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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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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四岁归家时，脑海中的兄长，还是个不足十岁的孩童模样。
可当亲眼看见他时，他已年及弱冠，身姿有了父亲的影子，却有着一双同母亲极相似的丹凤眼，无论面对谁，总都是如沐春风含笑的，无关那人是府上的小厮丫鬟、陌生的百姓……
亦或者是我。
可是无一例外，似乎便也等同于，一视同仁、泯然众人矣。
所以那笑独独我不喜欢，我不喜欢在兄长眼中，只是个一视同仁中，相似的甲乙丙丁。
可离家十余年，实在是太久了。
今时今日不似彼时彼日，宫墙上的砖石也会在风雨中褪色，又还有什么是不会变的？
这十年久到父亲面对我，已宛如臣子般恭谨。兄嫂疏离有礼、举止小心，不敢有分毫僭越。小妹沈璃，更是自生来便从未见过我，她藏在兄长身后，迟迟喊不出那声“阿姐。”
十年之久，也久到……母亲已化作了一抔黄土。
我看着那一张张陌生的脸，凉薄地发现，想回的那个“家”，原来只存在于我的念想中。那个原封不动封存起来、等着我的地方，早在当初我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消失了。
我忽然间竟想念起乾坤阁来。
至少那时，我以为还有人在等着我，而不只是那个天生凤命的准皇后。
宗云谏骗了我。
可我也很也没有再见到他了，再听到这个名字，已经是他正在议亲的喜讯。
丫鬟们交头接耳、兴致勃勃地说着：女家出身江东名门卢氏，百年簪缨世家，而宗家武门，论起来算是高攀了，不过宗四郎青年才俊，与卢小姐倒是天作之合的般配……
庭院间陡然“砰”地一声脆响——
整个院子的人一时都吓坏了，目光乱投医地四下搜寻，终于看定了站在檐下的我。
婢女们惶惑着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连跪地求饶都好像太过生疏而记不起来，只能看着我将身旁婢女托盘里的茶盏，一盏接一盏砸碎在地上。
直到瓷器的碎片掺着茶水铺满檐下，我看向那几个多嘴的婢女，“跪行过来，自己掌嘴。”
她们脸上的表情惊恐不已，似乎此前从没有见过谁，用这样严厉残酷的处罚。
何况她们大抵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我皱眉看着这些人，就想起幼时，常听宫里的嬷嬷责怪我的两个贴身婢女，说她们不懂规矩——原来嬷嬷说得没错，宫里的奴婢，从来只要主子一个眼神，就知道跪下受罚。
“你们为什么要惹了我不高兴后，还如此蠢笨地连受罚都不肯呢？”
不过没关系，我知道的刑罚还很多，多到数不清。
兄长那日第一次僭越礼数，踏进我的院子，回府那么久，我从未见他皱过眉头，可这日他眉眼沉沉，不容回绝地遣散了所有人，只剩我与他，隔着一道天堑似得门，仿佛对峙着。
兄长看向我的目光，那一瞬，让我感到似曾相识——
五岁那年当众发疯尖叫、在冷宫因失宠妃子的死相而笑出来，先皇后便那样看过我。
面对宗云谏不慎说错话时，他也会用相似的神情看我，如今兄长也沉下眉眼，无论哪一种目光，或厌恶、或失望、或怜惜、或忧虑……无论本心如何，他们都好像在说：
我没有长成他们期冀中的模样。
真是令人扫兴啊！
“三哥，好久不见，你是来教训我的吗？”
我近乎冷嗤地笑，丢开手中的玉尺，回身坐到桌边，自顾斟了一杯茶。
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我却连回头也都好像不屑，教训也好，兄长总要有兄长的样子。
可是脚步温沉地走近过来，停在半步之遥，片刻，却有一只修长宽阔的手掌，抚上我的发顶，那道从身后传来的嗓音，宽容而温和，仿佛容纳百川的海，他对我说：
“阿音，这里不是宫中，不需要你再草木皆兵。”
“你已经回家了。”
那一刻好似两军交战，没有硝烟、仿佛箭在弦上的战火，他却只用一句话，高高垒起的千里之堤，便教只小小的蚂蚁凿出了缺口，任是多么滔天的巨浪，也抵不过一泻千里。
若如书上所写，上善若水任方圆，水利万物而不争——
那我兄长的胸怀中，便纳有浩瀚湖海。
“母亲临终前嘱咐我，不要忘记你，也不要有朝一日，让你忘了你自己。”
“我从不怕自己忘记，却一日更比一日害怕来不及，怕时间让你彻底变成旁人想要捏造出的你，怕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不认得我了，更怕我已经没有了作为你兄长的资格。”
“这些年来，宫里传来你的消息，永远都是安好。”
“可是那怎么会好呢？”
“离家时的你，分明还只是个离开母亲半刻就要嚎啕大哭的小爱哭鬼啊……”兄长自嘲的轻笑，“我答应过母亲要带你回家，可却什么都还没有做到，你就已经长大了。”
“时间多狡猾，它在你离家后那么慢，却又在我无能为力的时候，快得恍若飞逝。”
兄长很轻地叹息着，缓缓走到我的面前蹲身下来，举目看着我，握住了我的左手，手掌朝上放在膝上。掌心那道反复割开的疤痕，日久天长，已经成了横亘手心的掌纹。
他用指腹摩挲着我的掌心，“这么多年，身为兄长却没有保护到你，对不起。”
明明不是自己的错也会自责的兄长，总是将一切都背负在自己的肩上……
这样的他难道就不会累吗？
哪怕只是停下来歇一歇，哪怕只是袖手旁观一次，不去看、不去听、也不去管一次呢？
“只要做值得的事就不会累，”兄长笑着说：“可是，倘若明知可为而不为，悔恨也许会纠缠着你至死方休，所以一定不要让自己后悔，阿音，我有值得付出一切的理由。”
“天命是个愚弄人的东西，阿音，我不想败给它，我想你平凡而快乐地过完这一生。”
“只要我还能做到更多、力达通天，我相信，终究会有拨乱反正的那一天。”
兄长说出这些话时，清风穿堂而过，拂起漫天的梨花，就像母亲在看着我们。
可是……
那条拨乱反正的通天之道太过艰险了，太多的眼睛虎视眈眈，太多的刀剑围绕在他的身边，连父亲也没有站在他的身边，那些尖牙利爪，最终逼他自戕在了北地寒冷的风雪中。
举起那柄剑时，他在想着什么？
万念俱灰、困顿着，绝望地再看不到任何出路，唯有一死，仍难自赎。
这世间崩塌后的尘埃那么沉重，重到彻底淹没了兄长，在北疆凛冽的雪地堆起一座坟。
可是那座坟里埋葬的，却不止有我的兄长，也有宗云谏。
“将这一切说出来，会让你痛快些吗？”
小几下攥紧的掌心缓缓地松开，我抬眸看向面前的男人，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兄长此生从未做过违背本心的事，他既然这样选择了，就一定有他认为值得的理由。”
“兄长想要你能够活下去，想以命劝谏父亲悬崖勒马……他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最后一刻，兄长已经解脱了，可是你呢？”
“陆行渊，你要怎么才能解脱？”
“单单只是杀尽萧、沈两氏，已经不能让你得到丝毫慰藉了吧……你这一路走来，已经杀了太多的人，比我父亲，早已有过之而无不及，比昔日的宗云谏，更是面目全非。”
“陆行渊，你是在做着值得的事，从没有一刻、一丝、一毫犹疑过吗？”
车窗外灰白的天光渐渐暗了，似乎又开始下起雪来，陆行渊淡漠的眸子映着凛冽雪光微眯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地问：“你也想劝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你兄长为此付出了一条命，难道你就只想凭这几句话？”
“当然不，”我弯唇摇摇头，“我是说，若你直到今时今日还有犹疑，那你赢不了的。”
“我父亲从不犹疑，也从不心慈手软。”
那男人的眉尖几不可察地微皱起来，原来他自己也心知肚明，我父亲可以为使金蝉脱壳之计离京，抛下所有家小掩人耳目，铁石心肠，这是就连如今的他，恐怕也做不到的。
他父亲当初是因心慈手软败给了我父亲，而失败的代价，是宗家的血流成河。
“宗家行刑那天，我也在当场，你想知道他们的最后一面，是什么样的吗？”
“你父亲，他在狱中受刑时已瞎了双眼，堂堂镇国大将军，被衙役像牵狗一样地将他拖上了刑台，你大哥刀悬颈上也绝不肯跪，仰天鸣冤，却被人打碎了双膝，当众割下舌头。”
“还有那两个孩子，他们原先最喜欢黏在你左右，央求要和四叔骑马……”
“那天他们一个害怕得不停哭，一个根本不明白要发生什么，你二嫂只好借来屠夫浴刀的酒，将孩子灌醉了，然后再亲手将孩子的脖颈，安安静静，摆放在刀下——”
可还是没有能够继续说下去，小几对面的影子一闪，我的脖颈已经捏在了他手中。
“你想死吗？”
陆行渊眼中的阴鸷在这一刻，掩藏不住地几乎满溢出来，额间突起的青色脉络，像一道道破碎的裂痕，铁钳一样的手指，轻而易举就能够剥夺我的呼吸，拧断我的脖子。
我在他的手中就像是只风筝，跌跌撞撞、摇摇入坠，碰倒香炉咕噜噜滚进了阴影中。
可是风筝拽得太紧，也是会被线割伤的。
血迹斑斑的掌心抓住他的手，我用尽力气地咬下去，舌尖尝到腥甜的铁锈味，竟笑了。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你杀了我啊！”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