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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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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变带走了太多人的生命，于是当人们看到与灾变相近之物时往往闻之色变。
比如偶然出现的一只长相举止奇怪的小猫，比如突然发起高烧的亲朋，比如夜晚天上的圆月。
又比如，那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的，侵害着人类身心的雾气。
南方基地曾在灾变之初想要利用灾祸产生的雾气作为一种新型能源，可失败了。
它腐蚀性极强，甚至只是短时间的触碰都会让人血肉尽失，然后堕落成失去自我意识的怪物。
玉城大学一楼咖啡厅内，浓郁的雾气有生命般膨胀收缩。
路沛等人也只能等它自行消散。
不过两三分钟，灰黑色的雾气溶解在空气中，留下一股腥气刺鼻的、泔水的味道。
桌椅、地面墙面、玻璃碎渣、另一侧的窗口，已经糊上一层亮黑水膜，腐蚀的不成样子。
对面窗户破开了个口子，那个大小已经足够他们钻过去。
恶魔带着宋望一从另一侧逃走了。
“队长！我们得把宋望一找回来。”文曲梦轻咳两声，吐出口浊气。
“我知道。”路沛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去通知其他人，一半的人留下，由楚奎暂代领队，尽快做好玉城市的收尾工作。”
“徐景，文曲梦跟我走，赶在恶魔回到‘卡达斯’前阻拦它，剩下的人从旁辅助。”
宋望一身上的谜团太多，现在看来，连灾祸也对他感兴趣。
路沛坐上越野车，开启蓝牙耳机，“现在行动开始。”
玉城市中心高楼林立，直指白日的一座摩天大楼上空，恶魔收起了蝠翅，降落在天台上。
“我是谁？”恶魔的呢喃带着无端的寒气，“我是崔铭，我是崔铭。”
他自我催眠般重复着，脸上的裂纹愈发密集，身上的枪伤刀伤却渐渐愈合。
宋望一无力的靠在崔铭怀中，呼吸碎成几段，看上去像是失水濒死的鱼。
他想起来很多事情，记忆的枷锁略微松动，关于过去和现在。
他想到了路沛，他用他标志性的武器对准他，枪口亮起莹白的光；他看到一个带着眼罩的少女将他拉起来，对他说“你还好吗”；他看到恶魔将少女护在身后，血色的瞳孔里是警惕是愤恨；他看到疮痍的大地，血液、哀嚎以及无尽悲鸣，泪水汇入无底深渊中……
重锤在他脑海里狠狠砸下，名为记忆的玻璃碎裂消散，于是他又都忘记了。
崔铭睁眼，赤色瞳孔里映出宋望一痛苦的面容。
“唔。”他略作思索，做出恍然大悟状，“是被灾变侵蚀了吗？"
"那么，不如彻底堕入黑暗吧。”崔铭指尖分出一缕雾气，附上了宋望一的身体。
“咳！咳！咳！”
宋望一终于醒来，如溺亡之人终于得救，他跪在地上大口呼吸。
“呦，终于醒了？”
一双锃亮的皮鞋闯进他的视线，宋望一抬头，仍是噩梦中的那对红色双眸，羊角与裂纹。
他警惕地后仰，“你想干什么？”
“嘘。”崔铭蹲下身，食指抵在唇前，“你听，听到了吗？”
宋望一皱眉，他听见呼呼风啸，混杂着不远处怪异的鸟叫声，还有身前恶魔的闷笑。
他是悬崖上的幼鸟，四面危机四伏，孤立无援。
“我应该听见什么吗？”
崔铭眯起眼眸，脸上的裂纹深邃可怖，他收敛了笑容，说：“我忘了，你只是个普通人，你听不到。”
“我听到了很多东西，我听到灾变正在缓慢向前；我听到躯体被撕裂的声音，动植物在瞬间变成怪物；还有……”
他微微抬手，尖长的指甲抵上宋望一的胸口，“你的心跳声，真的是聒噪呢。”
咚！咚！咚！
宋望一面上片空白，他失去了自己感官的控制权，一时间好像全世界只剩下胸腔中的那颗心脏，猛烈的要挣脱出囚笼。
崔铭仍在刺激他，指尖微微用力，划出一道血痕。
“你的同伴们正在上楼，你说，我是先杀了你呢，还是先去杀了他们呢。”
“你！”宋望一攥紧拳头，瞪视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崔铭被逗乐了，他站起身，道：“别担心，我可不忍心杀你，去杀他们也挺麻烦的。”
“好久没遇到活人了，果然还是人类有意思。”他感叹道。
崔铭张开双翼，在天台边缘迎风而立。
砰——
一颗银白子弹射向恶魔的后心。
“期待与你的再会。”
宋望一听到恶魔的轻笑声回荡在耳边，那个身影就这样从百米高楼上坠下去。
“宋望一！”男人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
宋望一这才重回人间，回到这方小小天地。
文曲梦担忧的望向他，他的身后路队长皱眉看着面前的虚拟终端屏幕。
“哪里受伤了吗？”文曲梦将他扶起来，不安地看着宋望一被掐的通红的脖颈和胸前被染红的衣襟。
宋望一摇头，“我没事，倒是你……”
不是他过分担忧，实在是文曲梦现也是身负重伤，眼角和鼻腔溢出鲜血，脸颊上是细小的玻璃划痕。
文曲梦咳了两声，随意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解释道，“只是一些动用异能的副作用。”
路沛在宋望一面前蹲下，月光石般清透的眼眸变得深邃不可直视，“那个恶魔对你说了什么？”
宋望一揉着自己受伤的脖子，又嫌弃的拿衣袖擦着自己的脸颊，于是路沛的视线也在这两者间徘徊。
“他说他叫崔铭，说以后会再来找我。”宋望一湿漉漉地看向他。
“别担心，这次是我们大意了。”文曲梦安慰道。
路沛按住眉心，只觉得有些不太对劲，“避免受到灾变的影响，我们先回图书馆。‘卡达斯’的范围又逼近了，距离玉城大学不过十公里，我们要尽快完成撤离。”
“是！”他应道。
宋望一几人坐在图书馆仅剩的几把完好无损的凳子上，林深和连翘很快就来了。
“各位可还好。”连翘医生弯着红唇，白色袖口下露出金属色无机质的双臂，她从白色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药瓶，递给文曲梦，“特效药，本以为这次任务不会用到的。”
文曲梦瑟缩着接过药，轻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囫囵吞下。
连翘从医疗包里拿出针管，“来吧，例行抽血检查。”
文曲梦、宋望一和路沛都抽了血。
她妥善放置好医疗包，站到宋望一面前。
“小弟弟，别动。”连翘按住了宋望一的肩膀，一只手悬浮在他泛红的脖颈上方，“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可不负责。”
冷。宋望一在机械手贴合时一激灵，只能感觉到无边的寒气传递过来，堪比冬日里在暖和衣物中放的冰块。
连翘也意识到了，言笑晏晏道：“抱歉，出于某些原因，这双手臂里没有温度控制系统。我们早点结束，可别把你冻坏了。”
贴合处微痒，糅杂了冷气的刺痛。
难怪是医生，看来连翘的异能与治愈相关。宋望一想。
不过一分钟，连翘移开了手臂，“好啦，下次受伤记得还来找我哦。”
他身上的伤口都恢复如初，宋望一腼腆的笑，“好，谢谢医生。”
路沛站在图书馆门口，手里把玩着他的武器。
“这几天的探查，明明‘卡达斯’没有任何动静，怎么今天突然？”林深教授站在他身旁，紧皱着眉。
他们前几日奔波在“卡达斯”外围，它安分守己分明没有扩张的迹象。
“还有那个自称‘崔铭’的恶魔，”路沛的手指压上枪械的棱角，刺痛让他的思绪更加清晰，“应当与‘卡达斯’同源。”
“当时在咖啡厅，我的异能失效了。后来在天台找到宋望一，我的子弹也没能打中他，他跑了。”
林深合眼道：“这不是你的错，路队。我们总要去面对它们。”
崔铭，出身于“卡达斯”的灾变生物，判定危险等级为A级。
这类有意识的灾变生物通常活跃在“卡达斯”内部地区，但这次却离开“卡达斯”来了玉城。
“卡达斯”已经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路沛看向图书馆内坐姿乖巧的宋望一，“不出意外，他应该已经受到了灾变的侵蚀，就看他究竟是异变成为怪物还是……”
“到那时，我会亲自出手解决他。”
“那不如祈祷他拥有异能。”
可他们都知道另外一种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了。
路沛舒了口气，凌厉的锋芒从他面上迸发，他说：“准备撤离吧，在回基地的路上，我相信会有答案的。”
他有一种莫名的预感，“荒野上的流浪者”很快就会出现了。
毕竟，他们从来不缺席有关基地的大事……
林深面色紧张，叹道：“若拦不住‘卡达斯’，我们总不能采取基地提出的方法。”
基地的方法……
路沛闭目，面颊上落下阴霾，“那是谋杀，我绝不同意。”
两人都不再言语。
“嗨，路队，林教授。”连翘挎着箱子出来，眉眼弯弯，“没事的话我就回去了，队里其他人估计还在等我回去治疗呢。”
“好。”路沛对上她含笑的眼眸，点了点头。
一轮染着红光的月悬在天边，返程南方基地前夕。
路沛抬手敲响一辆小型运输车的车门。
“请进。”
得到应允，路沛拉开车门进去，将车门掩上。
连翘坐在桌旁，白大褂一丝不苟，指尖夹着三管暗红色液体晃动，“路队，你要不要猜猜看我发现了什么。”
没等路沛回答，她迷离地看着手中两管血液，自顾自说。
“在我第一次和刚刚抽取的两管血液中，里面的各类异变指标几乎没变化。”
“宋望一的血液中掺杂的异变能力很少。不过你的猜想是正确的，他的血液中含有的异能克制了你的。”
连翘一改轻佻的神色，面色凝重，“那点少的可怜的异能，想来还没完全被激发出来，却也轻松压制了你的净化能力。与净化相克的异变能力，我无法想象两三年后他彻底成长，又将给基地带来什么灾难！我们、我们不能……”
她无意识地揉搓自己的下唇，鲜艳的口红沾染上她的金属手指。
“连翘！”路沛皱眉喊她，将她从失控边缘拉回。
“抱歉。”连翘吐出一口浊气，垂眸撩起鬓边的发丝，风情万种，“是我冲动了，最近情绪起伏比较大。”
路沛伸手接过两管血液，水蓝色的眸子中酝酿着不知名的情绪。
“关于宋望一的事，我有分寸。我已经和林深教授商量了关于宋望一的‘监察’，他目前还被判定为人类。”
“是，我明白了。”连翘低眉顺眼，金属手指交叉在一起不断揉捏。
“连翘，”路沛看见桌角，被藏在瓶瓶罐罐中一个小巧的白色药瓶，脸色复杂，“你过于依赖特效药了。”
他无法再劝阻更多。
灾变、异变能力、灾变生物、灾祸，带来了太多的伤痛……
特效药，也不过是一种手段。
图书馆，临时收拾出来的房间。
宋望一困倦又疲惫，他蜷缩起身体，手掌下胸腔中的心脏缓慢跳动，在寂静无风的夜里他很快睡去，陷入无名荒诞的梦中。
他梦到自己深处玉城上空，俯视着陌生的城市，许是距离太远他只能看见模糊不清的大概。
倏尔风动，于是他清晰的看到一团黑雾越过红瓦建筑。
他意识到，那是崔铭——他看到那对蝠翼。
恶魔跃过荒废的城镇房屋中，很快来到玉城边缘——再往北，就是无边的黑雾，弥漫着邪恶无望的气息。
崔铭在等什么？
他有些不解，既然恶魔来自黑雾为何又在黑雾前止步。
不过梦境当然毫无道理。
恶魔在等风起。
风起，于是被称为“卡达斯”的雾气四散开，分出一条泾渭分明的小路。
有人自小路尽头缓缓走来。
那已经不能是“人”了，而是被灾变侵蚀的怪物，“他”带着满身的肮脏，一步步靠近恶魔，身后留下一串腐蚀地面的脚印。
他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这种看一眼就会失去理智的怪物。
梦仍在继续。
许是同源，崔铭对“卡达斯”来的生物感到亲切。
崔铭站在十字尖顶的教堂顶端，面色柔和，嘴角带笑。
地面上，如死尸般双目无神的使徒，直挺挺地立着，密密麻麻。
但他说，“我不会再回去了。”
裹挟黑雾的怪物停在原地，抬头看向顶端的恶魔。
“崔铭！崔铭！我们要回去！”
声音从黑雾深处传出，四面八方晦涩刺耳。
崔铭扯下胸前松松垮垮的领带，扔到一旁。
“我找到了更有意思的东西，一个人类。”他脸上浮现变态的笑，舌尖舔舐嘴角似在回味，“一个非常有趣的人类。”
“我身上的灾变没能同化他。”
白天在天台，崔铭放出了一股雾气，试图引诱宋望一堕落成他的使徒。
但那股异能如泥牛入海，消失在宋望一的体内。
“愚昧的‘卡达斯’之主，无能懦弱，止步不前。但我不同，我要寻找新主，走向新生、走向既定的未来。”
“不如，你也跟我一起走吧，‘卡达斯’有什么好的呢。”
黑影歪头，他莫名从那浓郁黑雾中看出了茫然不解。
“算了，听不懂人话的东西。反正我要离开了，你好自为之吧，是去是都留随你。”崔铭嗤笑一声。
他抬头望天，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说给黑影听。
“今天是农历十五吗，月亮可真圆啊。”
巨大的翅翼展开，恶魔南去。
徒留黑雾人影呆站在原地，萦绕在他身上的黏稠液体落在地上然后消解在空气中，源源不断。
良久良久，他也消散了。
“宋望一，宋望一，该起床了。”
他迷糊的睁眼，才发觉已经天亮。
文曲梦将早餐放在他身边，“别睡回笼觉，我们中午就要离开玉城了。”
真是奇怪的梦。宋望一捞过营养剂和干粮，重温那个不长的梦，一切又不像是他无端的幻想。
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他尽力去捕捉那点思绪。
卡达斯，崔铭，神秘黑影……
越来越多的谜团萦绕在他周围。那么，他又是作为怎样的存在呢？
况且崔铭在临走前说“期待再会”，相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再会会那位恶魔了。
宋望一轻笑，觉得事情开始有意思起来了。
“想到什么事情了，笑的这么开心？”文曲梦看向他。
外面的世界依旧弱肉强食，荒芜贫瘠，黑暗遮天蔽日。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最绝望的时代。
宋望一拎起自己空空的行李袋子，弯起眉眼，笑意不达眼底。
“我做了一个美梦。我梦到了，未来。璀璨又美好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