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尾声 ...
-
“我想等这次战事结束后就带你离开,去一个远离是非纷争的地方,同你生儿育女,白头到老。”
楚言梦倏地睁开眼,梦中的声音却还未完全消散,眼角的泪珠顺势滑落,她的视线刚好落在立于床榻旁的男人身上。
察觉到她醒了,林此宵也神色淡漠地看向她,声音幽幽说道:“我有一个故事想讲给你听。”
楚言梦撑着身体坐起,并未接他的话。
见她未应声,林此宵便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有一个皇帝,在登基前他曾是宫中最不受宠的皇子,为登上皇位机关算尽,什么阴狠毒辣的手段都用过,甚至不惜设计残害至亲手足,还因此牵连了许多无辜之人,他踩着那些人的尸体登上皇位,可他还想做一个能被世人万世称颂的明君,而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必定会成为他人生的污点,所以在他登基后便做了一个决定,便是要除掉那些曾辅佐过他、知道他所有过往的人。”
林此宵的眸中染上一抹怒色,停顿片刻后才继续说道:“有位谋士猜到了皇帝的想法,打算带着家人逃离,却没想到,那皇帝已经派人掳走他的小儿子,皇帝以他的小儿子做要挟,若谋士不现身,皇帝便要对他的儿子施以剥皮之刑,为救儿子,谋士只好献上自己的头颅,皇帝却没有就此罢手,而是派人屠杀了谋士的所有亲人,若不是谋士曾经救过的某人出手相助,不然他的小儿子也会成为皇帝的刀下亡魂。”
“所以,你一直以来谋划的,都是向陛下复仇?”楚言梦问道。
林此宵点头说道:“是,他坐的皇位、守的江山,都掺着我家人的血,所以我要毁掉这些。”
楚言梦静默看着他半晌,片刻后倏然一笑。
看着那个笑,林此宵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不懂楚言梦为何会那样笑,有些苦涩,也有几分坦然。
许久,楚言梦站起身,光着脚向门口走去,可还没走出一步就被林此宵拦住。
林此宵:“你去哪里?”
她沉声说道:“你有你复仇的理由,我也有我该坚守的责任。”
林此宵:“你想去哪里?无论你现在做什么都没用了,狗皇帝死了已有半月,是我派人将宫中送往这里的消息全部截断,直到昨日才让人告诉你皇帝驾崩的消息,而平洲城现在也已沦陷,是我故意引平洲大军落入了南坞的圈套,两位将军昨夜就被砍首,头颅就挂在城门上,你觉得还有谁能帮你?”
听到这话楚言梦的双肩轻颤了一下,回头恼火地问道:“两位将军与你有什么仇?平洲城的百姓同你又有什么怨?你说你要向陛下复仇,理由充分,我无法辩驳,可你却与南坞人串通,你知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人命丧于这场战乱中?你与你最恨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当年派人前去救我的正是南坞的皇帝。”林此宵沉声打断她的话:“如今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报恩,只是我没有料到,我混进朝中后,狗皇帝一直没有真正信任过我,幸好有你......”
幸好有你。
这四个字说出来本该令人欢喜,可眼下楚言梦却只觉得伤人。
幸好有她做担保,才给了林此宵机会进入平洲大军的机会。
一句幸好,毁了过往的所有。
“所以你对我说的全都是假话,全都是你的计策?”她的眼圈泛红,吐出的每一个字节都带着怨恨。
林此宵微侧着脸,紧皱着眉心。
许久,他才幽幽开口:“你很不好靠近,和那个狗皇帝一样多疑,我本想另寻他法,那日你占卜的龟甲会破裂,就是我做了手脚,本想以此引起朝中慌乱,却没想到你三言两语就将此事掩盖了过去,不过这也让我想到,既然他们如此信任大祭司,如果大祭司忽然死了,朝中一定大乱,所以当夜我便派人去刺杀你。”
原来,那日要刺杀她的人也是林此宵。
楚言梦用力咬住下唇,强挤出喉咙中干涩的声音:“那为何,你还要跑来救我?”
“因为......”
他的话说了一半,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林大人,时间到了。”
林此宵将原本要说的话咽回肚中,沉沉吐出一口气后,认真说道:“现在皇帝驾崩,储君也受南坞的人所控,各地驻守的兵马都准备前去营救,我要去摆平那些人,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你就好好留在这里,不要想着逃,你是逃不掉的,等我回来。”
说完,他便大步向门口走去。
楚言梦将双手紧攥成拳头,转身吼道:“你知不知道你今日这样做,又要让多少无辜的人丧命?”
“那又如何?”他冷声回答:“为达目的,我可以不择手段。”
楚言梦:“我也是你不择手段的一环,仅此而已吗?”
她问完,林此宵沉默了许久,最后背对着她轻声说道:“等我回来,我会将未说完的话说给你听。”
在他继续向前走去时,楚言梦终于心如死灰。
“终有一日,你会后悔。”
林此宵还是决绝地离开了。
从林此宵摊牌的那一刻,他们便各自站在了不同的立场上。
林此宵离开了五日,楚言梦就被困在屋中整整五日,门外有南坞的士兵把守,不知林此宵临走时对他们吩咐了什么,他们不许任何人靠近她所在的房间。
直到第六日,一个身穿锦衣的男人来到她的屋中。
楚言梦很快便明了了对方的身份。
楚言梦:“你是南坞的皇帝?”
男人轻点头,然后含着笑说道:“孤一直都想见见传闻中的大祭司,没想到竟是一位如此年轻的姑娘。”
楚言梦并未理会他的话,而是看向紧闭的窗户,沉声问道:“城中的百姓怎么样了?”
南坞皇帝微顿,片刻后轻快的声音渐渐沉下来,缓缓说道:“平洲大军大败,可还有一小部分残兵躲了起来,孤的兵马虽然已经进入平洲城,可城中百姓依然有反抗的情绪,他们坚信,只要储君和大祭司还活着,他们就还有机会将孤的兵马驱赶出去。”
这些都在楚言梦的预料之内。
“现在百姓们还安然无恙,但孤收到消息,这几日会有残余的兵马想攻回平洲城,城中百姓也打算和我的士兵们一战,大祭司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他们这样做无异于以卵击石,孤如果再这样下去,孤就不能保证他们的安然了......”
南坞皇帝在一旁说着,可剩下的话楚言梦并未听进去。
她垂下眼眸,想起师父的话。
这个国家的气数已尽。
她自然清楚眼下的局面已无力回天,皇帝突然驾崩,储君受他人所控,朝中乱做一团,此时觊觎这片江山的又岂止南坞皇帝一人。
朝中一日无君,国无一日安宁。
她垂眸看着掌心中握着的两枚铜钱,让它们从掌心中轻轻滑落于地面。
这是她最后一次占卜,为了城中的百姓。
看着地上的两枚铜钱,楚言梦沉着的脸色松了些许。
三日后,她独自一人走出平洲城门。
城门外是准备攻进平洲城的兵马,看到楚言梦,领头的将军眸中闪过喜色:“大祭司,你可还好?他们可否有苛待你?”
面对问候,楚言梦微笑着摇头,柔声开口:“各位将士们,收手吧,如今大局已定,南坞皇帝有意留各位性命,只要归顺于他,他日两国统一,对各位还会有重赏。”
听到她的话,将军的脸色骤然一变:“大祭司这是说什么话,难不成你已经叛变?!”
楚言梦没有否认他的话:“今日的局面我很早之前便占卜到了......”
“可你到平洲时可是说过这场仗我必然会赢的!”
有人愤怒的打断了她的话,不等她开口解释,又有人吼道:“她是叛徒!不要听信她的话!!”
此起彼伏的骂声将她淹没,她却依然一副坦然的模样。
下一瞬,一道利箭飞速刺入她的心口,疼痛稍显迟缓的开始蔓延。
楚言梦看到大军后方有弓箭手正冰冷的注视着她,她不知道那是南坞的人,还是这群愤怒的士兵们的其中一员。
于她来说,是谁已经无所谓了,她完成了自己最后要做的事情。
支撑将士们攻入平洲城的大祭司已死,往后的路要如何走她也已经指明,最后的占卜告诉她,南坞的皇帝会是明君,开创盛世。
剩下的便要靠他们自己做抉择了。
她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冷,意识慢慢飘离身体。
楚言梦浮在半空中,看着自己的尸身被人随意扔在乱葬岗中,一眼望去成堆的尸骨,她不禁叹息,乱世之中有人争权夺利,有人身死无名。
又过了两日,她看到自己的师姐出现在乱葬岗中。
师姐找到她的尸体,轻抚着她的发丝,悲伤地喃喃道:“师父以为让你成为祭司便能躲过此劫,却没想到反倒害了你,我本想赶来救你,却还是来晚了,都说人能胜天,可如今看来有的劫难是躲不过的。”
听着师姐的声音,楚言梦的眼眶有些酸涩。
师父师姐都在护着她,可她却将事情搞砸了。
最后师姐带走了她的尸身,将她安葬。
楚言梦在自己的坟墓旁飘荡了很久,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变成孤魂野鬼时,终于看见两个身穿黑衣的无常。
她随着无常来到阴界,本以为自己怎么都要去刀山火海走一遭,毕竟若不是她将林此宵引入平洲大军,那两位被砍头的将军也未必会死。
阴界的法度最是无情,不论她是有心还是无心得出的恶果,该受的罚还是要受的。
但她并未受到任何惩罚,无常直接将她带至幽都门口。
幽都的大门上坐着一个有些痞气的男子,后来楚言梦才知道他叫沈楼,是专门将亡魂接引进幽都的牛头。
刚进入幽都,楚言梦便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的师父青鹭祭司。
见到师父,她再忍不住眼泪,直接跑了过去:“师父,徒儿有负你的所托。”
青鹭祭司轻轻抱住她,唇边挂着和从前一样温暖的笑:“你做的很好了。”
她哭的很伤心,好像将活着时未流的眼泪全攒在此刻,一并流尽。
而青鹭祭司一直轻拍着她的后背,宛若母亲一般安抚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哭够了,不解地看向青鹭祭司:“师父,不管怎么说我身上都算背着些人命,不该在幽都外受罚吗?”
“你是要受罚,只是要罚些别的。”青鹭祭司笑着说完,然后回头看去。
楚言梦也顺着她的视线一起看去,一个身着华服,脸戴恶鬼面具的男人就站在不远处。
她只能看到面具后的一双眼睛,不悲不喜,无怒无嗔,虽不知道男人是何身份,但她心中却隐隐明白,那人是不同于她和师父的存在。
青鹭祭司:“从今往后你要侍奉在阴界之主的身旁,以此来抵消你的罪孽。”
在楚言梦准备和阴罗王大人离开时,青鹭祭司忽然又叫住了她:“阿梦,你刚刚会那般伤心,就只是因为委屈和自责吗?”
楚言梦微微一怔,许久苦笑着点头。
只是如此,与他无关。
从那以后她便跟随在阴罗王大人身边,辅佐他处理阴界的事务。
至于林此宵,据说他回到平洲后便疯了般的寻她,还独自一人跑到乱葬岗翻找她的尸身,奈何她的尸体已经被师姐带走,他自然一无所获。
南坞皇帝统一两国后要给林此宵加官进爵,却被林此宵拒绝,他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对任何人或事都不感兴趣,只痴迷于咒法禁术,尤其是对借尸还魂最感兴趣。
奈何他永远拘不到自己想见的那人的魂魄。
又过了五年,沈楼说幽都外来了一个新的无常,脾气阴郁古怪,生前因为用禁术害了太多人,最终被仇家挫骨扬灰,刚到阴界就吵着要见楚言梦判官,大家还以为他是想找楚判官喊冤,可在阴界叫冤的亡魂太多,所以也没有人理会他。
关于林此宵的事,楚言梦再听不下去了。
她知道林此宵要拘的魂魄是自己,也知道在幽都门外脾气古怪想要见自己的人是林此宵,却不清楚他为何那样做。
她也没想去弄个清楚明白。
楚言梦再不肯踏出幽都,也刻意不去听那人的消息。
再听到林此宵的消息时,已是四百年后。
她正用梳子仔细打理着阴罗王大人的长发,阴罗王大人突然幽沉地开口:“那个叫林此宵的无常偷走日行令逃了。”
楚言梦手上的动作倏地停住。
本以为过去那么久,自己早已释怀,可再次听到那人的名字,她还是会不由自主的伤心。
那日她会哭得那般伤心,不仅仅是因为委屈和自责,还因自己被辜负的情意。
阴罗王大人看着镜中的她,眸底闪过一抹不解:“你说你已释怀,可你现在的表情并不像释怀的样子,为何?”
她轻声叹息:“情爱之事最是复杂,也最难释怀,从前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罢了。”
“你嘴上说着不爱他了,可却还是会因为他痛苦?”阴罗王大人继续问道。
这次楚言梦诚实地点了头。
她的心自从决定交给林此宵后,就再没有收回过,以至于才会将对他的痛苦和绝望留存至今。
阴罗王大人一阵沉默,许久才开口说道:“或许对你来说,忘记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楚言梦不由苦笑:“可忘记一个人谈何容易。”
“对你来说确实不容易,对我来说却是极其容易。”阴罗王大人淡漠地说道。
听着阴罗王大王的话,楚言梦怔住,片刻后她回过神问道:“大人可以让我忘记他?”
阴罗王缓缓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恶鬼面具,却没有立刻带上,而是转身垂眸淡漠地看着她:“只是抹去他在你记忆中的存在而已,一旦抹去,你就只会记得有个人欺骗了你,但不会记得那人是谁,不会记得他具体做过什么,更不会记得你曾爱过他,你愿意吗?”
楚言梦静默地看着阴罗王大人许久,最后缓缓点头。
既然想放下,忘记何尝不是一种办法。
阴罗王戴上面具,手指在她额前轻轻勾挑,便有什么东西从楚言梦的身体中开始抽离。
“过往种种,都将会成为昨宵梦,再睁开眼时,你便什么都不会记得了。”
不只有痛苦,还有曾因他而起的欢喜,一并消散。
关于那人的记忆已经被抽离,但后来的楚言梦还是下意识抗拒离开幽都。
情之一字实在害人不浅,哪怕失去了记忆,心却还残留着对于那人的感觉。
可这便与阴罗王无关了,他只是想让楚言梦欠自己一个人情,兴许哪一日便能用到这个人情。
楚言梦再睁开眼时,眸子清澈了许多。
阴罗王微微俯身,在她耳边幽幽开口。
“记住,楚判官欠了我一个人情,他日定要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