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1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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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段承平将秦思罗“拎”回房以后，青兰吓得跟什么似的，赶紧煎药照顾，又命人去敲大夫的门，好一阵兵荒马乱。
段承平见有人照顾，少了个累赘，便独自离开了。
第二日午后，归阳县府衙热热闹闹的，众人纷纷前来贺岁，却只见到了张主薄。一问，却震惊了所有人。
昨夜府内竟然发生了凶案，死的还是陈卫的至亲，而杨平正是凶犯。林县尉一夜未合眼，在狱中审讯杨平，又带人再次去他家搜了个彻彻底底。
而陈卫昏沉沉醒来后，仿佛失了魂魄，浑浑噩噩地一路自行回去了，谁也不敢拦着。
众人惊骇之余，又唏嘘不已，商量着去慰问下陈卫——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谁心中都不好受，何况是他呢。然而，林县尉那边却传来命令，谁也不准去探望陈卫，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林县尉心中愧疚且自责，一时之间不知如何面对这位得力手下，只能下了如此吩咐。
希望他能慢慢从伤痛中恢复过来，毕竟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让他自己静几日，稍稍好一些，咱们再去探望。”
所有人都这样说，也不敢违背命令。
除了段承平。
他并没有忘记，秦思罗昏倒前的呢喃。
她说，初二的子时，陈卫会有性命之忧。
段承平并不在意陌生人的性命——说到底，他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所谓，又何况旁人？
他那时出手相助，也只不过是厌恶有人当着他的面行凶而已。
游历四方多年，见惯了丑陋之事，无非是贪嗔痴怨，无聊荒唐。
只不过，他对于秦思罗的预言，稍稍起了那么一点兴趣。
世上真的有能预言生死之人吗？难不成，这个小姑娘探案魔怔了不成？
他想了想，隐匿身影，一路随陈卫跟到他的家中。
只见陈卫回到卧房，静静地盯着桌子摆设，几个时辰过去了，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雕像。
段承平坐在屋顶房檐，饮着酒，赏雪赏月。
毫无动静，并无什么异常。
也是，虽然那个小姑娘对于探案确有一手，不过生死之事，除了那个人，又怎会有凡人触及呢？
他嗤笑一声，心道自己不知是怎么了，居然真的将她病中胡言记在了心上。
月色溶溶，雪花飞舞，外头打更人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子时将至。
忽的一点轻微声响，段承平放下酒杯，微微皱眉，向下望去。
一直未有动作的陈卫，打开了房门。
他换了一身粗布衣裳，看起来老旧得已有些不合身量，却十分干净，可见主人十分爱惜。只是大半夜的，他又将刀佩在腰间，十分怪异。
他的脚步沉稳有力，面容意外的平静，右手中紧紧攥着什么，反射出微茫光亮。
是一只素银发簪。
段承平不动声色地在屋顶上观望他的行动。
只见陈卫环视了一周自己熟悉的家，又寻找了一个角落，正正好对着夫妻二人的卧房。
他静静跪了下去。
“二娘，我已写好了信，请林大人再操劳一下我们的后事。还有三娘的尸骨，也会落叶归根的。”
他喃喃道：“二娘，我错得离谱，却不知再见到你，是否会被原谅呢？”
“黄泉路，希望还来得及追到。”
他亲吻了一下手中发簪，便抽出佩刀，反手狠狠向自己的心间扎去！
“啪啦——”
一道清脆的碰撞声响起。
一只小巧的酒杯，夹着呼啸劲风，猛地砸在刀刃上。碎片四溅开来，与佩刀一同落在了雪地里。
“是谁？”陈卫茫然地看向天空。
一道人影轻飘飘从屋檐上落下，脚尖点在雪地上，无声踩落。
“看来她真的有些秘密。”
段承平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在说谁。
“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个，让我出手两次的人。”
“段公子……”陈卫未曾想到竟然是这个人。
他蹲下身，摸索到自己的刀，擦拭了几下，苦笑着看着他。
“段公子，您是林大人的贵客，又何必来关怀我这种卑贱之人的性命呢？”
段承平闻言，略有些不悦，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
“如此美景，被鲜血溅染，实在可惜了。”他淡淡道。
“我一介粗人，并不懂得什么美景。”陈卫愣了一下，摇头道，“只是二娘还在等我，请段公子就当作什么也没看到，也请不要与林大人和秦姑娘说起。”
“难道为了一段情，便要自行了断么？”段承平的语气带着点疑惑，又带着冷漠的厌恶。
“真是可笑。”
陈卫看着这位俊秀风雅的贵公子，听着对方嘲讽的话语，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些倾诉的欲望。
“段公子有所不知。三年前，我托人向二娘求亲——也不怕您笑话，我对二娘一见钟情，想着怎会有如此爽朗美丽的姑娘。”
“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情，就是娶到了二娘。她为我洗衣做饭，我为她梳妆描眉，只想着这样的日子永永远远地持续下去。”
“可是，是我的错啊……我心存侥幸，不顾三娘心意，又引狼入室，未曾保护好二娘与她的妹妹，甚至令二娘最后还误会着。”
“是我害死她们的。”
陈卫平静地说道。
“或许在您看来，我只是悲伤过度，一时激愤，才做如此举动。可是，我原原本本的心愿，就是与二娘永远在一起。我希望能很快见到她，来世向她赎罪，仅此而已。”
段承平却道：“可你丢了性命，也并无机会见到她。”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的回忆，连周身的风也打着旋，冷冷道：
“哪里有什么来世？不过是想着一去了之，自欺欺人的说法。我倒是觉得，自尽之人，不过是虚伪狡诈之徒，想要将所欠下的罪孽一笔勾销而已。”
死去容易，活着的人却难。
陈卫疲惫又平静地反问：“偿还罪孽吗？不，我欠二娘的，无论生死，永远都还不清。
“旁人觉得我自私也好，懦弱逃避也罢，怎样说都无所谓——只是，我的人生中，不能没有二娘。”
“我不大会说话，有很多心中的念头，从未说与她听。若是能够有机会，再寻找到她，我有一句话，想要和她说。若是没有来世，或者见不到她……那也算啦。”
他笑了笑：“段公子，我并不理解生死那些大道理，但我知道，没有了她的人生，已不值得继续下去。”
“好了，再不走，说不定二娘就已经喝了孟婆汤，忘了我了。不过也这样无所谓。”
他的表情是那样的平和，充满了欣喜又悲伤的期盼。
他看向生命尽头见到的这位段公子，真挚地祝福叮嘱道：“若是您以后有了心爱的人，请不要忘记，尽全力去照顾她、保护她，与她长长久久地白首到老。”
不要像他一样，一错，再错。
段承平未回答他，站在一旁，静静地听他说了这些话。
他没有反驳，也没出声嘲讽，更没再动作。
打更人的声音传来，子时至。
皑皑茫茫，寂寂肃肃，万物终归于静灭。
雪花温柔地落在发丝上，陈卫抬头看向天空，仿佛看到了妻子的身影，在不远处向他招手。
“夫君。”
“二娘。”
他微笑着将发簪放在胸口，举起了佩刀。
刀起，雪落。
如此，也算此生共白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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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承平说完这些，秦思罗只呆呆坐在床边，一言未发。
过了半晌，她才艰难地问道：“陈大哥的灵柩……”
段承平答：“今日林县尉已将夫妻二人的尸首装殓在一起，替他们下葬了。朱三娘的尸首，也被送回了老家。”
“这样啊。”她轻声说道。
屋子里陷入长久的静默。
秦思罗怔怔地想着，这样的结局，是陈卫自己选择的，那是否意味着，对他而言是最快乐的结局呢？
还有，生死之事，是否真的是全部注定的？
本以为陈大哥那晚逃过一劫，可最后，他选择了自己终结这一切……
冥冥之中，所有事情，都不断推动着向注定的结局走去。
这些“冥冥”，是无数缘由造成的，有死去的人，有凶犯，有林县尉、还有她……
“或许，我不应当让他知道真相的，”秦思罗自言自语道，“若是他不曾知道真相，也许会痛苦、会自责，但是不会如此决绝。”
清醒的痛苦，与虚幻的沉醉，到底做何选择？真相若是令人无法接受，甚至以生命来献祭，那么她，是不是成为了刽子手而不自知？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又或者，其中并无区分？
她恍惚想着，心中思绪纷乱，却听一旁的男人突然开口打断。
“这与你无关。”
她怔怔看向他。
段承平想了想，道：“陈卫还有一句话，要转达给你。”
“什么？”
“他说——感谢你找到了真凶，让他不至于像傻瓜一样，蒙蔽在愚昧中。”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与任何人无关。”
“你和秦县令一样，是他的恩人。”
段承平看着神情又逐渐坚定的小姑娘，眼里逐渐有了一点不自觉的笑意。
“寻找真相，对于生者与死者，都重要的。你做得很好。”
是……是这样吗？
阿爷似乎也这样说过类似的话。
她心中有一丝动摇，却随着段承平的话，逐渐恢复了信念。
她想了想，道：“若是真有黄泉，希望陈大哥能够与朱二娘相遇，再续深情。”
“还有朱三娘……也能有一个不同的人生。”
有些天真的，美好的期盼。
段承平没说话。
因情所起，因情所终。
情之一字，蒙蔽人心，最是令人厌恶——他曾有誓，此生绝不会沾染半分。
段承平道：“秦姑娘，在下有一个问题，思虑很久，不知是否可以请教。”
秦思罗不明所以，点头道：“段公子请讲。”
段承平缓缓凑上前来。
他的身上传来一股清冽的气息，似寒冬清晨，明明看起来如太阳温和，却冰冷彻骨。眼角的泪痣，风流又无情，令人想要碰触，又心生畏惧。
秦思罗在他冰冷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飘荡的影子。
“秦姑娘似乎有个小秘密。”
段承平慢慢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似乎有些好奇。
“却不知你是否能看出，我何年何日会死呢？”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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