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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60章 博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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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局棋谢青云已经和许安平下了一个时辰,二人你来我往,走到这一步,仍在僵持。
说来也奇怪,谢青云从小是个乞儿,后来被师傅捡走,谢灵翰也就是个臭棋篓子,下三步,悔五步,根本不给他任何学棋的环境。
他小时候调皮,山下私塾有先生,先生会在闲暇时和朋友对弈,而谢青云就在边上看着。他天赋极佳,起先还看不懂他们落子的用意,总有稚嫩的童言童语。到略长大些已经偶有妙计,角度奇特,能盘活整个棋局。再到最后,私塾先生每每遇到难题,第一个便要找他求助。
许安平他爹倒是个下棋的好手,平日里除了研究医书,便是最爱找穆南风下棋,只可惜他爹活着的时候,他还对这些毫无兴趣,等自己孑然一身,一无所有了,才挖出父亲埋藏的棋谱,日日研读,聊解思念。
至于那群正道人士,当初把整个无涯海和回春堂翻了个底朝天,妄图找到能够一飞冲天的无敌剑法,或是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他们不知道他父亲生前所最珍重的,埋在地下的,是让他们最早就挖出来,和那女儿红一起丢在一边的古棋残谱。
女儿红这样的好酒那帮人倒是没放过。满脸喜色的把坛子打开,里面便立刻有密密麻麻,膘肥体胖的蛊虫爬出来,任谁也不敢靠近,最后只能仓皇而逃,这才让许安平保下了母亲所留的蛊种。
这蛊虫出现在酒里,当年还有个故事。
许寒秋年少好饮酒,他本身有肝火,喝酒更加激发,对身体百害而无一益。颜惜今顾念他的身体,总是管着他,他这个怕老婆的,才想出这么个藏酒的法子。他算盘打的精巧,届时把这酒起出来,已经是十年陈酿,生米煮成熟饭,颜惜今总不能眼睁睁看他浪费了这佳酿。
他若是只埋一坛,颜惜今堂堂圣女,也不至于和他过不去,偏偏这个贪得无厌的,一埋便是二十八坛,这要是拿出来喝,几条命都不够他用的。所以颜惜今表面上装作不知道,背地里却把自己的蛊虫卵全都种到这酒里。
蛊虫在蛰伏期需要阴暗而潮湿的环境,这酒坛正是最适合他们躲避阳光,吸收营养的地方,她悄悄埋进去自己蛊虫的种子,只当许寒秋也丝毫不知。
但她还是低估了一个老酒翁馋酒的程度,许寒秋每日惦念着自己的佳酿,虽然不舍得拆封,但是逢年过节便趴在那处地界上面,猛吸鼻子,去闻那沁人心脾的酒香,酒里面要是有蛊虫,那味道便不醇正,他只一闻便已经发现。
只是此事本是自己理亏在先,他自然不好找老婆对峙,再看在老婆还给他留了一坛好酒的份上,宽宏大度的决定不再计较。
他们夫妻二人当年琴瑟和鸣,无心插柳柳成荫,给了许安平后来安身立命的根本,也赠与了他这一手好棋。
谢许二人对弈,便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你来我往,好不开心。
许安平看看棋盘,自从谢青云说过那句“虽危无咎”,他的走势便节节升高,而自己形成的合围之势则步步败退,为了保存实力,不得已黑子只能先退守外围。
现在踟蹰不定的可不止他一个人,前期黑子已形成优势,兵强马壮,白子想要继续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也是举步维艰。
此局若是想破,那么优势方要有抓大放小的魄力,劣势方要有壁虎断尾的勇气。
黑子把自己原本密不透风的围城,让出一个豁口来,白子却并未急于向豁口处进发,反而是连着退了三城。
黑子的豁口处果然涌现出一小股力量,长驱直入,逼向白子腹心。
许安平气定神闲看向对面“何解?”
这场对弈,白子本就是弱势一方,若是在这样悬殊的实力差距下,痴心妄想能够兵不血刃的解决争端,只怕会输的一点底子也不剩下。
壮士断腕,是为自保。白子也分流出了一小股,以比黑子更快的速度,截道而行。
许安平评价道,“先前的那一步闲棋,你竟然肯落在此处,只可惜此时一用,往后再遇危亡际要之时,便无棋可解。”
多留一步闲子,是谢青云做事时一向的习惯,“既然当初是闲子,现在能有所作用,已经足够,何必为一个可能的危险,而放弃眼下的局势呢?”
围棋很讲时机,先手的巨大优势要通过落子的限制来控制,同样的,如果面对危局,能及时解扣,避免差距的扩大,那么便是在为之后的生存扩大自己的优势。
黑子亦有闲棋,且数目较白子更多一些,此刻白子闲棋一动,黑子闲子便再无顾虑,反而在白棋后部大肆作怪起来。
谢青云一难才解,又迎一难,正是眉头紧锁,不见出路之时,巴佘从身后忽地冒出来。
他一头黑色散发,此刻凌乱的披在肩上,炸在空中,急慌慌地道“他们已经派了一股人,往山门的方向来了。”
“盯着后山。”许安平吩咐道。
他说的是前山来人,谷主却让他盯着后山,也不知道是不是耳背,巴佘虽然心里这么想着,还是忠诚的传达了命令。
许安平看着他的背影,脑中混沌的想法逐渐成型。
走一步,看一步,现在的棋局虽然还没有解法,但是之前置下的闲棋,也是时候让他们看看了。
山下,在主帐一议过后,各门派总算肯派出个先头部队去打探消息,虽然声称是把自家最机变灵活的徒弟和掌事派了上去,但是那些去的人彼此一照面,已经知道这次来得,都是些什么货色。
毕竟,他们彼此最心知肚明,而又不敢为外人道的是,上次见面还是在仙乐坊小桃红的怀里。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彼此间打过照面,相对熟悉,人又多,还能壮胆,毕竟他们这点微末的本事,要是想在帮派里长久的混下去,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几个人相互扶持着向前走,但是越走,便走得越慢,走到一半,干脆停在原地了。
这焚天谷和他们想象的可大不一样,虽然现在生逢乱世,但是他们毕竟有门派相依,就连来自僻远的千里岛的人,都没有见过这样阴森诡异的场景。
首先是浓雾,这个雾气十分浓厚,山里雾气下沉,而他们在谷底根本看不到山顶的情况,向上看只有白雾连天,向前看也不甚清楚,若不是彼此抓着,只怕一人走出个三五步,别人便再难找到他了。
更耸人听闻的是,即便他们只能看清脚下,他们也不愿意看,因为地上铺的坚硬的洁白的,是人的骨头。它们还保留着骨头最基本的形状,有的能看出来是手臂,有的能看出来是脚趾,甚至里面还有肋骨。
他所踩着的,可能是门派里某位曾经德高望重,受人爱戴的长辈,在十八年前的无涯海之役里陨落,他们的尸骨无人收殓,便暴露在这里,风吹日晒,任人践踏。他们现在连走路都要小心谨慎。
焚天谷的恐怖氛围,大概是从进入各自的门派前,妈妈会哄小孩时讲得故事一样,若孩子不睡觉,那便会在夜晚里有大灰狼前来,而如果更不幸,会有魔教的人亲自过来,说自己在找的是薪柴,要把他们扔到油锅底下,做燃料。
虽然在长大之后,他们已经知道当年大人们的那些把戏,无非是制造对立,传播恐慌。但是想要改变这样本能的惧怕,却已经太晚,而很多人,并不打算付出这样艰深的努力。
他们现在在做同样的事情,蒙骗那些比自己更小的孩子,给他们种下仇恨的种子。
在这样的诡异环境下,他们上对不起天地,下对不起父母,对子孙后代也很难尽到应尽的责任。
在人生的道路上,他们技不如人,在眼前的道路上,他们亦徘徊迷茫,在分岔口停下,犹豫,讨论。
这个阵法是谢青云亲自布下的,原理极为简单,他只是向天借些水汽,顺着边上奔涌河流所造成的低压环境把水汽降下来。至于道路的部分,也很简单,不过是一个分岔很多的圆环,每一个分岔,都是在某些地方会再度重合的圆环。
若是知道他们的徒弟,会被这样粗浅的阵法困住,诸些帮主和首领只怕又要愁掉一把头发,感慨如今人才凋敝,已经是一代不如一代。
现在困在局里的徒弟们,却没能拥有他们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脸皮,他们所能依赖的,只有在相互传染之下,被放大的无孔不入的恐惧侵蚀之下,脆弱不堪一击的精神。
每遇到一个路口,他们都要停下来,留着一部分人,让另一部分选择不同的道路。在原地等待的人,总是耐不住寂寞而提前离开,然而他们很快便会发现,前面又是新的岔路。
又一轮的分离上演,因为等在原地的,总是需要一个心里挣扎的过程,而这个等待的时间,让他们在重复的绕圈中,和同行人错开脚步,他们因此每次遇到不同的人,在这个诡异的鬼打墙的阵法中,一圈圈环绕。
期间是否有聪明之人曾经想到过这一层,但是因为帮派的考虑而没有说出,谢青云和许安平都不得而知。
毕竟,这里,本来也只是棋盘中曾经放下的,一步诱饵。
巴佘将最新的消息报上来,许安平眉心一展,身子却忽地抽动了一下。
这个动作谢青云很熟悉,是噬心蛊发作时,如果不备,便会是这个状态。
他明明记得,如果不受刺激,离许安平发作的日子也还有近一旬之久。
谢青云只做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