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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Chapter 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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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核结束之后,伊露丽过了一段相对舒坦的日子,她还是和往常一样在道场训练,闲暇时就逗一逗伏见,找个乐子。
自从考核完之后,伏见对她的态度有所转变,之前他那双眼睛冷漠得像是无法把世间万物装进去,现在看向伊露丽的时候,那双眼睛就多了一丝活气,虽然他仍旧摆出一副不苟言笑、厌烦至极的样子来,说话的时候,言语中的机锋总是不加掩饰地刺向别人。
不过这些伊露丽都已经渐渐习惯了,她甚至能够在他毒舌之后反唇相讥,有时候堵得伏见说不出话来,她便在旁哈哈大笑起来。
“善条,你觉得,伏见是不是正在成为我们所希望的那样呢?”宗像礼司透过窗户望向道场中那个清秀的少年,相比之前,他已经进步了很多,挥剑的时候已经能够看出凌厉的剑意。
“我不明白,为什么您会选择他。他以前可是赤族的旧部。您就不怕……”
宗像礼司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这个担心的必要,赤族根本不适合他,像他这样的人,冷静但是冷血,虽然极度理智但是却并不是个理想主义者,他表现得厌弃这个世界,但是内心却仍然相信着这个世界,这种极度矛盾的心理,他自己看不到,但是我却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感受到了。”
“他,很像我的一个老朋友。”
善条侧头看了一眼宗像,随口说道:“您口中的朋友,是林先生吧。”他不明白,那个像狼一般的男人,有哪点与伏见相似呢?
宗像没有说话。
“为什么您不邀请林先生来帮助您呢?”善条趁机问了这个一直盘桓在他心头的问题。
宗像垂下眼帘,眼底又浮现出林那双孤傲的眼睛,那时候,他身上沾满了爱人的血,他的双眼已经失去了少年的锐气,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绝望和怒吼。
现在想起那个情景,宗像还是会感到一阵惶恐,那种无助的愤怒和恨意吞没了他,也吞没了林。他闭了闭眼,将脑中翻涌的往事强行压了下去。
“可能,是因为我们所追求的有所不同吧,我不能强求他和我走上同一条路。”
善条的话就像打开阀门的钥匙,宗像多年的信仰和理想也因为这些话产生了裂痕,他拿起杯子猛灌了一大口烈酒,等到嗓子和胃部传来一阵灼痛感之后,他才感觉自己的烦闷暂时被酒精麻痹住了。
杯已见底,他将酒杯往前一推,示意酒保继续添酒。那侍者很快就把杯子推了回来,他拿到手中一握,那液体却是温热的。
他错愕,抬眼便看见伊露丽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
“你有胃病,少喝点吧。”她手上一边忙碌,一边劝告宗像。
“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这个月发的津贴不够你花了?”宗像知道她会把自己一部分的生活费放到教堂的基金会里面,然后自己做一些兼职工作,赚点外快。
伊露丽摇了摇头,小声地说道:“我早就不在这里工作了,但是我的朋友今天要去约会,所以我只能悄悄地帮她顶一下班。”
她话锋一转,“倒是你,你这个工作狂怎么有时间来这儿喝酒?”
宗像抿了一口杯中的温水,没有说话,反而打开烟盒,开始抽起了烟。
“想到了一些陈年旧事,我来这儿缅怀一下曾经的自己。”宗像勾起唇角,用自嘲的口气说出了这句话。
昏黄的灯光,软绵的烟雾,透明的酒杯将宗像的脸折射、缩小,映照在杯壁,而真实世界的宗像礼司看起来却又是那么孤独和虚假。
他就像是被映照在水面中的一幅画,稍微有一点波浪,就会被搅碎,消融在水中。
伊露丽从未见过这样孤独的宗像礼司。
这种孤独,伊露丽知道自己无法体会,也无法帮他分担,因为这是属于王的孤独,石板赐予王无边的力量,但同时也给了他们可怕的重负。因为那把剑时时悬浮在他们的头顶,锋利的剑尖所指向的,不仅仅是敌人,还是自己。
“明知一件事情永远无法实现,但还是要坚持去做,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固执?”宗像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缓缓问出这句话。
少女把擦好的杯子放到后面的橱柜中,转身看着不远处的宗像,摇了摇头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与其说这样的人是执拗,还不如说这也是一种勇气。”
她的话如同落在水中的石子,将宗像心中的烦闷和迷惘撕开了一道口子。
想不到一个小丫头居然看得比自己都通透,或许正是因为自己已经背着这把剑独自一人走了那么多年,有时候才会突然质疑起当初的选择和当下的处境。当一条路看不到尽头的时候,那份不顾一切的心性也会受到时间的磨损。
宗像看着烟灰缸里的余烬,暗笑自己庸人自扰,随后端起伊露丽给自己的那杯温水,遥遥向她致意。
*
寒风吹过伊露丽的脖颈,她不禁缩了缩脖子,然后把自己的衣领拉得更高,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她的足音和被灯光拉长的影子与她作伴。
这种熟悉的寒冷恍若隔世,在她加入青组之前,这样的寒风已经陪伴了她三年。
她是被特蕾莎修女养大的孤儿,据说她的父母把她扔到教堂门口就不见了踪影,他们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的物品和信件。自从她16岁起,就开始做兼职工作,因为教堂里还有很多更小的孩子需要养活,而她也希望能够帮特蕾莎修女减轻一些负担。
以前她工作完回家的时候,又累又困,走到偏僻的地方时,还很害怕,脑子里会不由自主地涌现出很多恐怖故事还有新闻里播报的凶杀案件,一桩桩、一件件,像走马灯一样地在她面前循环播放。虽然自己怕得要命,在内心不断向天主发誓说,明天绝对不会再来上班之类的话,但睡一觉之后,伊露丽就把之前的事情全部忘记,在晚间穿过摩肩接踵的繁华街道,钻进一家小酒馆,在凌晨又迎着冷风走上空无一人的街道。
特蕾莎修女夸她是教堂中最坚强的孩子,身上披着主的赐予的荣光,因为她任由痛苦的烈焰在胸中灼烧,却从不流下屈服的泪水。
“伊露丽,你为什么不哭泣?”
“因为我不想回忆痛苦。”小小的伊露丽看着特蕾莎修女,她的脸瘦的可怜,那双清澈的眼睛在烛火的照映下显得很圆很亮。
没错,小时候的伊露丽早就学会了遗忘,早就学会了把一切痛苦都丢在脑后,并且从不会回头。她所经历的一切痛苦并没有被化解,而是被她冰封,然后放在心底的某个角落,这样,痛苦带来的灼痛就不会侵扰她的心灵。
好冷啊。明明没有风,她却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衣服裹紧。
裹得紧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冷了。
她顺着自己的影子向前望去,和记忆中一样,那是一条又长又黑的路,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有微弱的红光在昏暗处若隐若现。
忽然之间,那个红点开始晃动起来,走得近一些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那里站着一个人,等到红光完全消失的时候,那人影才缓缓走到路灯下来。
宗像礼司看着眼前这个抱臂瑟缩的女孩,将烟掐灭后就把自己的外衣披到了她身上。
“现在好点了吗?”他没想到原来伊露丽这么怕冷,那时候应该呆在酒吧里等她就好了。
“礼司,你不是早就走了吗?”
“我估摸着你也快下班了,就在这里等你。”
伊露丽实在很冷,便从善如流地穿上了宗像的外衣。听到他这话,心里一颤,一时不知道心里涌起的是感动还是委屈。
她道了声谢,两人就没有再多话,一路上都安静地走着。
“看来今天晚上我们都过得不太好。”宗像边走边打趣道。
伊露丽踩着地上斑驳的树影,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宗像皱了皱眉,心中涌起一阵恐惧,因为面前这个伊露丽对于他几乎是陌生的,以前的她张扬明媚得像春日融化坚冰的第一缕阳光,而现在的她像被抽干了灵魂,只留躯壳在世间行走。
又或许,现在才是她最真实的一面。
每个人心中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那一面或许藏着最深沉的悲伤,或许囚禁着最邪恶的魔鬼。
他缓缓拉住少女微凉的手,“既然如此,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宗像口中的好地方,就是距离这里不远的一座小山丘,站在那里,可以看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这个地方,其实是林发现的,他说,只要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来这里看一看,就什么都会忘记。”
他们来得正是时候,天边的黑云已经被撕出一道口子,从那道狭窄的缝隙中,伊露丽看到了光的形状。
那些散射的光将附近的云彩染上了血的颜色,那些云朵像浸染在血水里,不断翻滚、怒吼着。
太阳便是在这里升起来的。
她蓦地想起修女说过的一句话,“在烈火中灼烧,也在烈火中重生;所有加诸人心灵和身体上的痛苦,都是一次再生的机会。”
“礼司。”少女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宗像转过身来,却感觉到一具温热的躯体撞到了他怀中,少女柔顺的长发蹭得他的下巴痒痒的,光线照在她微卷的发上,将她的发梢都带上了润暖的触感。
那阳光越来越灼热,宗像礼司觉得自己的脸滚烫无比,似乎快被日出的阳光灼烧殆尽。
隔着衣料,他都能感受到伊露丽强有力的心跳声,沉重得仿佛要冲出胸腔。
须臾,少女放开了宗像礼司,她抬脸仰视这面前这个男人,脸上带着宗像熟悉的,像百合花一样的笑意,轻轻地对他说了声:“谢谢。”
奇怪,明明伊露丽都没有抱着自己了,为什么他还能听到心跳声?
伊露丽看着宗像礼司忽然睁大了双眼,他后退了两步,眼里满是震惊。
不对,心跳声越来越快的人,是我——宗像礼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