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兄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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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ume I
Chapter 1
天刚蒙蒙亮，蓝角区的救济所前就挤满了等待领取救济粮的人。
这里是与首都奥古斯都星其他大陆相隔离的贫民区，除了一小部分公职人员，几乎没人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地方，贫穷落后得宛如19世纪的矿区，被煤烟熏黑的铁皮屋、水泥墙围起的三无小工厂节比鳞次地排列着，黑色的工业废水和垃圾凝固在结冰的小河里，冰块也掩盖不住它们的恶臭。
两个救济所的临时雇员终于从房子里出来了。因为大雪，他们今天来得比之前晚了许多，不少人已经饿得站不住，裹着单薄破烂的衣服，晕倒在肮脏的积雪里。
“来来来！排队了！”
随着这一声叫喊，等待良久的贫民门像恶狗般扑面而上，哄抢起救济粮来。整个场面乱得不像话，不断有人被推搡、踩踏、殴打，两个一米九浑身肌肉的雇员也维持不住秩序。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有块被扯掉了半拉的面包掉了出来，在地上蹦出三个圈后，滚到了一个青年的脚底。
那是一个站在人群最外围的青年，和这里的大多数人一样，他穿着捐赠得来的不成套的衣服，落魄无比，但神情却与这里的任何一人都不同，他挺立着身体，沉默而坚定，如同一尊不能被风雪侵蚀的雕像，无言地诉说着尊严。
青年的名字叫楚不夜，他已经连着来救济所好几天了，每次都是一大早就赶来，但由于过高的自尊心，每次都是空手而归。
眼前这块滚出来的面包，忽然给了他一丝希望。
楚不夜动了动喉结，虚浮的脚步轻轻上前，然而就在他想捡起面包的时候，一个小孩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比他更快地扑倒在面包上。
这小孩显然从出生以来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四肢像是竹竿那么瘦，偏偏关节的地方又过于肿大，呈现出畸形的模样。他仰头直勾勾地看着楚不夜，眼睛里充满了恳求。
楚不夜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松了手。
小孩一骨碌爬起来，顾不得面包上都是泥水就狠狠咬了下去，他吃得那么急，连跟楚不夜道谢都顾不上。
楚不夜叹息了一声，转过身独自离去。这样的小孩他在蓝角区见得太多，与其说他们是人，倒不如说他们是只剩下生存本能的动物，他们的命比草芥还贱，随便哪阵风一吹便会荡然无存。
很难想象吧？楚不夜在内心自嘲，在物质如此充沛的现今，在繁华美丽的首都星，竟还有一群人吃不饱饭、穿不上衣，过着农奴般的地狱生活。
这一切的根本，只是因为他们得罪了一家名为EUC的公司。
EUC全称Eden Universe Corporation（宇宙伊甸公司），是一家专营宇宙飞船的公司。表面上它只是一家跨星系制造业公司，但实际上，“公司”两个简单的字根本无法概括它的存在。
它是全世界最大的资本集团，除了一手垄断和占据宇宙飞船市场之外，银行、教育、文化、通讯等许许多多与人类生活息息相关的产业，也被EUC深入其中，它的影子无处不在。
这样的公司，与其说是公司，不如说是一手掌握着整个国家的经济命脉的怪物，政府对其礼让三分，民众对其顶礼膜拜。它所拥有的权力也是极为恐怖的，“经济民”就是其中的一个体现。
三年前，原本是EUC员工的楚不夜，因违反一级行政命令，被判决剥夺经济民身份，从此沦为下等公民。
那份判词极为残酷，说他 “失去了获取经济价值的能力”、“对多种必要的经济活动具有破坏性”，几乎否定了他曾为EUC兢兢业业努力工作的一切。
按规定，非经济民一生只能获得勉强能够维生程度的钱，不得持有多余的存款、进行娱乐消费，人身自由虽没限定，但没钱哪都去不了，也就只能在蓝角区苟且偷生。
“喂！你怎么回事！？说了多少次了，不准在这儿要饭！”
一阵疾声厉色的吼声突然传来，楚不夜回头一看，原来是刚才的小孩跑到了救济所门前，想捡点面包屑吃，却被雇员一把拎住赶了出来。
跟雇员们相比，小孩弱小无力地简直就像是地上的一滩泥，但面包屑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即使完全不敌力气，他也拼了命地抱住救济人员的大腿，渴求他们放他过去。
雇员看怎么赶也赶不走他，不禁怒上心头，从旁边抄起桌板，不由分说地就朝着小孩头上狠狠一砸！
小孩像被戳中的气球一样，立刻就在地上蜷成一团死了。鲜血从他的鼻孔和嘴巴里不断流出，地上的黑雪都被染成了红色。
这一幕无比暴力残酷，周围的人却全都视而不见，他们甚至刻意回避，纷纷钻进用垃圾搭建的帐篷内或者泥土房里，没人愿意为了这么一个小孩跟救济所的人发生冲突。
那雇员显然也是习惯了这些，他举起拳头耀武扬威道：“看到没？这就是不听我话的下场！”
他太过于得意，全然没注意到来到他身后的楚不夜，等他一回头，一个狠踢便直奔他面门而来。
这一脚来得实在快实在狠，雇员只感觉到似乎有一阵风过来了，还没意识到是什么，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雇员用手掌撑地，回头大骂道：“妈的，是谁——”
他话还没说完，楚不夜的拳头又跟着落了下去，雇员的头像块失了重力的石头般被轰到了地上，一下子就见了血。
“别、别打了……有话好好说，兄弟……”雇员再不敢反抗，连忙把双手举过头顶求饶。
“谁跟你是兄弟。”楚不夜目光冰冷，“再有下一次，我会直接打死你。”
他的样子和刚才领救济粮的时候没多大区别，不似英雄更似流浪汉。但他把眼睛露了出来，那是一双罕见的绿瞳，绿色清亮，没有任何混色，就如同最沉静的深湖一般。碰到这么一双眼睛，肮脏的雪花也似乎被渲染得纯白了一些。
雇员像是被这片绿色刺痛了，浑身抖个不停。但下一秒，他突然诡异地笑了起来。
不出数秒，警用空凝机近空飞行的声音便由远及近地传来。空凝机是由EUC开发生产的用于行星内移动的高速飞行器，模样看起来很像旧时代的直升机，但远比直升机更精密细腻。
由于加大速度腾空的那一瞬间，空凝机周围的空气在气流的作用下，看起来就像是被凝固了的空气托盘一样，故而得了这个不算正式但广为流传的名字。
楚不夜一把掀开面前的雇员要跑，但空凝机的速度远不是用腿脚能比得过的，楚不夜的去路当场被堵得严严实实。
一支四人组成的巡逻警队随风而至，没等空凝机停稳就纷纷跳下机朝着楚不夜涌来。
饿了几天的楚不夜根本不是这群训练有素的警察们的对手，他虽然拼着力气撞开了一个警察，但马上就被不知道哪个方位的警棍狠狠地敲了一下，把他抡到了地上。
倒地的一瞬间，这几个警察同时按住了他，把他的脸毫不留情地呲在地上。
“报告！肇事者已经抓到，要把他带回去吗？”楚不夜听到一个警察在无线电里向上级请示。
“不用了，你们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处置了吧。”那头的声音强压着愤怒，“妈的这群猪崽子，平时打打架就算了，偏偏要在EUC三百周年庆典的时候给我惹事！一会让EUC的人过来看到，还不定怎么被嘲笑呢！你们再巡两圈，确保万无一失。”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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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避免麻烦，警察们只把救济所的人带回了拘留所，对于楚不夜他们只是痛殴了一顿，扔到了隐蔽的路边就走了。
楚不夜脸朝地趴在一道雪水化成的泥坑里，他努力地想站起来，但膝盖发软得厉害，没直起半个身子就又摔回了坑里。
他不知道这是哪儿，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往哪里去。攒了半天力气后，他仰面躺过来，出神地盯着雪花从仿佛看不见头的昏暗天空冲着他落下。
或许这就是他这个人的结局了吧？绝望、高烧、饥饿……诸多不适侵蚀着他的意识，让他再度昏迷了过去。
意识朦胧之中，楚不夜感到自己似乎离开了这破败灰暗的冰天雪地，去了一间温暖狭窄的小屋子里。四周黑得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中间发出光亮，那里站着三个人，都面带笑容地看着他。
“爸！妈！”楚不夜叫完站在左边的中年夫妻后，又将目光转向右边的年轻男人，“哥，你也在。”
他激动地想要跑到家人身边去，眼前的一切却在此刻发生骤变，楚父楚母一下子消失了，哥哥也忽然站在远处，脸上不再是温柔的表情，而是居高临下的蔑视。
“你不该帮那个小孩。”哥哥冷冷地道，“你如果不帮那个小孩，就不会挨这顿打，也就不会像条落水狗似的被扔在路边。你现在的处境，全都是因为你的蠢、你的固执、你的自以为是造成的。”
“楚衾春！”楚不夜怨恨地叫出哥哥的名字，仓皇地从梦中惊醒。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神迷茫地看着周围，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眼前似乎是个破旧的仓库，虽然墙面斑驳得露出了水管，光线昏暗得只能看到物品的轮廓，但比起泥坑还是好了十倍不止。
楚不夜支起上半身，发觉身上的伤口也不像之前那样撕裂般疼了，虽然没有包扎，但显然被人处理过了。
……谁？
楚不夜下床走到了门前，门并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推开了。外面仍是风雪大作、破败萧瑟，说明他并没有离开蓝角区。
是哪个路过的好心人帮了他吗？现在风雪这么大，那人也许还没有走远，他可以试着找找看。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光亮，楚不夜回头一看，发现那是一块三维立体屏幕。
屏幕很久没被用过了，投出的影像不仅不清晰，还有点扭曲。它似乎是被强制开机的，楚不夜刚要把它关掉，屏幕却抢先一步传来声音：“……观众朋友们大家好，现在开始，我台将进行EUC三百周年创立纪念日的直播报道。”
屏幕上映出了各地人民为了庆典而举办的庆祝活动，热闹得像是过圣诞节和新年一般。
楚不夜看着这些其乐融融的画面，心中只觉得五味陈杂。叫他们这样的非经济民看EUC的风光与荣华，比当面打一巴掌还要羞辱人。
播完了前摇，电视台又将画面转到了庆典现场。
因为行星内时差的缘故，举办庆典的地方已经是正午了，和蓝角区清晨的破败冷清截然不同。庆典会场布置得异常豪华，简直像是把世界上所有的金堆、银堆都收罗了过去，餐具、酒杯、食物、来宾……到处都金光闪闪，富贵冲天。
穿着黑色燕尾服的侍者来来回回地在其中穿梭，招呼来自各界的达官贵客们。各大媒体的记者围在两旁，闪光灯不断闪烁着，把会场照得雪白一片。
“欢迎大家百忙之中光临我司三百周年庆典活动，我谨代表我司，向各位来宾献上最诚挚的谢意……”
讲台上，EUC的董事长滔滔不绝地发表着祝词。在他之后，议会上院副议长和交通部部长也轮番上去讲话，镜头在这期间不断地切换着远景和近景。
楚不夜愣怔地看着屏幕，心跳不断地加快。
就在那一个个一闪而过的镜头中，他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交好的同事、共同奋斗的工友、过去的上司、采访过他的媒体人，以及……
忽然间，他的目光定格在了画面上中央的一个点。
在那个点上站着的，是一个红发的年轻男人，大约二十后半到三十岁出头，有着一双和楚不夜如出一辙的绿瞳。他穿着特意为庆典而定做的高级燕尾服，胸前口袋露出高级丝质手帕的一角，一边听演讲，一边颇有风度地向其他来宾招呼致意。
楚不夜死死地盯着屏幕，忽然发觉，这么多年过去了，楚衾春并没有发生太大变化，他依然温和，依然绅士，尽管破裂扭曲的屏幕为他添了几分陌生，楚不夜还是能轻易地在他身上找到过去的哥哥的影子。
但横在他们之间的岁月又是那么漫长，尽管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可现在的楚衾春，每一个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上位者的傲慢与贵气，这让楚不夜骤然明白，这个男人，不管和过去的哥哥多像，也不再是他的哥哥了。
现在的楚衾春，有了新的称号和名字，他是EUC史上唯一一个以平民之身挤进董事会的人，是决定着千万职员生死大权的人事总部长，是各大财经媒体的最爱，被称为“怪物新人”“EUC的升职神话”“红发的新贵”，万众瞩目、光鲜亮丽。
然而，只有曾和楚衾春日日耳鬓厮磨的楚不夜才知道，这盛大的荣耀背后，是楚衾春舍弃了亲情、爱情、友情，舍弃了一切做人的良心，把自己变成了一把谁都能砍的刀换来的。
而首当其冲成为他刀下亡魂的，便是他这个弟弟。
楚不夜忽然觉得心脏一阵阵发紧，钻心的疼痛一阵阵袭来，让他忍不住弯下了腰，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的眼前不断浮现当年楚衾春弃他而去、而后步步高升的一幕，无穷无尽的恨意涌上他的心头，好像浑身都被带刺的藤蔓紧紧缠绕，一下下地刺入皮骨。
屏幕里与他四目相对的楚衾春，有着一双和他同样深邃如湖的绿色眼睛。单看外表完全认不出二人竟是兄弟，唯有这一抹相同的绿色，无声无息地宣告着他们不为人知的亲密关系。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不夜才咬牙站直，他攥着心脏，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着屏幕走去，和荧屏中的楚衾春四目相对。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是你，是EUC。”楚不夜一字一句地吐出话，仿佛牙间都带着血，“我会向你证明这一点，你就在那个位置等着，我很快……就来找你。”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兄弟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