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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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跟随阿爷查案时，少不得与仵作一起检验尸经时日，且春、夏、秋、冬皆有变动，必须慎之又慎。
秦思罗也偶尔想过，若是知晓他人的生卒年月，岂不是极为方便精确？
但此时，曾经的玩笑成真。
册子并不算厚，单薄的纸张透着墨迹，每一页都逐渐显露又合起，轻飘飘地在脑海中旋了几圈后，藏匿不见。
这并不是梦，秦思罗很清楚。
她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每个人的生卒年月，看到了他们所余的……寿数。
府衙中众人见她撑着身子，视线直直地扫过每个人，似乎在探究着什么，不禁疑惑。张主薄皱眉问陆婆子道：“大夫怎么还没来？我看阿罗像是还没回过神的样子，不会是丢了魂吧？”
换作以前，众人这样吵嚷一阵，秦思罗便会很快灿然一笑，跟着说笑起来。她向来是个懂事勇敢的姑娘，不想因自己生病便拖累别人。
但她此刻竭力克制着眸子中的惊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一声不吭，实在有些奇怪。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静默无言。
陆婆子和青兰到底比这群男人懂得分辨心思，将人拉到一边去提醒道：“姑娘刚从鬼门关闯回来，本就思绪不清，又一时无法接受秦大人的离去……大人们安慰下姑娘，叫她不要过于悲伤吧。”
众人顿了一瞬。
是啊，秦大人病逝，他们这群治下官吏已然痛心至极，又遑论与大人相依为命多年、血脉相连的阿罗呢？
就在此时，大夫也冒雪赶来。他上前把了脉象，又细细查验一番，大喜道：“已然大好了，我再开个方子，这几日先好好养着。”
众人悬着的心落下，舒了一口气，连连称是。张主薄想了想，走到床边，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顶。
“阿罗，秦大人走的时候，将你嘱托给我们，只求你能无忧无虑地活下去。只要我们还在一日，归阳县衙便就是你的家。”
秦思罗回过神来。
这个生死簿为何会出现在自己身上，她不得而知；其记载内容又是否真实，也有待日后查证。她一时之间过于震惊，竟然忘记了，此刻最重要的不是这些，而是阿爷。
她急切地问：“阿爷此刻在哪里？”
张主薄犹豫再三，道：“按照大人的吩咐，丧事从简，不必特意向县外报丧，也不必还归故土，停灵七日便已出殡入土，秘葬在西山。”
秦思罗听到此话，掀起被子便要下地，众人慌忙拦住。
她向来觉得哭泣是最无用的行径，人生于世，不想着如何解决难题，只管哭又有何用？
但此刻刚逃离自己的死劫，又来了一个不知所谓的生死簿，还得知自己错过了阿爷的丧礼，如何叫她不难过？
她闭上眼睛，颤声回答：“我只是想去拜祭阿爷。”
看着小姑娘强忍泪水，刚强的汉子们也纷纷红了眼眶。
张主薄心下不忍，安慰道：“这几日大雪封山，现下是去不成了。过了正月，我们一起去看望大人，你这些天一定要养好身子。”
见她依旧执拗地想要离开，他叹了口气，正色道：“大人临去前，对你说了什么，还记得吗？”
秦思罗蓦然一怔。
阿爷苍老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他颤颤拉住自己的手，做了最后一番叮嘱。
“阿罗，人生如寄，固有一死。阿爷走之后，你不许伤怀，更不准守丧。只愿你坦坦荡荡、快快乐乐地活下去，就是我最后的祈求。”
她当然记得。
似乎是回应她的思念，生死簿又缓缓展开，一页泛黄的纸轻轻落下。
秦知远，卒于丙申年十二月十六，辰时三刻。
这坎坷一生，在天地间落幕，也不过是这样一句话。
即便生死可堪，可斯人已逝，又如何呢。
秦思罗缓缓合上眼，热泪滚滚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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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两日便是除岁，按理正是官府难得的清闲时候。
往年此时，几乎并无刑狱捕网之事，林县尉已然休沐回家，得享天伦团聚之乐，但今年却不甚太平。
先是在任多年的青天县令病逝，他一边主持丧礼，一边暂管内外事务。好容易丧礼结束，府衙外自发跪拜哭灵的百姓陆续散去，可紧接着，雪灾又日益严重。
林县尉等不及新县令上任处置，当即决定上报州府，开仓放粮，安抚百姓。同时张贴告示，非重大之事待正月结束后再行报官，先全力处理雪灾事宜，使百姓安心迎岁。
今日好容易稍喘口气，正想去探望阿罗，不想又有人前来报案，且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此刻，林县尉身着官服，眉头紧锁，厉声喝道：“你详细说来，一字一句都须如实。”
堂下跪着的是一个身着简陋、形容狼狈的樵夫。
他颤抖不止，慌张磕头：“小人不敢有任何谎话。”便鼓起勇气，一五一十地将方才的见闻都说了出来。
原来今日天寒彻骨，大雪不止，又逢节日，樵夫决意冒险去郊外东山去寻些柴火售卖，运气好的话还可碰见一两只野物。
归阳县有东、西两山，其中唯一一条河沿东山蜿蜒，穿城而过。此时河面早已结了厚厚的冰层，河道与高地连接的斜坡上积满了雪，甚是难行。
樵夫一路行至此路偏僻地方，几乎未见到什么人。他记挂家中老母，神思不宁，恰巧此时脚下一滑，整个人便沿着斜坡滚落下去。
他低声咒骂，好不容易从雪中爬起来，眼神随意一扫，却发现河边的积雪中，露出了一些黑色的细线，随风飘荡，在一片白茫茫中若隐若现。
寒风一过，吹来些许阴冷的气息，樵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犹豫再三，到底是心中好奇，便试探着去用脚一点点踢开覆盖的雪。
下方赫然是一具面色青紫、穿着单衣，浑身结满冰霜的女尸！
出……出人命了！
樵夫惊吓不已，连斧头都顾不得拿，连滚带爬地跑回城，直奔府衙报官。
仿佛那雪花已经顺着门缝钻了进来，直叫众人透心的寒。樵夫从慌乱中稍稍回过神来，磕头道：“县令大人常常命人在乡里间教化，小人也曾蒙受教诲，遇到人命大事不敢不报。方才所说，确无一丝隐瞒。”
林县尉与身旁佐吏对视一眼，皆是面色凝重。
观其辞色，绝非说谎心虚之态，看来确有此事发生。
他又简要问了几个问题，诸如是否认识此女，现场又碰到了谁，回来路上可曾对什么人说过话。樵夫均摇头，只道自己并不清楚，也未曾遇到什么人。
林县尉略一沉思，命樵夫先在门房等待片刻以便带路，他稍作准备，即刻出发前往现场查验。
佐吏很快取来一个深红色的木箱，内有烈酒、小钳、镊子、巾帕及各种瓶瓶罐罐——这是秦大人祖孙两人的宝贝工具，曾经在多个案件中派上用场。林县尉又命人去通知王仵作，点了两个值守的府兵，略收拾一番。
正在此时，张主薄来到前堂，将方才大夫的诊断告诉了好友。
林县尉听到了这个消息，严肃的脸色总算露出一丝笑：“这么说阿罗以后身子也会渐渐好起来？如此大人有知，也可安心了。”
张主薄也甚是欣慰：“待正月结束，阿罗好一些，再带她去看望大人。”
见他点了人马，欲匆匆离去，张主薄知晓定有大案，不禁出言询问。林县尉简要将案子叙述了一遍，并言自己实在分身乏术，请他帮忙准备上报公文。
“我自然是全力助你的。只是此案是否要告知阿罗？她若是晓得错过了案子，指不定自己如何生闷气呢。再者，让她琢磨案子，找些事做，也好过沉溺于悲痛之中。”
张主薄捋了捋胡须，补充道：“且阿罗向来心思缜密，判断精确，现已几乎不输于秦大人。”
林县尉多年与秦县令一起教导秦思罗查案之道，虽能力犹有不足，但也算作半个老师。如果是平时，自然是希望身边有她随同查案，但现在小丫头将将死里逃生，外头又是天寒地冻……
他斩钉截铁道：“我带着人手自行前去。你们留在府内，决不可告诉她此事。若是问起，就说我有其他公务在身。”
张主薄含笑应了。
……
如此交谈，又耽误了好一阵。林县尉再顾不得闲谈，急欲前往东山的现场。
只是老天爷都似乎在拦着他。
脚还未踏出庭院，又有门兵来报，门外有一男子求见。
“可是与此案有关的人？他说了什么？”
门兵如实回禀：“是一名二十上下的男子。他自称是秦大人的旧识，只是错过了吊唁，希望我们告知秦大人墓址，好让他前去拜祭。”
林县尉心中正担忧案情，听闻如此，不禁冷笑出声。
“大人来到归阳已有十年，算算岂不是他十岁就成了大人的‘旧识’？且若真是如此，又怎的十年不曾来此探望？”
他急着查案，不耐烦极了，大步离开。
大门缓缓打开，果然显露出一道人影，正在外头等待。
林县尉本不甚在意，正要打发其离去，可目光甫一落在男子身上，便是一怔。
男子身形极为修长，一身墨色织锦暗纹长袍，袖口绣着镂空银色牡丹，腰间别着一只短笛，再无其他装饰。他撑着一柄油纸伞，静静伫立于雪中，听闻门扉开合之声，便悠悠收起纸伞，任由雪花飞落肩头。
只见其发丝随意束起，斜斜散落。眉斜入鬓，薄唇浅笑，端的是风流无羁。然眸底寒星，映入天地风雪，眼角一滴泪痣，多情却亦无情。
他微微颔首道：“旧识相至，特前来祭悼。”
林县尉一惊，心下犹疑，出言试探：“秦大人临去时有所吩咐，若不是相熟之人，不必告知墓址，以免扰了百姓。”
“不愧是秦大人，果然如此。”
男子略一思忖，轻笑道：“大人不必疑我。我确是秦大人的……京中旧识。
“如此，敢问公子姓名？”
男子沉默片刻，才漫不经心地开口。
“我本姓段，名承平，只不过，现在却是无名无姓的游荡之徒罢了。”
段，乃本朝皇姓。
段氏，承平……
林县尉猛然回忆起什么，浑身震颤，死死盯着眼前之人。
竟然是他！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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