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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承诺 ...

  •   三条未读信息,条条似针,每读过一条,双眸就被针尖钳破一道口子,疼得浑身筋骨都错了位般。
      信息上面的话很简洁。
      “疯子死了。”
      “刚被政府弄走。”
      “你过来看看吧。”
      陈恙脑袋都是空的,双手颤抖间他翻墙都是狠狠摔下去的。
      却也顾不上疼,疯了般跑到副北去。
      ……
      “你来了。”说话这人是疯子的邻居。
      陈恙愣愣站在门口,说不出话来,甚至连脚都没法动了。
      “走了有一会儿了。”邻居说:“应该是今天凌晨……”
      邻居看着陈恙,实在不忍:“他走得很安详,被发现的时候在他怀里找到了这个。”
      他说着递过去一盒糕点。
      陈恙颤抖着手接过那盒糕点,上面的字格外刺眼——杏花糕。
      “这是隔壁一个小兄弟从外地带回来的,这个疯子一见到这个,也不顾什么就抢走了,抢走了也不吃,就一直抱在怀里,我们去问他,他说……”邻居说到这里红了眼睛,声音哽咽起来:“他说……他说他要留给你吃。”
      陈恙心脏狠狠一疼,眼眶红了起来,五脏六腑都渗出血一般难受。
      “你……你没事吧?”邻居慰问道。
      陈恙声音哑到快听不清字:“我一个人待会儿。”
      邻居摇摇头走了。
      陈恙从来不觉得进这个屋子有多么艰难,此时却像是脚灌了铅,举步难行。
      他走进屋里,锁了小屋的门,不开一盏灯。
      坐在小板凳上,颤着手指拨开糕点盒,小心翼翼地放了一个进嘴里,像是手捧珍宝。
      杏花的清香在嘴里化开,他双眸一顿,猛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那是刚认识疯子的时候,他曾送过他一盒杏花糕。
      那天刚好跟萧禹州吃过饭,萧禹州给他的。
      “就当见面礼吧。”那天陈恙笑着把杏花糕递给疯子。
      疯子推辞几去,陈恙直接把东西塞进了他屋里。
      他这才发现,原来这一年疯子一直念叨杏花糕,不是因为死去的儿子和妻子,是因为自己。
      时间太长了,他早已不记得死去的亲人,只把这个跟前的小孩儿望住了,只记得,你是待他最好的人。
      原来……这段时间总是把自己闹过去,大概是知道自己将死——闹来闹去无非都只是想多见自己几面。
      陈恙还是红着眼,一滴眼泪没掉,他轻轻将杏花糕放进嘴里。
      吃到最后一个,他突然笑了,嘴角淡淡勾起,眼泪就落了下来,滑过笑意的括弧,湿了笑里的味道。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这道门的。
      只记得出去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像是以前无数个夜晚,他同疯子坐在门口看星星的样子。
      明明人都死了,他转身去望小屋,却看见了那个疯子和自己坐在那里,自己一直挑着他说话,他却只顾疯自己的。
      那间小屋死了人,大概也没人敢住进来,陈恙找到房东买下了小屋。
      他不觉得以后自己时常会到这里来缅怀过去,只是想锁住那段记忆。
      谁也不能再进,包括这段记忆里的自己。
      他其实没有酗酒的习惯,但还是找了个小店一瓶接一瓶喝着。
      手机的未接电话已经99+了,静音模式中他像是隔绝了这个世界。
      “接了没?”江明问着秦琳那群。
      几人纷纷摇头。
      “陈恙有他妈的病吧!”江明踹了脚讲台桌:“有本事这辈子都别接!”
      “夜哥他怎么了?”石贸又拨去了一个电话。
      江明气得要命:“谁他妈知道呢!”
      “老师也给他打电话了,没接。”余列冲回教室来。
      一旁的喻晚全然写不进去作业,眉眼低垂,心里不安起来。
      这几人一连数节课都没听下去的心情,要么就是闷头打电话,要么就是疯狂脑补他会出什么事,再要么就是绞尽脑汁想办法。
      放学的时候,精疲力尽地江明找到喻晚,他语气并不高涨:“要是他回寝室了,或者说要是你看到他了,能不能让他回个电话?”
      喻晚看他一眼,没有拒绝,低应道:“嗯。”
      他收拾了几本练习册进书包,又低头从抽屉里摸出早上买的烫伤膏揣进兜里,回了寝室。
      夜色无边,轻敲晚风。
      陈恙醉醺醺地拿过酒,启开了盖,他皱着眉仰头灌了一大口,酒精从他唇尾泻出一点去。
      他低低念叨:“不就是死一个疯子嘛,关老子屁事,我他妈又不是没见过死人。”
      “你死了倒是洒脱,老子凭什么替你掉眼泪,凭什么啊,凭什么我好不容易的一点安慰都得走,凭什么老天就是不让我好过……”
      他双眼无力,突然委屈起来,抱着酒瓶子碎碎念。
      他知道他已经犯病了。
      只好结账走了。
      大概病痛从未像这样恶劣过,他那天跑回家吃了三粒药。
      整整三粒,吃的全是苦与无奈。
      明明都已经回家了,他却不想待在这个地方,想出去透口气,想试试能不能缓过来。
      去哪儿。
      一通过后他只想到了今天凌晨时幻意中的鸢尾花香。
      于是回了寝室。
      喻晚不甚有兴地支着脑袋算题,草稿纸上的公式叠出形状。
      寝室门被人打开了。
      他眸子一动,转头望去。
      就见手脚都不利索的陈恙晃晃悠悠地躺到了床上。
      喻晚那点不安居然石沉大海。
      陈恙受不了这明晃晃的灯光,手背覆上眼睛。
      他撇眼看向喻晚,颇有孩子气地说了起来:“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冷漠吗?还是说只对我?室友大半夜醉醺醺地回来,你就一点也不关心。”
      喻晚淡淡看他一眼,从抽屉里拿出药膏走向他。
      “干嘛?”陈恙不知。
      “自己涂还是我帮……”喻晚看着他:“算了你自己来吧。”
      陈恙醉意里居然带着些清醒,他嘀咕道:“不要自己来。”
      不要自己来,意思很明显了。
      喻晚无奈蹲下/身去,不自在地扯过他的手指,挤出一点药点在他指腹,轻轻抹开。
      “疼……”陈恙缩了下手指,眼睛也红了。
      喻晚见状有些无措,无奈轻喝:“不许哭,憋回去。”
      陈恙闻言就真的憋回去了。
      他半躺在床头,看着毛毛躁躁给自己擦药的人,有那么一刻,眸光亮了起来。
      于是抬手靠近这人的脸颊,想试着挣扎一下,看看能不能触碰到别人的光,一点也好。
      他不安分的手在半空中被人截了胡,喻晚抓着他手腕,满脸烦:“信不信老子把你手砍了。”
      奈何满脑子酒精的陈恙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笑了笑,手指垂落下去,就着这个姿势搭上喻晚的手臂,掌心擦过他的手指滑过去,牵住了他的手。
      喻晚目光一滞,第一反应竟不是撒开他。
      “我能不能在你这儿发会儿疯。”陈恙轻声说。
      喻晚很快回答:“不能。”
      “你都没撒开我,为什么还要拒绝?”陈恙继而说道。
      喻晚闻言一愣,飞快甩开了他的手,拿着药膏起身坐回位置上去。
      “我跟你说。”陈恙自顾自说了起来:“我觉得我上辈子应该干过什么坏事,还不只一件,所以这辈子这么倒霉,你说这一个个的,全都死了……全都死了……”
      喻晚笔尖一顿。
      “他也是个不守信用的。”陈恙挡着眼睛,眼泪漫过手背,从太阳穴滑落:“我不都说了下周去给他买杏花糕嘛,他就走了,就不要我了。”
      杏花糕。
      这几个字敲醒了喻晚。
      喻晚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他问:“是巷子里那个人吗?”
      陈恙转头看他,眼睛都是湿的,偏偏还坦着笑,他被喻晚这一问,问得清醒了一点。
      醒的不是神智,醒的是清楚现实。
      迟迟得不到回答,喻晚无法,不再问他:“好了我知道了。”
      他心里也不太好受,就前几天还看见的一个活生生的人,会笑会闹,转眼就入土了。
      他突然想起那天自己问他为什么要叫那人“臭老头”,陈恙的回答是因为不喜欢他。
      不喜欢才怪,不喜欢会上课就跑出去,会携着一身酒气回来,会哭。
      陈恙侧过身去背着喻晚,抹去眼泪闭眼假寐起来。
      喉间生疼,胃里排山倒海。
      他没躺多久就奔去厕所,干呕几下什么也没吐出来。
      完了,不是喝酒的原因——是药的副作用。
      陈恙难耐地低头看着不住颤抖的手。
      喻晚目光随了他一会儿,听到了很重的响声。
      “咳。”喻晚站在门外:“需要帮忙吗?”
      “不……不用。”陈恙神情恍惚。
      喻晚没再应他,只站在门口不走。
      大概过去了好几分钟,陈恙突然喊了他,轻轻的,很小心:“你还在吗?”
      喻晚应了他:“嗯。”
      “还能帮我吗?”陈恙小心翼翼问。
      “帮什么?”
      门被陈恙打开,接着他被粗鲁地抱住。
      “你干嘛!”喻晚喝道。
      陈恙将他抱得很紧:“你不是要帮我吗?”
      喻晚顿时想给刚刚的自己一套连环掌:“但我没说这么帮……”
      真是祸从口出。
      “算我求你,就抱一会儿。”陈恙声音很哑。
      喻晚微征,无奈道:“五分钟。”
      “嗯。”陈恙轻哼出一个音。
      “五分钟过后,你得告诉我你怎么了?”喻晚说。
      “嗯。”陈恙脑门儿抵在对方胸口,眼泪不断。
      “你放我腰上那只手,是他妈的耍流氓还是什么□□玩意儿。”喻晚咬牙切齿。
      陈恙手抖不止,缠着喻晚的衣服,他也感觉到了振动。
      陈恙不再说话,只是抱着他。
      喻晚也不再纠缠,一双手垂在腿间,突然想抬起来,又不知抬起来放在哪里。他这才发现,自己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和谁拥抱个好几分钟过,顿时连自己的手该放在那里都不知道。
      最终也只是垂着没动。
      陈恙闻着对方身上清晰可见的鸢尾花香,神智清了一些,眼泪都休止下去。
      他突然有了一个不可理喻的想法:要是永远都这样,就好了。
      五分钟很快过去。
      “五……”喻晚提醒的话还没完,这人就已经松开了自己。
      陈恙慢悠悠地走去洗了把脸,靠着墙缓了好一会儿。
      喻晚也不急,站在一旁等他缓过来。
      “抑郁症。”陈恙双眸无神,低声说道。
      喻晚一愣,差点没跟上他的节奏。
      “也不算是,反正去看过的医生都说是抑郁症。”陈恙靠墙而语:“但也有医生说不是,反正他们说了很多,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毛病。”
      “你……傻逼吗?”喻晚一窒:“自己什么病都不清楚。”
      “手抖,厌食,消极情绪,长期出现幻觉,挺像抑郁症的。”陈恙说:“应该就是吧。”
      所以刚刚手抖是因为这个……
      还有厌食,那就说的通了。
      “但我生理抗药、心理抗医严重。”陈恙语气很淡,就像平日的闲聊:“我可以接受跟心理医生聊两句,但接受不了他们对我催眠和设备治疗,我也吃不了医生开的那些药,药都是有副作用的,但我吃了那个药,副作用会十倍百倍的来,扛不住,所以一直都没吃药。”
      “然后……刚刚那个样子,就是吃药过后的反应。”陈恙突然低下语气去:“不好意思。”
      “疼吗?”喻晚忽的问。
      陈恙一愣,大概第一次有人这么问他,有点儿回答不上来,他笑了下说:“疼,钻心地疼,疼得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
      “闭嘴。”喻晚不太想听到最后那句话,打断了他。
      他抬眼看了陈恙一眼,问他:“只有我知道吗?”
      “还有我一个朋友。”陈恙说:“就是带我去看病那个。”
      “可以告诉你那个朋友,班上那个。”喻晚说。
      陈恙:“江明?”
      “嗯。”喻晚答。
      “告诉他干嘛,他又不会治病,到时候说不定急得窜上天去。”陈恙扬起头:“麻烦。”
      “告诉他。”喻晚斜了他一眼,要求着。
      “好好好。”陈恙无奈笑了:“告诉他告诉他。”
      居然还能笑……喻晚有点惊。
      “那你……”他吐了两个字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会说安慰的话,硬憋出一句:“……你再洗个脸。”
      “我刚刚没洗好吗?”陈恙转眼去看他那满不自在的神情,突然笑了起来:“为什么要再洗一遍?”
      喻晚少有的安慰人居然被笑话了,十分不满意地吼道:“让你洗你就洗!”
      “好好好,我洗。”陈恙闷头在洗脸池差点把脸搓掉了一层皮。
      ……
      这天晚上陈恙彻夜未眠。
      次日醒来过后,他的状态便不像昨晚那样还能笑了。
      “你怎么回事?上课时间突然跑出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向学校交待!”王奉贤气得拍桌。
      陈恙死水一般,面无表情,淡淡说道:“处分记过随便你们。”
      “你这个行为十分恶劣,不是说处分就是了,严重了可以直接开除你!”王奉贤站了起来。
      陈恙不甚在意:“那就开除。”
      “你……”王奉贤哽住话头。
      “我需要现在就收拾东西滚蛋吗?”陈恙淡淡问。
      “陈恙!”王奉贤叫道:“学校这里不是你撒泼的地方,有些规矩必须要你遵守,不管你在外面工资多少,你来了这里就必须遵守这里的规矩!”
      陈恙重复着前面的话:“我说,需要我现在收拾东西滚蛋吗?”
      “你是要气死我。”王奉贤眉头深锁。
      陈恙空白一片的脑袋里突然浮过一朵幽蓝鸢尾,他心里一动,突然舍不得走了:“对不起老师,你能不能等我缓一会儿了再骂我?我暂时不想被开除。”
      王奉贤听他声音低许,心软而注:“你……。”
      陈恙眼也不抬,淡声说:“不逃课了,给我开个请假条吧。”
      “请假的理由呢?”王奉贤从抽屉里翻请假条。
      “不舒服。”他说。
      “你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事?”王奉贤将请假条递给他。
      “没什么事我就走了。”陈恙拿过请假条唰唰填好便走了。
      之后王奉贤接到领导的电话,匆匆赶去。
      “不好意思,我们班陈恙当天身体不适,来不及批报就走了,这个事希望学校从轻发落。”王奉贤低颔而言。
      领导看他一眼,无奈只记过一番。
      “跟这位陈恙同学说,这种事以后不要再发生,身体再是不适也要跟人留句话。”
      “好,我知道。”
      ……
      疯子是退伍军人,下葬也算是有排面,被埋在了烈士墓园。
      这天下了雨,不算磅礴,却也不至于细淋。
      墓碑前放置着陈恙跑去买的杏花糕,碑上的人已是风烛残年的容貌,倾着笑,却因黑白让人不觉温暖。
      陈恙劝脱自己,不必伤春悲秋,疯子在那边,兴许也过得很好。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妈妈跟自己说的话,她说:“冷了记得添衣服,没有谁会给你讲满一辈子冷暖。”
      是啊。
      没有谁会给你讲满一辈子冷暖。
      早去的妈妈是,如今的疯子同样也是。
      既已归去,何必长思。
      他站定墓前,面上无色,好一会儿才说起话来。
      “就不打伞了,你都淋着,我陪你一同吧。”他声音很轻,像是说给自己听。
      “你走得急,没赶上最后一面。”陈恙说:“算了,反正见过很多次了,也不差这一面。杏花糕给你买来了,我说过我很讲信用,不讲信用的只是你。”
      “本以为身边还有好多人。”陈恙仰头看雨倾,说话间不知含进多少:“你这一走,我却觉得我身边也不剩谁了。”
      “这日子本就没意思,走了你一个疯子,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来耗了。”
      “以前跟你说了好多话,你也没回我几句,现在彻底是一句也回不上了。”
      雨水顺着他的下颚滑了一路,转瞬湿透了全身。
      泪雨交织中他视线模糊起来,隐约能见照片上的人,他挑起了嘴,轻声道:“不送了,您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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