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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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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三百多个学生,拢共被分成四十四个考场,前头是理科,后面是文科。
平常上课的教室不够,所以其他房间也被划成考场。譬如四楼最里边的实验室门口,墙面泛黄,贴着一张崭新的纸——28考场。
许厌行斜倚在A4纸旁边,挎包肩带勒出浅浅的褶皱。
前后两扇门都大喇喇敞开,他垂眼翻动活页本,纸张微微颤动。
后颈忽然掠起椅子腿划过瓷砖的锐响,很短暂。许厌行若有所感,将活页本关上,拉开拉链塞进包里。
他看了眼时间。
两小时整。
一抬头,就跟谢刍四目相对。
教室后门,谢刍拎着背包立在逆光处,冷白肤色的镀着一层淡金轮廓,“走吧。”
许厌行喜上眉梢,快步走到他身侧,“好呀。”
暑气蒸腾,远处建筑烫化成扭曲的波纹。走廊没有空调,站一会儿就燥得慌。许厌行单手戳着手机屏幕,让冯既成考完试直接去食堂。
“大学霸,你觉得这套语文卷子题难吗?”去食堂的路上,许厌行主动挑起话头。
谢刍不假思索:“难。”
“我也觉得,平均分应该只有九十多点儿吧。”
虽然他们都做题速度快,但做得快并不等于能做对,客观来说,这套试卷是难度不低,第一场考试就这样,恐怕对许多人来说是当头一棒。
“你有把握考多少?”谢刍看他,说话时没什么情绪起伏。
话音刚落,许厌行念了个精确的数字:“一百三十六。”
谢刍没有问他为什么这么确定,只是理性评价:“很高。”
食堂里人不多,还扎成堆,大声争执着什么。
走近了看,是前边儿考场那些大佬,脸红脖子粗地大声吼叫,谁也没说服谁,整个食堂都是回音。
“这题绝对是A!”
“放你妈的狗屁!这个字我背过,就是C这个意思!你敢不敢赌?!”
“赌就赌!我错了我就去迪迦脑袋中间吐口超级大黏痰!”
“操!有骨气!但是你输定了,你等着记过吧臭傻逼!”
“不对,这个题选D,我妈就是语文老师,她给我讲过类似的题。”
“肯定选A啊,错了我就去剪李唐的刘海!”
“D!不然我去踢王初旭屁股!”
“……”
可怜的老师们,还不知道自己正遭受着无妄之灾。
坐在位置上旁听一会儿,许厌行想到赌约成真的画面,忍俊不禁。
有眼尖的发现他,扬声问:“许哥,你来说,这题你选的啥?”
许厌行慢悠悠抬起脑袋,众人也不急,都屏息凝神,两眼冒星星地等待答案。
却见他转头,笑意不减,看向身边的人,指尖轻戳谢刍小臂:“大学霸,你选的什么?”
“问我?”谢刍挑眉。
这些人许多都见过谢刍,知道他是转学生,成绩应该不错,只是谢刍看着冷冷的,也从来没跟其他人有过交流。
胜负欲涌上来,他们胆子也变大了。
能让许厌行主动结交的人,实力能弱吗?
于是不知道是谁喊了声:“说呀谢同学,肯定是D吧!”
“滚!明明是B!”“去你的!就是D!”“A啊!”
在喧哗声再次炸开前,谢刍平静道:“我选的D。”
不等众人哀嚎,许厌行紧接着说:“我也是。”
“啊!完了完了!”“什么!!”
哀嚎与狂笑瞬间炸裂,有人捶胸顿足地咆哮起来,有人现场打了套军体拳,有人开心得前仰后合,一个个细数其他人打的赌。
热闹看得差不多,趁大部队还没过来,许厌行把人都赶走,跟谢刍一道去打饭,顺道在群里说明自己的位置。
【五年高考三年暴富(5)】
云:我们在小卖部背后这里
wan.:不约~我今天要回家吃哦~
云:ok
数学救救我!!:来了来了,我过来了,妈的累死我了!
数学救救我!!:卧槽!这个语文简直太逆天了
数学救救我!!:我居然是踩着最后一秒钟才做完的
数学救救我!!:我的中指都快肿了!谁能懂我!
K:@数学救救我!!你猜许哥多久做完的?
数学救救我!!:。。。
数学救救我!!:我不想知道
指腹在屏幕上划动两下,许厌行突然想起来,谢刍好像不在这个群里,也不问他的意见,直接把谢刍拉了进来。
【“云”邀请“云”加入了群聊】
【“云”与群里其他人都不是朋友关系,请注意隐私安全】
数学救救我!!:?
数学救救我!!:啥呀?这是你小号吗?
数学救救我!!:你拉小号进来干嘛?
可惜许厌行已经把手机关上,没理他。
冯既成以为他点错了,作为群主,他有义务帮群内成员一些小忙,于是动动手指,把许厌行的小号踢了。
“大学霸,你想对答案吗?”许厌行吃完,转过去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
谢刍无所谓,把包递给他,提醒道:“拿远点,别沾上油。”
面前还有许厌行“特地”多盛的菜,他没吃完,不想用可能带有油渍的手碰卷子,加深的油印很难看,味道也难闻。
“知道啦,放心吧。”
食堂人多起来,油烟味渐浓,一串儿排气扇转出残影,但天花板下依旧飘有一层白雾,洁癖严重一点的,直感觉发梢发丝都凝满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还好他们坐在空调附近,吹走部分烟雾,情况好得多。
孟临空买来四杯冰绿豆沙摆在桌上,冷凝水珠在桌面试探着蜿蜒。他顺手拿给他们,“给,许哥。”
“谢了。”许厌行从善如流接过来。
谢刍放好餐具回来,孟临空把绿豆沙递给他。
两个人都是慢热的性格,相顾无言。
饮品被水珠紧紧包裹,那双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湿漉漉的,有水顺着指节往下滚。
谢刍接过来,他不喜欢欠别人:“多少钱,我转你。”
“不用。”
孟临空摇头,看到许厌行在低头对答案,也掏出试卷一起对。
食堂角落里,谢刍将吸管插进拥有廉价包装的饮料,小口吮吸,心里燥热就立马被冰凉的糖精盖住了。
很新奇的味道,虽然甜得发腻,但确实有解暑作用。
放下饮料,他坐在旁边,单手撑着太阳穴,看着他们不说话,许厌行时不时抬起头,笑着揶揄他。
似乎他们也跟其他凑成堆的小团体没什么区别。
谢刍知道,许厌行在跟他分享自己的朋友。
“我来啦!!!”冯既成在路上被老师绊住,姗姗来迟,冲到他们面前,把桌子撞得发出巨响。
孟临空手肘被震得一疼,额角抽搐,提起他的衣领就要踹:“傻逼。”
“错了错了我错了!”冯既成双手合十,连连求饶,“对不起空哥!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Sorry!私密马赛!”
孟临空冷哼一声撒开手。
“卧槽!这是给我的吗?!”冯既成看到那杯没拆的绿豆沙,颤抖地捧起来,目光炙热,好像在看什么传家宝,“这是哪位神仙哥哥赐下的恩泽!”
孟临空:“喝不喝,不喝滚。”
冯既成了悟,边喝边坐下来,夸张道:“我说味道怎么这么香甜,原来是咱们空空哥哥赐下的宝贝!”
回复他的是毫不留情的一脚。
冯既成犯完贱,去看他们在干嘛,突然大叫一声跳起来:“我草!怎么在对答案!”
方圆五桌俱是一惊,颤抖着把视线投过去。
就见冯既成双腿分开,连着往后蹦了好几步:“我不想看我不想看!赶快把试卷拿开!”
刚说完,他不知什么时候踩到了地上的芙蓉蛋,脚底一划,脑袋因为惯性往后仰,“哐当”一声躺地上,痛得他愣在原地,都忘了怎么说话。
气氛突然凝固,紧接着,食堂一角发出爆笑。
孟临空边笑边去扶他,笑声中央的冯既成终于觉出丢人来,脸红得要爆炸。
许厌行支着下巴,懒洋洋道:“冯既成,你屁股瓣上还有两个蛋印子。”
“滚啊!!”冯既成怒骂。
周围笑声瞬间加大。
这一中午,许厌行被逗笑了好几次,然后他听到谢刍低沉的嗓音穿进耳朵:“他这个智商,是怎么考进二十三班的?”
“谁知道呢?”许厌行闷闷笑了两声。
三天考试,无非就是在考试与复习两件事中反复迂回,如果恰好遇上饭点儿就去趟食堂。规律的节奏让时间过得飞快。
第三天有四场考试,分别是化学、地理、政治和生物,许厌行他们选的全理,刚好是第一科和最后一科。
早上十点化学考试结束,到下午五点化学开考,全理的考场都在自习。当然,总有几个坐不住的,躲在角落组队开黑或是交换八卦。
譬如不爱学习的许厌行,高二一年的考场自习,1号位置总是空无一人,桌肚里没东西,椅子也孤零零杵在那儿。没人知道考试间隙那几个小时,他到底溜去哪儿野了。
但这次他没乱跑。
28考场门被推开时,喧闹声戛然而止。许厌行站在讲台上环顾四周,底下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有人从喉咙里挤出气声:"这是……许厌行?!"
“那个年级第一?”
“我靠……”
“他来这儿干什么?”
许厌行冲众人礼貌性笑笑,目光很快锁定了谢刍的座位。
那些议论声被谢刍听个一清二楚,他早就从笔记里抬起头,看着许厌行搬来凳子挨着自己坐下。
“你来干什么?”
课桌很小,许厌行趴到桌上,手臂能碰到谢刍桌上的纸。他枕在臂弯里,露出一双眼睛:“好无聊,我来找你。”
谢刍无奈:“我要复习。”
“我知道,”许厌行直起身,从包里抽出复习资料,“闲着也是闲着,我陪你一起复习。”说着变戏法似的摸出瓶冰镇饮料,瓶盖已经拧松一圈,轻轻放在谢刍面前。
“专门给你带的。”
阳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在桌面上切出明亮的菱形。谢刍垂眼看着那道晃眼的光斑,没说话。
半个月过去,谢刍还是对许厌行这种自来熟的相处方式无所适从。在学校里,许厌行总是很自然地凑到他身边,无论什么时候,好像他们天生就该形影不离。
谢刍向来独来独往,不习惯这种感觉,但好在他没有抵触心理。许厌行的眼神太干净了,干净到让人不忍心拒绝。
重新审视自己,他承认,自己并不排斥许厌行的主动靠近。
像冬日里一扇常年紧闭的窗,突然被人推开条缝。冷风灌进来的刹那,也捎来了阳光的温度。
他看向许厌行弯起来的眼角,又瞥见被拧松的水瓶,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十七岁该有的鲜活气息,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从那条缝隙里渗了进来。
谢刍想,或许他可以试着逐渐接纳一个事实。
他们是朋友。
这个认知让胸口倏然一轻。
"谢谢。"谢刍收回视线,周身凌厉的气场柔和几分。
许厌行满意地眯起眼:“不客气。”
他爱听谢刍道谢,明明声线还是冷的,语气却格外认真。尤其是用那双深色的眼睛盯着你的时候——
许厌行笑了下,想到一句很扯,但又贴切的话。
——你会以为自己站在宇宙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