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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疯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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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你慢点说,江明他在哪里?”陈恙慌忙间给了收银员一张五十,拿着烟就跑了。
巷弄里混乱嘈杂,被围住的地方有人正打得不可开交。
江明手里拿了根木棍,满脸戾气,跟一个中年男人撕打着,旁边的人不敢上前阻拦,只是一个劲地在旁边劝说,甚至还有人举着手机录视频。
江明的妈妈在旁边不断阻拦,眼泪不停。
陈恙飞快地挤进人群拦住江明。
江明狠狠挣脱他。
“别他妈拍了!”陈恙对着人群喊了声又上前拉住江明。
“放开我!”江明攒劲甩开他。
“别打了!”陈恙抬脚奋力揣开中年男人。
男人摔倒在地,江明还要上前,被陈恙一把拽了回来。
“老子让你别打了!”陈恙叫道。
江明停了下来,胸口起伏不定,呼吸很乱,双眼发红。
地上的男人很快爬了起来,陈恙看了眼江明,于心不忍,把他推到后面,迎上那个男人,挥着拳头就去了。
男人最后被陈恙打得爬不起来,陈恙抽出身来,起身直接把离得最近的人手机扯过来扔到墙上。
手机摔得稀碎。
“老子叫陈恙!没带现钱,要赔钱来副南找!”他满是怒意,转头看向江明,哑声喊道:“进去。”
人群纷纷散开,被摔手机的人也不敢说话,无奈走了。
江明情绪未平,被陈恙拽进了屋里去。
刚刚被打的男人就是江明的父亲,江国成,这一片出了名的烂人,酗酒家暴,打牌不养家。
“没事阿姨。”陈恙心有无奈:“我跟他待会儿,你自己休息吧,别管那个人。”
两人在江明的房间停住。
陈恙给江明分去一根烟。
江明低头点燃烟。
“行了,我打他了,以后再有告诉我,我都会来的。”陈恙猛吸一口烟。
这个年龄的男孩最不爱掉眼泪,江明最多只是红了眼睛,含着烟不语。
“以后……”江明无神念道:“还有多少以后啊……”
“熬不住了就走,走远一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陈恙说道。
江明不说话了,他知道陈恙这是嘲话,他怎么敢走,他还有一个傻乎乎被那个男人骗的母亲。
他抽完手里的烟摁在烟灰缸,对陈恙说道:“再给我根烟吧。”
陈恙把刚买的那盒烟递给了他。
“都不帮我打开?”江明无赖道。
“给你脸了。”陈恙无奈帮他拆了包装。
江明笑了两声点上了烟。
江明一根烟还没抽完,陈恙接了个电话便匆匆走了。
陈恙步子挑得急,三并两迈着,很快到了所盼之地。
这是一条破旧的老胡同,看样子得有几十年的风吹雨打了,周遭墙皮脱落,水泥磨损,这里很难被太阳宠幸,仿佛永远都活在灰暗里,连种在角落的绿植也要死不活。
陈恙走到这里便放缓了步调,刻意走得懒洋洋。
悠悠地到了胡同尽头。
转角处有个小房子,只有几十平米,与这里的其它房子一样,破烂。
陈恙在这里停住了脚,转脚走进小房子里头去。
“爷爷?”他轻轻喊了声。
屋里的人动了动眼,望他一瞬,即刻便收回视线,撇撇嘴再不看他。
陈恙被气笑了,扬嘴喊道:“疯老头子,你还真不搭理我。”
那老头子好似也来了气,更加不搭理他。
“臭脾气。”陈恙无奈叹道,寻来一把凳子在他旁边坐下。
外面的景色不错,在夏天来评价这个地方,其实是有好评的,毕竟背光而筑,隔绝了太阳,免不了凉快起来。
陈恙时不时碰一下旁边沉默不语的老头子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回想起认识旁边这个人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那次他无意间走进副南这里的一个小巷子,被小房子门口的老爷爷叫住。
他给陈恙搬了个凳子,两人坐在门口聊了会儿天。
他说他儿子死了十年了,老伴也死了好几年了,一个人在这里住,靠政府养着,他说他儿子穿西装很好看,像个大老板的样子。
也许一个人憋得太久了,没人听他说话,那次他跟陈恙说了很多。
陈恙权当陪聊,没将他放在心上,甚至后来都再没来过这个地方,再次来这里就是一年后了。
那次他是被胡同里的打闹声吸引过去的,他赶到人群的时候晃眼间看清了被打的人是去年叫住自己的老爷爷。
他连忙上前去拦住人,把老爷爷挡在身后。
他这时才发现,那个笑着跟他聊他儿子的老爷爷已经神智不清了,被打是因为他发疯的时候把几家人的小孩吓哭了。
陈恙一个劲地替他跟街坊邻居道歉,拉走了老爷爷。
这个老爷爷姓邓,住在副北这边,与陈恙根本不在一个区,副北这边是老城区,副南则是新城区。
得知他疯了过后陈恙经常会来这里看他,陈恙每次都得从老城那边坐公交过来找他。后来老头子对陈恙有了感情,隔三差五就会想办法把陈恙弄过来。
有时候陈恙觉得,这个疯子其实一点不疯。
他会在严冬之时指着只穿一件单薄卫衣的陈恙咿呀叫着。
陈恙这时总会笑笑说:“这衣服暖和着呢。”
酷暑盛夏,他又会翻箱倒柜找出自己积了灰的风扇来给陈恙吹。
不可置否的是,这个疯子给了陈恙不少温暖。
“爷爷?老头子?臭疯子?”陈恙挑逗着旁边的人。
确实无论怎么他都不理自己。
陈恙假意起身去:“我走了啊。”
邓爷爷这才抬头瞪他。
陈恙无奈笑了:“不走不走。”
老头子笑也不笑,冷漠地从柜子里抱出一个西瓜来塞给了陈恙。
陈恙笑了笑接住西瓜,说道:“你说你是不是傻,把我骗过来就为了让我吃你的西瓜。”
老头子偏头一脸傲气。
“吃一块?”陈恙切好递过去一块。
老头子一块也舍不得吃,硬是要陈恙一个人吃完。
陈恙无奈吃完了那个西瓜,这里没有冰箱,西瓜没冻,吃起来并没有那么有滋味。
本是吃了两口就没了吃下去的兴致,奈何臭老头子死死盯着自己,他硬是死死往嘴里塞。
“我今天死也不吃了!臭老头子就你有脾气,我一青春叛逆期的中学生就没脾气了啊!”陈恙实在塞不下去了,把西瓜一放,叫了起来:“我也有脾气了!”
老头子听不懂他的话,但却看得出他的情绪,见他急了,便皱起脸来,有些慌乱,咿呀叫了两声又哄小孩儿般唱起了歌来。
陈恙本也没在跟他置气,就是面上开开玩笑,听着他的歌,又不免心疼起来。
于是无奈地跟着唱了起来。
老头子每次哄他都是这首歌,他也已经耳熟能详了。
一曲唱完,陈恙带头鼓了鼓掌,笑说:“好棒!”
“要不我们俩搞个组合,去参加中国好声音,传递民间山歌。”陈恙说道。
他也就是说他自己的,老头子从来也听不懂,每次跟他说话都像是在自言自语,陈恙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就像现在他只是指着一旁的西瓜,示意自己继续吃。
陈恙愤恨地啃了口西瓜,自言自语般念叨起来:“西瓜没冻,一点都不好吃,你也不跟我去中国好声音,一点都不快乐,哎哟这个世界啊,哎哟你这个臭老头子啊。”
说着说着他把自己说笑了,老头子见他笑,也跟着皱起眼纹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笑,你都不知道我说的什么,不许笑!”陈恙说完又乐了,笑得停不下来,呛了口西瓜汁在喉中,边笑边咳着。
老头子连忙拍着他的背,也笑得停不下来。
两人的相处方式一味都是这样,一个自己说自己的,另一个基本听不懂,一个笑,另一个就笑,旁人路过,都以为这是两个傻缺。
虽然有些智障,陈恙却很喜欢,喜欢这个疯疯傻傻却很能懂他情绪的疯子,喜欢跟他待在一起的时候这个世界都是疯的。
开学第二周,陈恙终于还是回了学校。
由于上一周请假,他也并不清楚回学校的时间在什么时候,一觉睡到星期一,被江明十来个电话轰炸都没醒来,最后是被生物钟闹醒的。
生物钟,中午十一点。
他醒来便看到手机屏幕一条未接电话,足有十遍。
他回了一个过去。
那边很久才接。
“怎么这么慢?接我电话都不积极,你真的是飘了,不仅是飘了,你都已经和太阳肩并肩了。”陈恙说着起身下床洗漱去了。
“大哥,我的亲大哥!我特么在上课。”江明躲在厕所里。
“上课?上什么课?”陈恙挤好眼膏接着水:“你还报了补习班?”
“求你睁大你的卡姿兰无敌大眼睛看看,今天星期一。”江明无奈道。
陈恙把牙刷往嘴里一塞,含糊问起:“星期一怎么了?”
“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是一个高中生?”江明道:“按照我们学校的时间,星期天下午就要开始上课了,亲爱的陈恙同学,你已经迟到了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
“我操!”陈恙一惊:“迟到会怎样?会不会被关进天牢剔出筋骨吗?”
“真不跟你闹了,我帮了请了半天假,你该来了,再不来老师就该轰炸我了。”江明说。
“那就炸吧。”陈恙笑了笑:“炸了我再来。”
“陈恙!”江明喊了一声。
这边一喊完,就引来了老师:“哪个班的?在吼什么?玩儿手机吗?”
为了掩饰手机的存在江明无奈唱了起来,“陈恙陈恙,陈陈恙恙,嘿!陈那个恙~”
巡查的领导这才走开了。
“……你在发什么疯?”陈那个恙眼角抽了下。
江明压低声音说了句:“人生就是这样变化多端,总之你快点来。”
半个小时后,陈恙赶到了学校。
这节正好是班主任王奉贤的课,他见陈恙回来,侧头一看,笑了笑,打趣起来:“头发剪了?”
“老师都发令了,怎么敢不听。”陈恙悠悠地拎着书包坐回位置,一路上引来无数目光。
“他头发剪了也好帅啊!”
“天呐这是王子吗?”
“上帝爸爸,请赐我一个这样的男朋友。”
“好了好了都安静下来。”王奉贤控制下了纪律,继续讲课。
“小同桌?”陈恙小声喊着旁边埋头看手机的人:“上课玩手机不对哦。”
喻晚划着屏幕的手指一顿,浑身起鸡皮疙瘩,压低声音骂了句:“小你大爷。”
“大同桌。”陈恙问:“满意了吗?”
喻晚这一刻突然意识到,他原本清净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又迎来了这个烦人精的叨扰。
“我真他妈想打你了。”喻晚忍着火气。
陈恙无奈撇了撇嘴,深刻体会到这人的脾气多么不好,却还是嘴欠地骚扰着他:“那你怎样才能不想?”
“打了就不想。”喻晚说罢踹了一脚他的小腿肚。
陈恙分毫未动,只是腿抽痛一下,很快又恢复,他揉了揉腿道:“你很暴躁哦,我想了想,你把你那个打字去了那句话还挺好听的。”
我真他妈想打你了。
——我真他妈想你了。
好听个鸟!
喻晚捏紧手机,差点没忍住情绪。
碍于上课,他还是忍着了。
以前初中的时候基本没人这样招惹他,加上他性格冷淡,自然就给了老师一种乖学生的感觉,久了之后他就习惯了自己是乖学生这种定义,自然而然地当起了乖学生,就像现在,他只会忍着气不去扰乱老师的课。
要说真有,还的确有一个,只有那一个,也像旁边这人一样三番五次招惹自己,但也好歹比他有数,不会在上课时。
就是那一个,后来让他失了望。
陈恙见他脸上怒色满盈,笑了笑收起嬉闹去。
乖学生喻晚也难得去纠结情绪,自顾自地看起手机来。
江明没能和陈恙坐到一块儿,其实两人是有这个想法的,但由于江明在这儿读初中时“恶贯满盈”,王奉贤早已熟知江明的一贯作风,刻意把他调到了特殊位置——讲台旁边。
陈恙掏出手机给相隔甚远的江明发去了消息。
江明收到一条来自陈恙的消息:看我。
于是他抬头望向最后一排。
陈恙见他看来,飞快地给他竖了个中指,然后就趴到桌上装睡了。
江明:“……”
陈恙就着趴桌的姿势,悄悄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江明的消息连了天。
江明:傻逼啊你!
江明:要不要老子给你比个心!
江明:或者说立个碑!
江明:傻逼傻逼傻逼傻逼傻逼傻逼。
后面就是百来坨微笑的屎。
陈恙看乐了,笑了笑把手机扔回桌里抬起头来望着黑板发起了呆。
陈恙来得比较是时候,这节课一上完就到了吃饭时间。
江明很诚恳地邀请陈恙与自己共度午餐。
陈恙很贴心地拒绝了他。
“你打算一个人吃?”诚恳的江明表示不满意。
陈恙说道:“不饿,不想吃。”
“不饿也吃点,不然上帝姥姥会掏空你的肚子。”江明喊道。
陈恙摸出手机来看:“那就掏吧。”
……
陈恙这个名义上的班长在后来的日子里从来没有尽职尽责过,班级都是由纪律委员在歇斯竭力。
而他这个班长就是班上带头扰乱纪律的那一个,要不是因为帅,纪律委员的小本本都得把他写上千百遍。
这样又帅又烦人的男孩子真的很糟心诶!
在喻晚这里没有前面那个形容词,只是——这样烦人的傻逼真他妈要命。
开学的第二周,陈恙依然不像一个高中生,一周五天住寝的时间,他只占了五分钟二,白天也经常缺课。
任课老师也常常跟班主任反应,这也就一两周的时间,陈恙就以一己之力被众老师戴上了坏学生的帽子。
这所学校本就立得差,对于其他同学来说学生逃逃课什么的也都正常,在这种本就一盘散沙的校园生活中,像陈恙这种不守规矩的学生总会被这些学生立意为酷酷的男孩。
其实陈恙真没那么想做他们所说的酷酷的男孩,他也没想违纪,只是有些事逃不开罢了。
那逃不开的事就是臭老头子最近频繁的发疯,吵得街坊邻居睡不实,也无法安心投入学习工作,于是他就接二连三地接到他们的电话,也无奈只好赶过去。
“不是我说,我特么都没你逃课凶。”江明无奈道:“你是不是校外找了个女朋友?”
陈恙脸色咔白,眼窝下面漫着浅黑,满脸睡意,他不耐烦地甩了句:“哎别吵。”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没有泡网吧的习惯,出去能干嘛,是不是有人找你麻烦?”江明小声问道:“我他妈副南副北这一块儿还没怕过谁,我帮你收拾他。”
“真没什么事。”陈恙无奈道:“江大哥,求你让小弟我睡会儿。”
“睡吧睡吧,要真有事必须要说啊。”
陈恙埋头桌面,不再回他的话。
有个屁的事,就是个臭老头没完没了的发疯,况且他也说过他现在要读书,放假了一定天天来,老头子每次都点点头,不过多久又疯了起来,他也没辙,只好管他妈的上课跑到那边去。
气倒是不气,就是心里不踏实,以前也没这么频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