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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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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靠坐在墙边,垂着头死气沉沉的模样。淡绿的衫上是不均匀的泛着腥锈味的墨色,从曲起的左膝自然垂下的手掌血肉模糊,两手各缺了两根指头,伤处皮肤参差不齐,断的狗啃一样,粗糙的绿油油黏腻的草药抹在三根指头上,右手中指处仍滴着血,新鲜森白的骨节像个漏斗,一滴滴的血在那滑落。他的右腿不自然的扭曲着,被人生生踩断。
清浅的呼吸在木门吱呀作响时也没变,他没抬头去看是谁,直到一双素白的鞋落在眼前。一只手箍着他的头骨使他抬起头来,漂亮的凤眼微眯,似是有些看不清,需要聚焦。
落旧抓着他的头发,仔细看着他,半晌轻嗤一声,拍拍他苍白但仍俊美的脸:“三爷,您这面皮儿现在看着都亮堂。”
昆熠是个体面人,爱美,爱面子,再落魄的境况他也擦净了脸上的血污,整理了长发,梳的立立整整,衣服换不了,他便只捋捋衣服,起码看上去没那么狼狈,只是被饿了两天,到底没那么光鲜。
他提提精神气,盖住了独处时的死气,终于正眼瞧了下落旧,那眼神无波无澜,挑衅和愤怒在这几天里被压的越来越深,如今沉得像一汪死水。
落旧像是没瞧见他的眼神,自顾自扯过他的手,那往日纤长嫩白的手此刻像烂鸡爪,手指按在没涂草药的断指根,仔细琢磨,落旧惊讶状:“原来四天了,不好意思三爷,这两日外头有事耽搁了,这就给您送饭来。”
昆熠没理他,想抽回手,落旧却顺势一拉,熟悉的举动让他不由绷紧了唇角,接下来便是用力、疼痛、鲜血。
起初他疼得直哆嗦,上气不接下气,连着往日的伤痛,彻夜睡不着觉,看着断处参差的皮肤又恨又茫然,他觉得可笑,打过落旧的手落得这个下场是他自作孽,但右手的事怎么能牵扯左手呢,他又疼的委屈,擦脸时有一只好手也不会越擦越脏,擦了半个时辰才干净,只是衣服脏了不少。
落旧稍一用力,却将昆熠拉了起来,他猝不及防,连忙扶住墙壁,指头疼的他一缩手,重心不稳靠在墙上,背上的伤又疼的他一起身,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落旧抱臂在一旁看着他,观赏一阵,见他一条腿稳定下来,撇撇嘴,几步走到桌前坐着,昆熠自己一点点挪过来,比蜗牛还慢,等他坐到凳子上饭菜已经陆续端过来了,侍从目不斜视,放桌上就走。
昆熠每挪动一下都疼得在心里龇牙咧嘴,面上绷的死紧,坐下后才舒了口气,他眼前发黑,是疼的也是饿的渴的,幸好上来的是清粥小菜,他两天没吃喝,吃不了大鱼大肉,清粥正好温胃。
他也没理落旧,拿起瓷勺慢条斯理地喝粥,仿佛还是从前那个玉赋山庄桀骜不驯高高在上的昆三爷。
“好吃吗?”落旧不甘寂寞,端起他的粥碗自己喝口,不在意昆熠的黑脸,拿着筷子夹菜尝,又吐出来,一脸嫌弃,嫌弃味淡。
昆熠忍了忍,以他的洁癖程度这碗粥和这双筷子换在从前是断不会再碰一下,他克制不住的皱眉,强忍着不适继续进食。
吃好他又挪回去闭上眼,避开身上所有伤寻了个舒服姿势,胃里温暖,连着人也精神了些,他垂着头昏昏欲睡,全然无视了桌边的落旧。
“吃完就睡可不好。”落旧走过来,语气轻挑。大婚当晚被昆熠压着亲过夸过的面皮邪气英俊,不是很白,也没养尊处优的昆熠皮嫩,五官比昆熠更凌厉些,看着就不似好惹的主。
昆熠没动静,好似真睡着了。
“大爷和二爷今天入了土。”
昆熠猛地睁开眼,呼吸略显粗重。
“那阵仗可不小,十里八乡的都自发过来送葬,三爷您说,咱怎么没这待遇呢?”
“谁都以为玉赋山庄是完了,没想到四姑奶奶又撑起来了,人美啊,心也狠。”
“别动语儿,算我求你,求你主子。”昆熠几天没说话,嗓音沙哑,幸得刚才温粥润过,不至于干涩撕裂般疼痛,他抬起头,目光终于有了温度,渴求、卑微,他语速缓慢坚定,带着示弱:“我们与先帝的交易她一概不知,别牵扯她。”
先帝仁德,温润如玉,性子太软,便被大爷牵着暗地与玉赋山庄携手清理朝中的连窝蛀虫,可没等皇位坐稳两月,便在大爷忙碌疏忽下被安王在背后算计致死。
这才知道那计划从落旧嫁入玉赋山庄就开始了。
为了名正言顺坐在那位置上,将权力统一,安王不择手段。上了位,用五条人命换玉赋山庄上下数千口人,交易做的毫无声息。父母云游为海盗所杀,大哥二哥在剿匪时不敌而亡,而他,外人当他是背叛山庄和先帝,里通外敌猪狗不如,新帝怨他害死先帝,便赐他五马分尸。
只不知为何他又活了下来。
那新帝即位,约莫心情爽利,当时赏了他天字号,狱卒看管森严,装模作样的刑讯逼供他背后主子是谁,又为何暗害先帝,随意折磨两天便下了执行的令牌。
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还盼着含怨而死化作厉鬼复仇,像话本上那些,最后报了仇了了心结魂飞魄散,想想可笑,家破人亡,他头脑也跟着钝了。只没成想再一睁眼竟来了这房子里,有阳光有柔软的床,干净透亮,他被人换了衣服。从床上下来,推了几下门窗,见推不开就放弃了,他看着床上血污心中厌烦,坐在能顶两个时辰阳光的墙边任恨意蔓延,阳光再暖也令他冷的发颤。
落旧每日巳时左右来一趟,每次扯断他根指头,讽刺他几句就匆匆离开,随手扔了罐草药让他自己包扎,头两天午时会有顿饭吃,他整日闷闷,吃的少喝的少,本该担心的排泄问题倒令人放心了,毕竟在腿断了之后行动颇为不便。
昨日落旧行色匆匆,表情颇为严峻,随手扯下根指头就皱着眉走了,今日也是,还拖后了些时间过来,本以为今天和前些天一样,死气沉沉的度过一整天,落旧却来了。
听着昆熠的话,落旧笑着,没做声,弯腰打横抱起他放在床上,从怀里掏出个精致的盒子,用手指从里面轻轻一抹,抹出乳白色的药膏,在新断的伤口上细细涂抹。
昆熠想躲,但被抓得紧紧的,眼下人面无表情,手上动作轻柔认真,他一时看的有些愣,随即恨意上涌,恨不能在枕下抽出把锋利短刃,一下下砍断这人的脖颈,挖出他的心看看究竟是红是黑,是肉还是石。
他闭上眼,压抑着杀气与愤怒,自从亲人在他面前接连惨死,他愈发心浮气躁,时常在深夜浅眠时梦见那血腥夜晚,几乎成了他的梦魇,将他死死困住。
“昆语散了部分山庄势力,私下奉了大半积蓄,带着剩下的人去了陵兰。陛下网开一面没牵连你山庄众人,外面的人都念着他好呢,念他顾及旧情,不滥杀无辜,是为好皇帝。”
昆熠知道妹妹暂时无忧,山庄尚留有火种,心下松了口气,皇帝就算为了这好名声和那大半就已然富可敌国的财富也会忍她些日子。陵兰有母亲留下的势力,两厢联手,就算不能与皇帝抗衡,也能牵制住对方几年——天下之人皆知玉赋山庄和茂灵阁的大善之心,他动了山庄和茂灵阁,必惹众怒,思及至此,他心中嗤笑,好皇帝。
“外人无一不咒骂你蛇蝎心肠天煞孤星,心术不正害了山庄,看在那证据确凿的面上,连我都差点信了。”
昆熠得到了日日挂念的消息,便闭目养神,再不动情绪。
“再休整两天,你随我去安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