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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湛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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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青云借力起来,走起路来却不大平稳,符江离勉力搀着,问他“谢兄弟是何时中了毒?”
谢青云此刻被这毒闹得不得安宁,从头到脚,像是虫子啃食似的,无心再答他。
符江离又看向许安平,许安平心里生闷气,想不通谢青云为何要救那愣头青,也不答话。
倒是巴佘,看他焦急,答道“他中了董易牙的毒,此前封闭内息勉强压制。结果刚才为了救你,擅用内力,此刻毒发,大罗金仙都救他不得。他再活,也不过就是几个时辰了。”
谢青云听了这话,抬头诧异看了巴佘一眼。
他初见巴佘时,巴佘与芳四娘争斗,那时他左手为先,欲行轻薄,谢青云执旱鸭翘羽,要钉他手掌,故而记得其为左利手。
再见巴佘,是在云舒客栈之中,他右手两三下功夫,将一排人穴道解开,行动迅速,水到渠成,非一日之功,可见是右利手。那时巴佘似是有些洁癖,最看不惯乱七八遭的东西。
此刻巴佘却不介意这些,反而肯热心答话,想来是他们中毒之时,已经又换了一人。
算起来从他见巴佘第一眼起,现在人已经换了三个,却不知道他们是如何互通消息,言语答对竟然滴水不露。
许安平不知他心中所想,只道他不敢相信自己是将死之人,心下悲凉,却纵声长笑“世人叹,英雄末路,美人迟暮,卿卿你倒是不必受这罪了。”
谢青云从前在外用化名,也有人曾称他声青草兄,或是青兄也是有得,只是青青这般亲昵却没有了,又青青兼音卿卿,更是夫妻间的玩笑话,哪有人会如此称呼。
先前许安平言语孟浪,却有所收敛,此刻谢青云快死了,他倒是肆无忌惮起来。
符江离低头看地,只觉双眼干涩,却流不出泪来。他此趟出行,随行的绀青,藏蓝,茶白,琥珀,柳绿,鹅黄,连累了这些小厮丫头无辜丧命不说,他一直视如兄长的薛大哥也遭逢东观之殃,现在尸首横陈,未曾入殓。
不愿将宝刀贵价卖他的谢兄弟,如今也危如累卵,命悬一线,身边之人,除他之外,竟无一人不受连累。他下午还在为得两把宝刀而倍感欣喜,此刻心情已经大相径庭,可见旦夕祸福,并无定则。
许安平亦凝视谢青云许久,道“卿卿,要不你同我回家吧。”
符江离心里愁苦,听了这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叠声地问他“这位兄弟,你家在何处?可有妙药?谢兄能赶得及么?”
许安平不答话,他便自言自语“此处是桐庐,四六不着,自然不可能离得太近,只恨象山离这里太远,若是我韩伯伯在此便好了。”他所言的正是“日行万里”韩旋踵。韩旋踵与他父亲交好,因为其疾如旋踵,得父亲赐名,曾帮他父亲传递消息,是以他称之为韩伯伯。
“韩伯伯?便是有个大罗金仙的金伯伯都没用了”巴佘笑他。
符江离一门心思都在谢青云身上,又问他“谢兄,你可还有什么愿望,尚未达成?”
谢青云被雨浇得睁不开眼睛,竖起一根手指,“一百两黄金,是我所欠太湖掌门,帮我送去。”
谢青云先前打听陶自悠,才知他已经从大弟子当了掌门,谢灵翰与他山中不知日月,外间变化却早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太湖掌门?可是陶自悠陶伯伯?”符江离应道“这自然无妨,别说一百两黄金,便是一千两黄金也使得。”
巴佘在旁边听不下去“身上半钱银子没有,说话好大的口气。”
符江离钱都放在车上,刚才一番打斗,箱子掉落,金银散落,早不知道在哪里了,符江离却突然一拍大腿“湛卢还在车上。”
湛卢之珍贵,对藏兵阁而言,恐怕比符江离犹甚,他此行竟敢偷偷带着出来,可见符石梅平日对他,甚是宠爱。
符江离仍托着谢青云,巴佘已经取了湛卢剑回来,这剑不过小臂长短,看着没什么特别,想不到便是一代神兵湛卢,谢青云只当符江离又被人骗了。
许安平接过剑来,抽刃出鞘,剑身嗡鸣不已,剑周寒气逼人,二人才知这剑果真一代名剑不假。
符江离也被剑气所摄,一时不敢接过,许安平便将剑扔在地上。
谢青云不忍宝剑蒙尘,便伸手去捡,符江离怕他摔着,把剑拾起,放在他手中,“这剑,谢兄弟喜欢,我便送你了。”
此前他便说什么都要给三百两金子,又随便要将湛卢送人,谢青云哭笑不得,推拒道“小败家子儿,你只将金子给你陶伯伯便是”。
许安平此前叫了他两句卿卿,谢青云许久没理他,他也不肯自讨没趣儿,眼观鼻安静了一会儿。此刻却突然开口“小子,你与陶自悠关系很好?”
符江离点头,刚想说话,脖子却已经被鞭刃卷住,当下不敢再动。
谢青云待要伸手去撇开那鞭刃,却被许安平左手一把掳过来。
“太湖立派已有百年之久,虽如今没落,却也曾辉煌一时,与少林、丐帮并称三大派。太湖起家却不是靠武术,而是太湖三白特产。传闻太湖初代掌门将太湖白鱼、银鱼、白虾,剖取其眼白,脑白,骨白,共同炼造,成三白丹,服下此药,可洗筋伐髓,吐浊纳清,由内至外,焕然一新。只是三白丹太过难炼,万不能成其一,是以众人只知太湖派宴客鱼虾鲜美,肉质醇香,往来品尝,却不知他们是取了鱼骨虾皮,鱼虾脑目,只为炼丹罢了。他们将剩下的材料拿来招待,倒阴差阳错攒下钱来,才渐渐发达。”
巴佘在旁边帮腔“是了,三白丹虽然难得,但身为掌门未必没有,挟持住这小子,正好去找那陶老头索药。”
符江离此时颈脉被人掐住,呼吸不畅,心烦意乱,问道“我本也要与你们同去,陶伯伯的银子虽然一时还不上,但是欠条却可打下,也算是完成谢兄嘱托。为何要绑我?”
巴佘摇摇头,“你恐怕没有这么大面子,有也是你爸爸的面子。”
谢青云瞧着他们,心下却疑,许安平若要取符江离性命,如掌上观纹、瓮中捉鳖般容易,何须多此一举,亮了鞭刃出来。正自想着,衣服被从后面一把抓起,一枚毒针贴着颊侧飞过。
许安平鞭刃甩向来人,巴佘也抽出短刀从后面攻上。
这人着暗色衣裳,衣服扎得紧实,袖口裤管皆被塞进手足护腕,一看就是个常年行脚的。谢青云看不清他面目,但曾听人说,江湖上有一神偷,专练两门功夫,一曰龟息功,藏得深,一曰脱兔功,跑得快,凡是让他盯上得东西,皆没有不能得手的,若是一年不得,他五年也要得,虽然干得是偷盗之事,但又颇有耐力,人称“梁上夫子”赵新岁。
谢青云现在内力尽失,连带着感官也不如往常灵敏,再加上此时大雨瓢泼,是以一直没能发现。只是他既为神偷,本该暗中尾随,寻找合适的机会下手,为何要争抢这一时。况且他是对着自己而来,攻击时招招式式均冲着自己,只是被他二人缠住,才一时没有过来。谢青云自觉自己还没什么值得被这赵新岁盯上的,那便只能是这把湛卢了。
谢青云返身问符江离“这湛卢你当真送我了?”
符江离点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大丈夫言出必践,谢兄何出此问?”
“卿卿,我为你拼死拼活,你却和这臭小子闲聊”许安平一招功出,既不要他命,又不给他逃,倒像是在玩弄猎物。
赵新岁知道自己是万万难敌了,再想抽身,却又被鞭刃绊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恨自己一双招子,未识出这是个什么人物,行动冒失,才将自己陷于困局。
正想开口求死,忽见一柄剑被拔出刃来掷在地上,仔细一看,正是湛卢。
谢青云叫住许安平,对着赵新岁道“多谢夫子当年相舍之恩,这湛卢便赠给你罢。”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赵新岁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转机,可却又不愿被人施舍,并不取剑,反而问他“我偷鸡摸狗虽多,施粥舍饭却无,哪来的相舍之恩?”
谢青云向他作揖,道“八年前,您为师傅取来的桃花酿,他已经收到了。他说,没想到在这山中隐居多年,倒还有故人肯记挂着,那桃花酿香浓醇厚,好喝得很,多谢你。”
赵新岁与谢灵修是忘年之交,谢灵修彼时已在江湖成名,而他才初出茅庐,所会的两三招式,也是私自偷学,管中窥豹,不得其要。是以行走江湖,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
而他与谢灵修不过一面之缘,谢灵修却肯点拨他内功心法,小赵新岁说且待他苦练十年,必是无人能挡。谢灵修应他,到那时你可要请我喝酒。
他们一别十年,他再去打听时,却无人知道谢灵修下落,反而是在宫里偷盗秘宝时,无意间看到江湖扎册,从他失踪之处着意打听,才知道他已经改名谢灵翰,隐居于雁荡。
他本想亲自上山会会这忘年之交,再造之师,痛快畅饮,但是他那时已经落成了“梁上夫子”的名号,担心上山后,一身是非惹了他老人家清净,才只留下桃花酿便离开了,是以他也没见过谢青云。
他这辈子,仅有谢灵翰这一个朋友,也仅送过他一人桃花酿,所以谢青云一提桃花酿,他便全然明白了。
赵新岁将湛卢拔出,入鞘,又递还给他,道“这剑你送我,我却又不想要了,你且好好收着。”
谢青云愣了下,他为这剑肯搏上性命,如今却为何不要了?
赵新岁叹口气道,“你如何认出我来?师傅……谢灵翰他老人家可还好?”说到此处,赵新岁又扯出个苦笑来“若要让他知道,点拨出我这么个不肖的东西,只怕要下山来打我。”
谢青云见他不要,也不强求,将湛卢收了。几人一边赶路,一边把种种与他说过,十年光阴一弹指,两人皆感慨时光流逝,物是人非。
许安平在一旁也只听着,等他们二人都讲完了,才问赵新岁“这把湛卢与你什么关系?”
“若是没有这把湛卢,也不会有今日的‘梁上夫子’。赵新岁举目张望,像是回到了十八年前,“湛卢本是我们家世代相传的宝贝,可是那日父亲外出打猎,却有一陌生男子诱我说出湛卢所在,那时年少无知,不经世事,他说什么便信什么,他一问便告诉了。他又抓了只兔子送我,说是要我给这兔子拔点草来吃,不让它饿着。等我再回来时,湛卢和兔子,已经都不见了。那时我便发愿,定有一日要夺回这湛卢。”
“只是湛卢既为名剑,被人深藏于屋,我面也不能见得,只能练就一身神偷功夫。今日湛卢竟然流落在外,我又怎能放弃这样的机会,才以身犯险。”说到此处,他才想起不对“谢兄弟,你既然是谢灵翰的徒弟,怎会半分内力也没有,连那毒针,都险些躲不过去?”
他们二人相谈多时,赵新岁竟然看不出谢青云中毒。
许安平听了这话,翻出个白眼来,问巴佘“你说,我今儿可是犯了太岁?”
巴佘不解,却配合接话“为何这么说?”
许安平躲过身后的爪子,道“要不怎么捅了傻子窝了,遇上这些人,没一个长脑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