32、第32章 撼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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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正道的这一掌，是他自当年无涯海一役后，日夜所思所练的一掌。
他平日练习的其他本领，常常用来和其他各路高手切磋，唯有此一掌，是他从当年练起，一直到隐退少林之后，都不曾停下过的一掌。
这一掌至简至朴，至古至拙，没有任何花哨的招数，却有移山填海之大能。
此一掌无来历无名头，非他一人所不能用出，他留着这招，本为保命底牌，却不知为何，刚才竟然冲动使出。
谢青云受了这一掌，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四筋八脉都要被震碎，四肢绵软，全身麻痹，一时连站起都不能，更遑论提起刀来。
高手过招，一招便定胜负。
许安平在边上看见，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地喊了声“卿卿。”
谢青云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声来，他只能艰难的抬起三根手指，忍着针扎火炙般的痛苦，点了点地，示意自己没事。
许安平双目通红，但身边围满阵法中其余小卒，他一时间无论如何，都脱不开身去，他发了疯似地，不再吝惜内力，将鞭刃挥到极致，每一次甩出，九尾必中九人，从不留空。
体内的噬心蛊，也因为内力的快速流失而警觉起来，开始翻腾着造反，然而他此时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他什么都无法再思考，他仿佛回到了十八年前，刚刚从炼丹炉里爬出来的时候。
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字，杀，他要杀了他们所有人，为他陪葬。
谢青云趴在地上，他现在连翻身都做不到，却能感受到周围气息的波动，许安平正像是能量的源头一般，放出大量的内力，让周围的气息较别处更加充沛。
他把十指插入土地，他曾经答应过自己，要帮许兄弟得偿所愿，他不能折在这，许兄弟更不能。
十根手指在大地中源源不断的提取炼化，将天地正气与自己相通，滋润刚刚险些被震碎的气海，只要有一口气，他都不会放弃，现在恢复的速度还是太慢了，许安平等不到那个时候。
他气海受到重创，又调动起全身功力，不要命的运转内息，只觉气海从内到外几乎要爆裂开来，可是这些内力，要打倒李正道还远远不够，他要冷静下来，即使剧痛几乎让他失去思考能力，他还是留下一部分内息用来温润经脉，不至于让他们因为过载而崩裂。
雄浑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汇入，他现在像是个重病垂死，却回光返照之人，明明身体各处都已经到了极限，但还是因为充沛的内息和精神而红光焕发。
谢青云用内力撑着自己断掉的腿骨，从地上站起身来。他周身内息波动太强，以至本该在阵法中拦住他的那些弟子们，皆因为畏惧而不敢靠近。
他一步一步走到李正道面前，他只有一掌的机会。
而与此同时，李正道刚才一掌击出，并未留力，短时间内也没有更多的内力，他同样也只有一掌的机会。
本该是一掌就能定胜负的，李正道可惜的想，偏偏眼前人要用命，去搏第二轮的机会，只是这次，他不会再念在他师傅的份上，也不会再念在菩萨的名号上，他这一掌击出，就是要他这一命。
谢青云周身气势还在膨胀，平心而论，他资质胜过他师傅当年，若假以时日，应当是难得的宗师级人物。
只可惜，不是每个少年天才，都有长大的机会。
李正道不再拖延，瞄准他的气海，一掌推出。
气海本就脆弱，受他这一掌，必然爆裂，届时他非但再也没有还手之力，只怕后半生都再难习武。只怕要和他那可怜师傅一样，活的既不痛快，死了又不甘心。
谢青云看他这一掌推出，扯出个冷笑。他一笑，翻涌出的血便从嘴角漏出来。
他双掌交叠，全力推出。
瞄准的是对方同样的地方——气海。
二人对招，李正道虽然力有不逮，但是谢青云也一身是伤，若是这二人一掌对到一起，李正道有九分胜率，若是李正道胜，则胜在抢占先机，若是谢青云胜，则胜在势如破竹。
可是李正道万万没想到，他这一掌打出去，谢青云并未与他对掌，而是不守反攻。
要知道若是他完全不防下去，这一掌让他给落到实处，他下半辈子都别想再习武，若是运气不好，暴毙当场亦有可能，可是对方却冒着这样的风险，全力一掌推向他气海。
也是，若是谢青云这小崽子与他对掌，二人一触即分，他固然讨不到什么好处，那姓谢的也再无还手之力，所以才出此下策，这向他袭来的一掌应是虚掌，真正的实招必是要等他撤力回防之后再行推出。
那他这一掌，只需不留余地推出，必然会赢。
谢青云的掌推得不算太快，没有年轻人的急躁冒进，而是八风不动，太过稳健，若是他不放弃这次攻击，便也无处可躲。
那一掌裹挟风雷之势而来，即将沾衣之时，李正道撤力回防。
来不及了。
他五成功力在左边手掌，依旧由惯性推向谢青云气海，五成功力撤到右掌，和袭向气海的双掌相对，二人同时飞出。
李正道自从成名被人叫做‘现世菩萨’后，至今日对掌之前，未尝一败。
今日一败，一败千里，竟是败在犹豫不定。
若是他肯冒险，将那掌全力推出，他未必不能在自己受伤之前，先把谢青云击倒。若是他早早便选择回撤，也未必不能抵挡住他全力一击，他完全可以在这掌对过之后，再两相切磋，左右他人多势众。
他千不该万不该，既想选择赌，又没有勇气赌。
他在那掌推出的时候，杂念太多了。他回撤前不肯相信，有人竟然愿意为了别人而挣命。他这一掌落成前又虑及，自己已经年过半百，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是武林德高望重的前辈，他本没有必要和这无知无惧的后辈搏命，他选择太多，退路太多，反成了累赘。
谢青云本就受他全力一掌，气海又再遭此一击，虽然现在没有立刻毙命，但下半生想习武，只怕再也难得。
他们两虎相斗，两败俱伤，本无胜负。
只是此刻这千机阵失去他在轴心调动，便像是四肢失去头脑指挥，威力大不如前，被许安平攻破，只怕也紧紧是时间的问题，从这上面看是他输了。
可这一战，他最恨之事却并非如此，他受伤虽重，却远不是完全无法指挥，只是若他再去中间指挥，便会错失修复气海的最佳时机，他没有必要，为了藏兵阁主的一个嘱托而牺牲至此。
也就是这一战，他本能赢，但是他选择认输。
习武之人，外练体，内练气。练身体，身强力壮，招式灵活。练内息，气势雄浑，一往无前。
今日他相当于主动认输，便是折自己的锐气，长他人的志气，表面上看于身体能够及时止损，其实在道心上看，却是有损自己勇气，只怕下次对招之时，他依旧会受今日之败影响，从此，自己一身武术，也只能是走下坡路了。
李正道仰天长叹出一口气，由着自己被几名一同前来的少林弟子，带出阵外，护法疗伤。
谢青云也并不好受，他本身遭受重创，身体已经濒临崩溃，他还勉强全力一击，对自己已经有所损耗，更何况气海又受李正道一掌，几乎是在受掌的瞬间，就感觉到气海爆裂，全身筋脉尽断，身子被巨大的冲击弹飞，随后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再看一眼许安平，便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回到了小时候。
小时候在街上，他和别的孩子一起抢摊子边上，别人剩下的馍吃，遇到好心的店主人，也会将店里剩下的泔水给他们，让他们这些流浪的小孩子从里面检出来一些菜叶，挑着吃。
可即使是这样，他也护不住自己的吃的，他可以被路边的大黄狗轻易撞一个跟头，更不要提那些成年的乞丐了。
他带着自己好容易得到的半个黑馍饼，躲到没人的巷子里面大快朵颐。
黑馍饼太干了，即使他很着急，也一口咽不下去。
这香味招来了附近的流浪狗，流浪狗将他围起来，它们和他一样，骨瘦如柴，饥肠辘辘。
它们围上来，闲事抢他的饼子，又撕咬他身上的肉，他全身上下，被咬的破皮烂布一般，他却没有一点力气反抗。
他只能抱着自己，团成一团，护住要害，等着它们自行离开。
他恍惚间记得曾经有个大善人捡走了他，让他能吃饱饭，还能锻炼身体，甚至可以读书，他的身体逐渐强壮，气海逐渐充沛，他变得聪明而有力。
他应该是聪明而有力的，他甚至能用内力将天上的大雁的羽毛拔下。
谢青云调动气息，原本汹涌澎湃的气海，像是一潭死水般平静无波，没有一点生命的气息。
那个人好像就是这样的，一点内息也没有。
谢青云忽然间又感觉自己站在悬崖上，背着两扇翅膀一跃而下，摔到地上，粉身碎骨。
就是这种滋味，他在黑暗中想。
他好像找到了自己的师傅。
师傅，别丢下我，带我走，他喃喃道。
但是他全身太沉了，他一动也不能动，师傅却化作一只仙鹤飞走了。
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有痛彻骨髓的疼痛陪着他，提醒他，他还活着。
他混混沌沌在地上不知趴了有多久，才听到有人叫他。
“卿卿。”
他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他能听到有一个向他走来，他能感觉到有一只手伸出来，拽着他。
那人叫他“卿卿。”
他想说话却说不出，那人似乎又要离开，他徒劳地伸出手去，想要拽住他。
“卿卿？”
他听到那人惊喜的声音。
“卿卿你醒了？”
原来即使在一片黑暗之中，也一直有人在等他。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32章 撼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