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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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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君虽然贪吃,但内心还是有点小孩子的自尊。帮忙做饭混口饭吃,那是劳动所得。这烘糕不在交易范围内,总要回报人家点什么。
野葡萄据点他就找出来那一处,早就摘没了。
到这时候,地里已经只剩了些留着做种的老黄瓜,没什么可摘的了。
吃的没想头,他就想着带她去玩自己钟爱的那些。
头一个就是打刨翘。
等立了秋凉上几日,不管是不是自家大人,只要看见有孩子在水里,谁见了都要吆喝一句“赶紧回家去”,偷着游,挨打的可能性很大。所以,这个夏天,留给他打刨翘的机会不多了。
所以,等林尽致又轮到上早中两连班时,李君先煮饭喂饱了自己和林亘,然后一个劲劝说她跟自己一块去玩。
林亘很想去,又记着爸爸的叮嘱,为难死了。
李君自有一套说法:“我比你大,而且我很会打……那个游泳,那还要怕什么呢?不……游泳的夏天,怎么能叫夏天?”
他把后面那句说出了朗诵腔,十分煽情。林亘被说服了,小心地藏好娃娃,跟上他出了门。
李君想的是一步步慢慢来,带她去的是个浅水区,水就到腿那,怎么玩都不会溺水。
浅水滩水流要急一些,找快稳固的大石头坐下,任水流从背后冲来,不特意用力坐定的话,身体会被水流冲得摇摇欲跌,确实好玩。
这些是李君早就玩腻了的,他从水流边,挖开砂石,刨出一条道来,造了个坑,逮了些傻傻溜进来的小鱼,然后捧去给她看。
林亘虽然觉得太阳晒得有些难受,但水好玩啊,还能摸小鱼,这让她完全忘记了这点小痛苦。
等在这玩够了,李君又牵着她往上游去一点,等水深到腰那了,就往岸边走。那里有几块大石板,村里妇女会赶早蹲那洗衣服,也是他常下水的起点。
林亘一边听他说,一边去看那处石板,隐约看到那儿有条状物起伏,并且速度很快,她立刻僵住,尖叫:“有蛇,有蛇!”
李君第一反应就是转头扑进水里快速游走。因为大人们为了吓唬孩子不要下水,不止一次地夸大水蛇的恐怖:咬一口就会死;缠到你背上就再也甩不掉;会吃小孩的肉。
他一撒手,林亘再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李君的道义被唤醒,又回头拉住她往水里扑。林亘猛不丁被他带到水里,呛了一大口,挣扎着站起来,猛咳了几声。
李君动作飞快地挪到她跟前,抓了她胳膊,把她人往自己背上拉,然后重新扑进水里,飞快往河滩上游——那里全是鹅卵石,总不可能有蛇吧。
等河水浅到没法游了,他就站起来,拉她快速跑。
他赤脚都能飞,可苦了林亘,虽然穿着塑料凉鞋,可是在这凹凸的石头路上,仍然觉得硌脚。
林亘擦擦眼泪,抽搭着问他:“这里会有蛇吗?”
李君自觉刚才表现不英勇,有损威严,这会找补,大大咧咧说:“没事,有的话,我打死它。”
林亘脸色刷白,噌地站起来。
李君赶紧安慰:“没事没事,我们这蛇少,而且不会到这石头上来的,它们怕烫。”
石板那下面阴凉,晒不到,所以蛇才会去那头吧。
林亘将信将疑,心有余悸,小声说:“我想回家了,我脖子痛。”
难道被咬了?
李君惊得坐不住了,立刻凑过来看。
完蛋!她脖子那被晒得脱了皮。
李君光顾着防溺水危险,忘了小公主不是他这糙皮。
李君抄近路领着她回去,赶紧跑去赤脚医师家问晒坏了皮子怎么治。
赤脚医师是李家族亲,按辈分,李君叫她二奶奶,平常也帮着干些搬煤球之类的小活。
二奶奶问他是谁晒了,他不做声。二奶奶没为难他,剪了一片芦荟给他,让他给人送去,叮嘱先拿凉水敷一敷,再把这个去了皮拿来敷一敷。
李君跑到门口了,二奶奶又叫住他,提醒道:“要是敷了不舒服,就立刻洗掉。要是敷了没事,也不要敷太久。”
“我知道了。二姆妈,等有了山胡椒,我还给你摘哈。”
“嗳,快去吧。”
小公主跟雪似的,还能让太阳给晒化了,难怪她说什么“白雪”公主。
吓得够呛的李君,踩着风火轮似的跑回林家,拿玻璃酒瓶去井里灌了一壶冰沁的水给她敷一敷,再敷那去了皮的芦荟。
林亘虽然觉得脖子和胳膊都有点烫烫的,但看他一言不发的,主动安慰道:“没事的。”
敷过芦荟,李君又去灌了一瓶凉水再给她敷。
“我好多了,你快回去吧。”
两家隔着几十米,还能听见李家奶奶那狮子吼。
李君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回了家,奶奶的连环骂,他完全不受影响,只麻木地飞快干活,他还是不放心呐。
果然,等他忙完再去她家时,发现她闭着眼睛,脸红红的靠在椅子上,看见他来,眼睛都没抬。
李君急得都要哭了,顾不上做饭,赶紧去把二奶奶喊来。
二奶奶祖上是中医,后来又在卫生院培训了打针那些,日常的小毛病都会治。她给林亘把了脉,又叫醒她,让她抬胳膊夹住温度计。
“没有大问题,发烧了,我给你开药,你家大人回来了再付钱就是。”
林亘吃力地抬起手,从桌子下摸出洋娃娃,掀起娃娃的裙子,将里面的钱全掏出来,把叠在一起的钱一张张抽出来摊开,小声问:“奶奶,这些够了吗?”
别说李君了,二奶奶都惊呆了。
这些钱,因为叠得十分整齐,刚拿出来不显,一张张弄出来就吓人了。十块的几张,五块的一张,最少面额都是两块的,这有好几十了。
二奶奶抽了一张两元的,说:“君伢子跟我去拿药,等下把找的钱给你带回来。你这钱……不是偷拿家里人的吧?”
二奶奶知道这外地人是水泥厂上班的,家里不困难。
“爸爸给我的。”林亘小声说。
想起爸爸叮嘱过不能让妈妈知道,她又说:“谢谢奶奶,爸爸说不能告诉别人有钱,不然会有小偷。”
二奶奶听人说过几句这新户家的闲话,知道这家的女人天天在外面打牌,不着家的。所以,她点点头说:“你放心,奶奶不跟人讲。君伢子,你也不要跟别个讲,你妹妹一个人在家里,会被人盯上的。”
几十块钱在这个时候,也算巨款了,肉才几毛钱一斤。就是不知道这林家男人,为什么要给小孩子这么多钱?
李君心不在焉地跟着二奶奶去拿药。
二奶奶觉得好笑,问他:“是不是羡慕人家啊?你可不能起那不好的心思,钱是人家工作挣来的,你要想变有钱,就自己努力。开学了,到学堂里好好念书,像报纸上那些人一样,考个大学或者读个中专,将来分配个好工作。”
“嗯。”
二奶奶想到他家那个小的,小声问:“你爸还想着送你回去呢?”
“嗯。”
二奶奶叹了口气,说:“你别急,你那个弟弟……唉,那些话我不好说。总之,你别急,要打你骂你,你就躲着些。你也别怪他们,人都是这个想法,总想着有个自己的种。嗐,我跟你这孩子说什么呢!”
“嗯。”
二奶奶说的话,他确实不太懂,唯一往心里去的那句是“别怪他们”。李君只是个孩子,那些他们不得已你要体谅的话,他做不到。他挨打挨骂时会怨,挨饿时会恨,可他离不得这里。他没有家,无处可去,只能忍,只能熬。
在林家出现之前,他常常夜里饿到烧心睡不着,就从床板下抽些稻草扯断了囫囵吞下。这东西,牛能吃,他应该也能吃,可是肚子不好糊弄,硬塞了稻草,它们仍然要造反,要折腾。
林家人搬来,他认识林亘,是他这辈子最好的事。所以,他不能让林亘受伤生病,失去这份美好的差事。
李君拿了药和找回的零钱,又一溜烟跑回林家,把二奶奶交代的吃法背给她听。
其实也不用背,这时候开药,都是散装的,会用裁出来的小纸给包好了,一包就是一次的量。
药也便宜得很,才两毛几分钱。
李君把找回来的钱放在桌上,等林亘吃过药了。他指着桌上那张金色的钱,问她:“你能借我一分钱吗?”
他用捡来的一块烂得不成样子的凉鞋板,在收破烂的那换了两分钱,只差这一分钱就能买个新弹珠,再去赢别人的。往后,赢来的弹珠他就直接找小卖部换钱,再不存着炫耀了。
林亘用手指把那一分钱推到他面前,无所谓地说:“可以呀。”
她只有饿得不行了,才会去买点东西吃,压根花不完。
爸爸再给,她不要,爸爸就说:“你攒下的是你的,爸爸给你的,也是你的。”
钱就越攒越多了,小裙子放不下,爸爸就会帮她换成整的,再给她。
李君想起她那一叠钱,再想想自己为一分钱都要愁破头,心里失落得很——人和人的差距,怎么那么大呢?
从遇蛇后,李君就少了平日的精气神。林亘以为他是怕大人责骂,担心他畏难,再不来带自己玩,忙说:“我不会告诉爸爸的,我现在吃了药,明天就好了,他不会知道的。”
“哦。你先躺一会,我等下就来。”
“没事,你去看电影吧。”
今天他和她说过三次,今晚隔壁村有人结婚,晚上有电影看,他天黑就准备带她去的。
李君摇摇头,只说:“我等下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