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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旖旎 ...

  •   王记的生意在临安城内是出了名的红火,门前常排着长队。加上前几日因店家嫁女歇业五日,今日重新开张,排队的人龙便从铺子门前一路蜿蜒至巷尾,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陆簪与陆无羁到时,前头已排了许多人。
      晚风穿过长街,懒懒地拂过人面,长队里絮语切切,伙计的吆喝清亮亮地抛来又落下。食物的香气融在一处,便是人间最寻常的烟火,缭缭绕绕,将暮色都熏得温软起来。

      陆无羁侧首,见陆簪静静立在身侧,暮光笼住她的侧影,颊边那缕被风拂动的碎发,都像镀了一层淡淡的金晕。
      他忽然就舍不得她这样辛苦地等,便道:“队伍还长,站着累人,你去隔壁茶摊坐着等罢,我排着便是。”

      陆簪轻轻摇头,眼中带着些许执拗:“既是一起来的,自然该一同排队等着。”

      陆无羁听了,只觉心下一暖,也不再多劝,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摊子。
      不多时,捧着个油纸包回来,里头是十来颗雕花梅球儿,染着淡淡的胭脂色,煞是可爱。

      “尝尝看。”他将纸包递给她,“吃着解闷儿也好。”

      陆簪拈起一颗送入唇间,初时是清冽的酸,在舌尖轻轻一激,继而那酸便柔柔地化开,渗出丝丝缕缕的回甘来。
      她慢慢地品着,待要吐核时,陆无羁的手已自然而然地伸了过来,掌心垫着一方素帕,接在她唇边。她身子微微前倾,那枚小小的核便落在他掌中,帕子软软地陷下去一个小窝。

      这般细致周全,体贴入微,落在旁边几位排队的小娘子眼中,真真是又羡又妒,目光流连不去。
      陆簪与陆无羁只觉寻常。

      陆簪约莫吃了一半便停了手,将纸包推还给陆无羁。
      他也不多言,极其自然地拈起她余下的梅球儿,一颗颗吃了,边吃边与她絮絮说着话。说话间,无意间抬眼,目光掠过她的发髻,忽地一顿:“晨起出门时,除了这支银簪外,你还戴了一支玉钗,怎地现在钗子不见了?”

      陆簪闻言,面上适时露出讶色,抬手摸了摸鬓发,蹙眉道:“许是上山时落在哪里了,我竟未曾留意。”
      陆无羁望着她,不疑有他,摇头叹道:“陆神医,你这丢三落四的毛病,怎么总不见好?”

      陆簪微怔,旋即抬起手轻打他臂膀,眼中泛起些许赧然。

      陆无羁没躲,又道:“改日该去‘琅嬛阁’为你多添置些首饰,离开临安后,多半要去兰溪那般的小城落脚,怕是再难买到这样时兴精巧的式样了。”
      陆簪心中掠过一丝微妙的歉疚,抬眸却只是嫣然一笑:“好呀,只要哥哥肯破费便成。”

      言笑晏晏间,她眼波流转,余光不经意扫过对街的撷英楼。

      正是酉时三刻,日头已完全沉下西山,天际尚余一抹瑰丽的紫红云霞,恰是撷英楼每日掌灯的时辰。
      见那楼高三重,飞檐斗拱,楼内伙计手持长杆,自顶层起,将一盏盏琉璃灯次第点亮,不过片刻工夫,整座楼阁便似披上了一袭光华流转的锦衣,灯影煌煌,映得半条街明如白昼,笙歌笑语隐隐从楼中飘出,一派富贵风流气象。

      周围的排队的男女老少无一不仰首惊叹,满街的人都被那绚烂天光摄住了心神。
      陆簪却蓦地目光一沉。

      撷英楼二楼一间临街的雅阁,此刻正轩窗大开,一道身影正凭栏而立。
      那人一身赤色骑装,手中执一把酒壶,在满楼灯火中格外醒目,不是谢允又是谁?
      他垂眸望着长街,目光不知已在陆簪身上停了多久。
      她只望过去一眼,便与他的视线撞了满怀。

      陆簪呼吸微滞,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只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转而望向身前的陆无羁。

      这边撷英楼华灯齐放,周遭各家商铺也陆续点起灯烛,霎时间整条街市灯火交织,光影摇曳,陆无羁也在欣赏这景色,并未注意到撷英楼上的谢允。

      陆簪心中想着应对之策,一时无话。

      二人便静静站在这流光溢彩之中,她一身青裙,鬓边微松,颊染轻绯;他则是一袭白衫,身姿挺拔,眉目清朗。
      漫天华彩成了陪衬,竟都不及这对人影相映成辉,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队伍前行缓慢,前头尚有一截长龙。
      陆簪心中主意已定,忽而轻叹:“早知要等这般久,便不吃了,如今走了可惜,继续等又觉得腿酸。”

      陆无羁闻言,转头看向她。
      抬手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笑意漫上眼角:“就知道你是个懒的,你既累了,便先家去,我买好了带回来就是。”

      陆簪却摇头:“改日再吃也无妨,不如一同回去罢,我瞧此刻暮色正好,慢慢走着倒也别有滋味。”

      西天还残余着一抹胭脂色的霞,正与初上的满天灯火温柔地交融在一处。
      陆无羁抬眼望了,只觉景致如画,不疑有他,遂点头同意。

      陆簪悄然松了口气。
      二人并肩前行,向西走了许久,转入另一条长街。
      这段路途,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此刻正是夜市渐起之时,游人如织,叫卖声、笑语声不绝于耳。
      没走几步,便有个总角小儿挎着竹篮凑上前来,声音脆生生的:“郎君,给娘子买串手环花罢!香喷喷的,衬得娘子肌肤似雪哩!”

      陆簪低头看去,篮中是用新摘的梨花与草蒺藜嫩枝编成的手环,花朵莹白,草叶青碧,凑近了确有一股清冽香气。
      她随口问:“几文钱?”

      小童眼珠一转,笑嘻嘻道:“一文钱一个!两文钱,给您三个!”
      陆簪略略挑眉,笑道:“这般寻常的花环,便是一文钱买上十串怕也使得,你这可真真儿是漫天要价了。”

      小童也不慌,伶牙俐齿地接道:“娘子好眼力,可我这儿的花环不一样,用的都是枝头最新鲜的梨花,一朵朵挑了开得最好的,戴上比玉器清雅,比金器有生气”
      他的目光在陆簪身上转了转,愈发甜了声音,脆生生道:“这般清灵的物件,最配娘子这样神仙似的人物!”

      小小年纪,显是常在市井间走动,话里话外抹了蜜一般甜。

      陆簪还要再说,那小童已抢先道:“娘子这般玉骨冰肌的人物,戴上小人的花环,是小人的福气,若是换了那些庸脂俗粉来,莫说讨价还价,便是多看两眼,小人还不情愿卖呢!这样罢,两文钱,给您四个,如何?”

      陆簪被他这番连珠炮似的话说得一怔。
      一旁静听的陆无羁却已取出两枚铜钱,递了过去。

      小童眼睛一亮,忙不迭将四串花环一并捧上,嘴里好话不停:“郎君好眼光!四串花环您收好,好花配佳偶,祝您二位百年好合,甜过蜜糖!”

      陆簪耳根微热,嗔道:“小孩子家,浑说什么。”
      陆无羁却似颇为受用,唇角微扬:“我倒觉得,他很会做生意。”说着,他已执起她的左手,取了一串花环,轻轻套上她的腕子。
      纤细的腕骨衬着梨白草绿,确有几分清韵。

      陆簪望着余下那三串儿,笑道:“我哪里戴得了这许多。”
      陆无羁却道:“原是想给你一串,娘一串,刘妈妈与落葵各一串,可那孩子既说了‘百年好合’……我倒舍不得分与旁人了。”

      陆簪蓦地一怔。
      心口毫无预兆地涌上一阵酸热,直冲眼眶。
      她赶忙扯出一抹浅笑:“那我便自己都留着,谁也不给。”

      陆无羁抬眸看她。
      她正巧也望向他,眼角弯弯,眸中水光潋滟,像是落进了满街的灯火。
      他便也静静地笑了。

      为她戴好花环,二人便继续往巷陌深处行去。
      长街的喧嚷似潮水般涌来又退去,人间烟火气,遮蔽了这一对人世间最平凡的男女。

      当晚回到家中,陆簪心情颇佳,只觉得一日之间,诸多悬而未决之事竟都有了进展,一颗心亦稍稍放下。

      她唤落葵备水沐发,洗净后,也不绾起,任由一头乌黑长发湿漉漉地垂在肩后,只穿了件素色寝衣,坐在窗前那株海棠树下,就着廊下灯笼的光,闲闲翻着一卷书。
      晚风拂过,腕上花环散出幽幽清香,混着发间皂角的干净气息,在静谧的夜色里,让人莫名觉得安然。

      正翻着书页,却见院门处陆无羁步履匆匆而来,面色阴沉沉的,身后跟着的松涛,手里竟端着一个极大的黑漆食盒,脸上满是踌躇与不安。

      陆簪起身,迎上前问:“怎么了?”
      陆无羁看她一眼,唇线抿得紧直,并不答话,径直进了她的闺房。

      后头的松涛苦着脸,低声道:“姑娘,方才谢公子遣人送了七碗蜜浮酥奈花。”

      陆簪目光便落在那食盒上,心下顿觉微讶,这食盒虽大,又如何装得下七碗?
      念头未落,便听松涛接着道:“自然不是装在这个食盒里了,那六碗蜜浮酥奈花是挑着担子送来的。”

      话到此处,松涛提了提手中的食盒:“给您的,是单独放在这个食盒里的,方才公子掀开瞧了,里面除了一碗酥奈花,底下还满满铺着两大层的梨花手环。”他声音压得更低,“公子看完,当时脸色就变了。”

      陆簪默然片刻,走上前去,轻轻掀开食盒顶盖。

      最上层摆着一碗晶莹剔透的蜜浮酥奈花,酪酥洁白,蜜浆剔透。
      她将这一层取出,露出底下单独的一格,果真是密密匝匝,堆满了新编的梨花手环,雪白的花瓣犹带湿润生气,香气扑鼻。

      落葵和松涛都观察着她的神色,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她却只是静静看了一眼,便盖上盒盖,对松涛道:“既是谢公子好意,你们便拿到前厅分食了吧,我刚用过饭,现下没有胃口,你把这食盒也一并带去。”

      松涛先是点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忽然顿住了脚,回头梗着脖子,忿忿道:“公子不吃,我也不吃!”

      一旁的落葵觑了觑陆簪神色,忙走上前拉了松涛一把,低声道:“公子不吃,我吃!我一个人吃三碗!走,端去前厅!”
      松涛便瞪大了眼睛:“你以为你是夫人姑娘吗,你一个人吃三碗!”

      落葵干咳一声,忙半推半劝地将不忿的松涛拉走了,一路吵嚷着,喋喋不休。
      许久后,院中才重归寂静。

      陆簪回头望了望她那扇紧闭的房门,想了想,复又坐回海棠树下,拾起那卷书。
      晚风穿过枝叶,沙沙轻响,腕间梨花香气时浓时淡。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地传来一道些微沉闷的声响:“等了这许久没动静,还以为你在享用那碗单独为你准备的酥奈花。”

      陆簪回身,只见陆无羁倚在门边,一身白衣在夜色中仿佛笼着清辉,只是神情不似平日温润,眼底似有暗流涌动。
      她心中轻轻叹了声气,重新拿起书卷,语气平淡:“我排队时便说了,要吃哥哥买的,旁人送的,我自然不会碰。”

      陆无羁闻言,缓缓走到她面前,俯身蹲下,双手环住椅身,仰视着她。
      她毫无反应,眼睛黏在书卷上看得尤为仔细。
      他等了等,终是忍耐不得,声音低而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嗔嗔。”
      他唤她的小字:“你亲一亲我,好不好?”

      陆簪的目光原本凝在书页的字行间,闻言,才缓缓地抬起。

      陆无羁以一根青色绸带束发,一身素白襕衫纤尘不染,本是谪仙般清冷出尘的样貌,仿佛不染纤尘。可此刻,他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眸却湿漉漉的,眼尾泛着浅浅的红,像是受了极大委屈又强自按捺的孩子,就这么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陆簪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
      她的心尖,蓦地一软。放下书卷,站起身来。
      陆无羁的目光追随着她,也随之站起。
      甫一站定,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她微微踮起脚尖,仰起脸,将唇轻轻印上他的。

      靠近的那一瞬,陆簪清楚地看见,陆无羁闭上了眼睛,长睫轻颤。

      只是一个极轻的触碰,如蜻蜓点水。
      她刚要退开,腰间却骤然一紧——他伸出双臂,将她牢牢圈进怀中,力道大得让她轻哼出声。

      那原本浅尝辄止的吻,也随之加深,唇瓣厮磨间,他身上那股清冽似雪后松针的气息强势地将她笼罩。

      他撬开她的齿关,温热的呼吸交缠在一处,像春溪漫过卵石,一寸寸浸润,直至将她所有的气息都染上他的痕迹。风过处,几片花瓣飘落在他们相贴的肩头。

      可这样还是不够。
      他竟然将她拦腰抱起,径自进了屋子。

      她被他慌乱地放在床榻上,青纱帐幔被他信手一扯,簌簌垂落,将一方天地与外界悄然隔开,只余灯烛透过纱帐的朦胧光影,在他与她周身流淌。

      他随即覆身上来,将她笼在身下,吻再次落下。

      他比方才在院中更为急切,流连于她的唇瓣、唇角、颈侧,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肌肤,激起阵阵颤栗。衣料在紧密相贴中发出窸窣微响,混乱间,她的膝盖无意中擦过他腰间,察觉到他的变化,顿时心下一慌。

      她连忙伸手抵住他坚实的胸膛,轻轻推了推:“哥哥……”

      他没有停。

      她又唤一声:“哥哥。”

      他似乎是清醒了一瞬,倏地顿住,呼吸仍有些重,灼热地喷在她的额际。
      他并未退开,只是撑起身,幽深的眸子在咫尺之间凝望着她:“我们今日在街上的种种,他如何知晓得这般清楚?”

      陆簪仰面望着他,竭力稳住心神,让眸光显得清澈而无辜:“我也不知。”
      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与一丝丝显山不露水的委屈。

      陆无羁的目光果然变软几分,手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微凉:“这个人,让我觉得危险。”

      “无妨的。” 陆簪伸手,指尖轻触他紧蹙的眉心,似想将它抚平,“还有不到一个月,我们便不用再看见他了。”
      她说着,手臂环过他的腰身,掌心在他后背轻轻拍抚:“我知你心中不快,只是我们不日就要离开临安,在此之前,不好多生事端。他身份贵重,若我拒绝得太过强硬,恐生枝节。”

      她的声音温柔似水,表情亦无破绽。
      他并不知道,在他视线难及的地方,她的另一只手,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陆无羁静默片刻,将脸埋在她颈窝,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清甜气息,再开口时,声音闷闷的:“嗔嗔,我时常想,你这般容貌性情,若我只是一介寻常布衣,恐护不住你周全。”
      他苦笑一声:“美人就该配英雄才对。”

      想起他这亡命天涯的一生,隐姓埋名,风餐露宿的日日夜夜。
      她便听不得他说这样的鬼话。

      她满怀歉疚,心口刺痛。
      抬手捂住了他的唇:“可我想要你周全。”
      她望入他眼底:“爹娘说过,唯有低调过活,全家才能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江湖浩渺,天地为庐,乘桴浮于海,枕流漱石,方是我心之所向。”他的眸中闪过挣扎,他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庙堂之高,实非我愿,可比起失去你,我更愿失去自由。”

      陆簪闻言,强忍的酸楚终于决堤,眼泪涌出,顺着眼角滑入鬓发。
      陆无羁见状,心似被那泪烫着,俯下身,唇舌温柔地吮去她颊边的湿痕。

      “别哭。” 他低语,吻逐渐变得迷乱起来。
      他微微偏过头,寻到更契合的角度,唇瓣便密密地贴合在一处。

      他轻吮她的下唇,她无意识地微启唇,他的气息便更深地渡过来,细碎的声响湮没在两人相贴的唇间,他一手虚扶着她的腰,另一手不知何时抚上她的后颈,指尖没入她散落的发丝间。

      或许是陆无羁这番话瓦解了最后的心防。
      陆簪抓住他紧贴着她腰肢的那只手,牵引着,从自己寝衣的下摆探入,掌心微凉,熨帖着温热的肌肤,两人俱是一颤。

      他动作一滞,似乎想抽回,却被她更紧地按住。她仰着沾泪的脸,眼波流转间竟生出惊心动魄的媚意,像暗夜悄然绽放的优昙,混合着纯真与诱惑,声音极轻,字字勾魂:“哥哥,我要。”

      陆无羁眼底最后一丝清明被汹涌的暗色吞没。

      他被牵引的手不再犹豫,顺着那玲珑曲线缓缓游弋而上,寝衣的系带不知何时松散,滑落的布料堆叠在臂弯,露出大片雪白肌肤,他的吻随之落下,烙印在锁骨、肩头。

      陆簪禁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声音,身子弓起,脸颊绯红如醉,唇边逸出一丝模糊的笑意,带着献祭般的缠绵。

      帐幔轻摇,掩去一室旖旎。

      衣衫褪尽,肌肤相亲,呼吸交错。
      烛影在纱帐上疯狂摇曳,映出两道紧密纠缠的身影,夜深如墨,而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春色正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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