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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宋枕雪一僵。

      “本官耐心有限。规矩,不说第二遍。”

      “记住,本官不喜欢重复。”

      崔榭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色,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他并未立刻退开,反而更近了些,气息几乎拂在宋枕雪颤抖的睫毛上:

      “有些事,没有为什么。只有该与不该。”

      “秦松此人,心术不正,与你更非善交。接近你,无非是想从你这里,试探些关于本官的消息,或是拿捏些无谓的把柄。”他直起身,语气恢复冷漠,“这种无谓的应酬,于你有害无益。推了,是为你省去麻烦。”

      道理似乎冠冕堂皇,处处为他着想。

      可宋枕雪听在耳中,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但不仅仅是因为秦松可能的恶意,更因为崔榭替他做决定的绝对掌控。

      “即便如大人所言,”宋枕雪的声音因极力克制而微微发颤,“下官是否有权知晓?是否可以自己决定去或不去?”

      “自己决定?”崔榭轻轻挑眉,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他伸手,不是碰触,只是用指尖虚虚拂过宋枕雪官袍上被雨洇湿的肩线,动作轻慢,带着一种审视所有物的意味。

      “宋枕雪,从你踏入吏部,不,从更早开始,”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某种宿命般的笃定,“你的事,就不再只是你的事了。”

      “记住这一点。以后,不要再问为什么。”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缓,带着终结话题的力度,也彻底堵死了宋枕雪所有辩驳和追问的可能。

      说完,他不再看宋枕雪一眼,抬手示意车夫。

      “回去好好歇着。明日点卯,莫迟。”

      宋枕雪僵在原地,直到车夫在外轻轻叩了叩车壁,才如梦初醒。他手指冰凉,几乎握不住那枚一直攥在手心的箭头。

      他默然下车,甚至忘了拿那把青绢墨梅的伞。

      冰冷的雨丝瞬间打在脸上,让他打了个寒颤。他回头,只看见马车没有丝毫停留,缓缓驶离,碾过积水,消失在雨夜迷蒙的街角。

      ——

      第二日清晨,宋枕雪踏入吏部衙门时,便察觉气氛不同。

      唐衍早早候在他案前,神色有些复杂,见他来了,将一沓厚得惊人的文书堆上桌案:“宋司务,今日这些需尽快处理。这是历年考功司的备录副本,需重新誊校,与正本核对,若有出入需朱笔标注缘由。”

      那文书堆起来足有半尺高,墨迹新旧不一,纸张泛黄,显然都是积年的旧档。按常理,这种耗时费力又不紧要的活儿,通常是由数名书吏分摊,徐徐图之。

      值房内已有几位同僚悄悄抬头,目光在宋枕雪与那堆文书间来回逡巡,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宋枕雪静静看着那山一般的卷宗,指尖微微发凉。他知道这是崔榭的手笔,用无穷无尽的公务,将他困在这方寸之地,耗到酉时,耗到精疲力尽,自然去不成什么清风楼。

      若崔榭没有阻止,他或许本就不会赴约。可此刻,一股压不住的逆反心却猛然窜起。凭什么?凭什么连他不去的自由,都要由那人决定?

      “下官领命。”他声音平静,朝唐衍微微一揖,便撩袍坐下,抽开最上面一卷,提笔蘸墨。

      唐衍欲言又止,最终只低声道:“仔细些,莫要赶工出错。”

      宋枕雪没应声,笔尖已落在纸上,发出细密而急促的沙沙声。

      晨光渐移,值房内其他官员或低声议事,或起身用茶,唯有宋枕雪案前那盏茶凉透了也未动一口。他埋首疾书,背脊挺得笔直,额角渐渐渗出细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他也只是随手用袖口一抹。

      有同僚看不下去,小声劝了句:“宋司务,歇歇眼吧,这些旧档不急……”

      “多谢关心。”宋枕雪头也未抬,笔下未停,语气却疏淡。

      午时,饭堂飘来饭菜香气,众人陆续离席。宋枕雪依旧坐着,只从怀中摸出个冷硬的馒头就着凉茶,三口两口咽下,便又埋首纸堆。

      那堆小山般的文书,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右侧移至左侧,从待处理变成已校完。朱笔标注工整清晰,字迹从头到尾未见潦草。

      值房内窃窃私语声渐起。

      “宋司务打算今日就做完?”

      “崔大人昨日不是刚把李司务骂了一顿吗,怎么今日……?”

      “崔大人怎会故意为难?看这架势,倒像是不想让宋司务准时下值……”

      “看不懂,实在看不懂。”

      未时、申时……日光西斜,在青砖地上拉出长长的光影。宋枕雪手腕已酸麻得几乎握不住笔,指尖被墨渍染得漆黑,眼睫因长时间凝神而微微发颤,可他依旧没有停。

      终于,在酉时钟声敲响前一刻,他落下最后一笔。

      笔杆自僵硬的手指间滑落,“啪”地一声轻响,在突然寂静的值房里格外清晰。

      满堂皆惊。

      所有目光齐刷刷投来,那堆半尺高的积年旧档,竟已全部誊校完毕,整整齐齐码在案头。

      宋枕雪缓缓站起身,因久坐和饥饿,眼前黑了一瞬,他扶住桌角稳住身形,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布满血丝,却清明如故。

      他朝目瞪口呆的唐衍及众人微微颔首:“下官今日公务已毕,告退。”

      说罢,也不等回应,一步一步,稳稳走出值房,走出吏部衙门。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暮色里,值房才议论纷纷。

      “他真做完了?!”

      “这才一日……”

      “崔大人知晓么?”

      “听说今日崔大人被陛下留在宫中议事,一整日都没回吏部……”

      众人面面相觑,心头都浮起同一个念头:这位新科探花与崔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宋司务惹到崔大人了?

      ---

      暮色渐合,华灯初上。

      清风酒楼二楼雅间,秦松与三位昔日集贤院的同窗已酒过一巡。房门被推开时,四人皆是一怔。

      宋枕雪站在门口,一身青色官袍尚未换下,袖口染着未洗净的墨迹,脸色在灯下显得有些苍白,呼吸因赶路而微促,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枕雪兄?你……你真来了?”秦松率先起身,脸上惊讶不似作伪。他快步迎上,拉着宋枕雪入座,语气亲热却带着试探:“我还以为崔尚书另有安排,你来不了呢。”

      这话说得巧妙,席间另外三人——周武、赵铭、李穆的神色都动了动。

      周武是个直肠子,哈哈一笑接话道:“秦兄这话说的,谁不知道枕雪兄如今是崔尚书跟前红人?进吏部那是多少人求不来的机缘!崔大人定然看重,有些特殊安排也正常。”他边说边给宋枕雪斟酒,眼中羡慕不加掩饰,“枕雪兄,日后飞黄腾达,可别忘了提携我们啊!”

      赵铭心思细腻些,晃着酒杯若有所思:“说起来,枕雪兄老家是江宁府的吧?我忽然想起,崔尚书的父亲崔老大人,多年前曾外放江宁知府,任期虽不长,但据说政声极佳,至今江宁百姓犹有称颂。这莫非便是缘分?”他笑着看向宋枕雪,“怪不得崔尚书如此关照,原是世交之谊?”

      李穆也附和:“定是如此!否则以崔尚书严苛,怎会破格将新科探花直接纳入吏部?这可是天大的赏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是艳羡,字字是理所当然的推断。宋枕雪握着温热的酒杯,指尖却冰凉。他张了张嘴,想说他与崔家毫无瓜葛,想说这并非赏识而是……是什么?他说不出口。所有解释在旁人眼中,只怕都是欲盖弥彰。

      他只能沉默,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辛辣,灼过喉咙,烧进空荡荡的胃里。

      席间气氛热闹起来,众人聊起各自衙门趣事、上司脾性、同僚纠葛。

      宋枕雪安静听着,偶尔应和两句,心思却飘远了。他想起吏部那堆积如山的文书,想起自己发狠抄写时手腕的酸疼,想起同僚那些探究的目光……这一切,到底是为了证明什么?证明他离了崔榭的关照,也能做完?可就算做完了,在旁人眼里,他依旧是得了崔榭青眼的宋枕雪。

      酒一杯接一杯,他喝得急,像是要浇灭心头那股无处发泄的郁气。眼前渐渐有些朦胧,耳边的谈笑声变得忽远忽近。

      秦松一直在暗中观察他。此时见时机差不多,他端起酒杯,状似亲昵地凑到宋枕雪身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道:“枕雪兄,那晚在阳春园……后来可还顺利?问题解决了么?”

      宋枕雪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

      秦松仿佛没察觉,继续笑道:“我给你的那合欢香,好用吧?那可是好东西,能省不少麻烦……”他话音未落,宋枕雪已猛地抬头,眼底掠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惊惶与羞愤。

      秦松看在眼里,心中疑窦更深,脸上笑容却不变,甚至带了点促狭,用恰好能让旁边周武听见的声音玩笑道:“说起来,阳春园那晚,我可是好奇得很,究竟哪位贵人有这等福气?该不会是咱们崔尚书吧?”

      “哐当——”

      宋枕雪手中的酒杯脱手,落在桌上,酒液泼洒,浸湿了他袖口。他脸色瞬间血色尽褪,连嘴唇都白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秦松,瞳孔缩紧,脸上写满震惊、恐惧和骇然。

      虽只有一瞬,他已极力想平复,可那刹那的失态,已足够让紧盯着他的秦松捕捉到答案。

      雅间内静了一瞬。

      周武哈哈打圆场:“秦兄醉了,胡说什么呢!崔尚书何等人物,怎会去那种地方!枕雪兄,别理他,罚酒罚酒!”

      秦松也立刻顺着梯子下,拍着自己额头笑道:“是是是,我喝多了,满嘴胡言!枕雪兄莫怪,我自罚三杯!”说着真连饮三杯,态度恳切。

      可宋枕雪的心,已沉进了冰窟里。秦松不是开玩笑,他是在试探。而他刚才的反应,等于给了对方确凿的答案。

      酒再也喝不下去了。那股寒意从脚底蔓延上来,混着酒意,让他头晕目眩,只想立刻离开。

      他扶着桌沿起身,声音沙哑:“诸位,我忽感不适,恐怕要先……”

      话未说完,秦松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

      “枕雪兄,”秦松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热气喷在他耳畔,话语却冰冷如刀,“那晚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秦松不是多嘴的人,咱们同窗一场,我自然盼着你好。”

      他顿了顿,指尖在宋枕雪腕骨上轻轻一按,像是安抚,又像是警告。

      “只是这官场险恶,人心难测。万一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去,说你曾为银钱在阳春园挂牌卖身,哪怕只是流言,对你这刚刚起步的仕途,也是灭顶之灾,你说是不是?”

      宋枕雪浑身血液都要冻住了,他定定看着秦松,看着对方脸上那虚伪的关切笑容。

      “所以啊,”秦松松开手,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襟,声音恢复如常,甚至带上了笑意,“咱们互相照应着。日后你若在崔尚书那儿得了什么方便,听见什么风声,别忘了昔日同窗。有我帮你,那些不该传的话,就永远传不出去。如何?”

      如何?

      宋枕雪耳边嗡嗡作响,秦松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周武等人如何劝酒说笑,他都听不清了。

      崔榭的话,一字一句,在此刻无比清晰地回响起来:

      “秦松此人,心术不正,与你更非善交。接近你,无非是想从你这里,试探些关于本官的消息,或是拿捏些无谓的把柄。”

      “推了,是为你省去麻烦。”

      他当时不服,不甘,偏要反抗。

      如今,他一脚踏进这精心布置的宴席,亲手将把柄递到了别人手中。

      胃里翻江倒海,不知是酒意,还是悔恨。他猛地推开秦松,踉跄着起身,再不顾身后呼唤,几乎是跌撞着冲出了雅间,冲下了楼梯,冲进了凉如水的夜色里。

      冷风一吹,他伏在街边墙角,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滚烫的眼泪,混着冷汗,狼狈地滑落。

      不远处,一辆青篷马车安静地停在阴影里,车窗帘幕低垂。

      车内,崔榭闭目靠坐着,指尖缓缓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珏。听着长随在车窗外低声禀报酒楼内发生的一切。

      良久,他睁开眼,眸色在昏暗车厢内深不见底,只淡淡道:

      “去接他。”

      “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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