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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真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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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旧的话打了昆熠个措手不及。
他有些迟疑,接着松懈下来,随手束了把头发,瞥了惬意姿态的男人一眼,言简意赅:“你的人途中给我下毒,到茂灵阁后取我头颅逃走,秦肆察觉不对派回人将他截杀,我再睁眼便是昨晚。”
落旧蹭地窜起身,脸色极其阴沉,他上前一步,幽幽道:“那人是谁?”
饶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谁会背叛他,这些人被他养了多年,他能确保安王全然不知他们的存在,自然不会有眼线,且他供养他们衣食无忧,为了这点他们也会相互牵制,压下二心。秦肆本事不下于他,甚至因为经历比他更敏锐,也就是说那人或许是临时起意,是因为他的死?
“只听他们叫他十六,七尺左右偏瘦,右眉上有颗痣,身上随时带着香料。”
落旧眉头皱起川字,他眼里透出愧疚,俯下身抬手摸着昆熠脖颈处,抿紧唇:“我会处理好他。”
“嗯。”
昆熠抬起下巴,避开他的手,微垂眼帘,淡淡道:“上一世以命换命我自是感激你,但你害死过我双亲与兄长,母蛊我会尽量帮你弄到,到时便两清吧。”
他知道落旧的不得已,却仍无法对上一世做到心无芥蒂,他只能做到抵消恨意,终生不再见面。
“让我留一个月。”落旧点头,他接受。
“好。”
昆熠穿好衣裳,洗漱好便出去了。
独留落旧在残存暖意的床上躺下,闭上眼。噬心蛊吞噬的疼痛似乎刻在了灵魂里,安静时便会卷土重来,被噬空内脏时他已经死了,只是像做惩罚,灵魂被锁在腔子里木木的感受着。
他那时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抓住,缕缕思绪在指缝里溜走。
脑海里最后只剩安王冷漠讥讽的笑:“你想要他的命,当然可以。”
高高在上的男人撑着下巴,用饱含深意的目光扫了他一圈,似有怜悯,有看透一切的淡然。
他领了命,面无表情的去了天牢,昆熠靠在墙角,身上已经几乎被血覆盖,他的腿扭曲着,是刚审讯完的痕迹。
牙几乎咬碎了,他面上带着完美的恶劣嘲弄,让牢头开了门,他进去粗鲁地将人拎起来,看上去全然没顾昆熠身上的伤,人已经昏了,静静的被拎着走。他努力的小心不碰到任何伤口,但伤太多了,他根本分不清都在哪,抓着的手腕温度很高,“发热会死”他心里冒出这个念头,表情差点挂不住。
安王的人跟着他,他坐在马上状似不经意的七拐八拐,甩掉了那个人,快马回了小宅,他将人身上擦干净,在伤口上撒下少许的药粉,塞进口中一粒药丸,换好了衣服,收整完,他出了门,去和刚到的神医悄悄会面。
折断昆熠手指时他已经做到动作最快痛楚最少,他立刻转身,压抑住喉间的异样,以背身遮住通红的眼睛,他知道安王的人就在门口,听的看的一清二楚,他不能露出一点马脚。
每天的粥里他都掺着神医口中“留口气就能救活”的药丸,看着昆熠的状态有所好转,他也有些轻松。
面对安王探究的眼神,他不动声色,他必须再撑过四天。
安王确实开始怀疑落旧是否只想折磨昆熠,他觉得无趣,这也有无聊朝政的原因,而落旧像是他无趣生活里的一份调剂,他闲来无事便观察落旧,观察他的新面具——从前的小落旧还会因为惩罚被送晚一天的解药折腾的咬烂嘴唇和手臂,尖叫嚎哭能震碎瓦片,可现在不会了,他似乎变得沉静,安分的做好他的指令,越来越少的惩罚已经对他不起效了,他开始有隐藏的小心思。
他不带情绪的看着落旧,最后放他走了。有人开口,试探着问:“陛下,不……”那人抬手做着小动作。
“他已经死了。”
安王起身,负手离去。
落旧知道他无论如何一定不会放过昆熠,但他还是将人要去了。二十年共事,两人都清楚,他们这种人不能有软肋,一旦有了,那便意味着失败、倒戈,而倒戈的下场,他们心知肚明。
是两个人一起死,还是一个接一个的死,安王踱着步,心想着这个问题。
落旧手背遮着眼睛,心里打着算盘,一个月时间嚼碎了用应该是够的。
他撑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去书房。
昆熠揣着手前去饭厅,两个小厮屁颠颠跟着。
“你来的可巧。”昆决扬眉。
小厮刚放下最后一样菜,昆语正想上筷子夹,被母亲立目怒打了下手背,乖乖放了筷子,任侍女忍着笑夹到嘴里,闭嘴细嚼慢咽十几下,学习淑女仪态。
“没大哥赶,早早坐在饭桌边。”
昆熠本来心中触动,嘴上却习惯性秃噜出贱话,他说完沉默,触动全没了,哼哼着撩了衣摆坐下。
昆放架着腿,靠着椅背看书,一副刻苦模样,仿佛没看见他。
“二哥又哪个字儿不认得了,先别寻思了,吃饭吧。”昆熠拾起筷子,慢悠悠夹了口菜。
昆放僵住,咬牙作势要起身揍他。
昆天钧轻咳:“小三啊,怎么就你一个人来的?”
唐婉玥顿时想起来儿子成亲了,拍打了下脑袋,关切问道:“是身体不适吗?需要大夫去看看吗?”
昆语被呛了下,随即目光灼灼看过来。
昆熠面对刷拉转过来的几双眼睛,神情僵硬,磕磕巴巴道:“他……还在睡,过会想吃什么我再叫人做。”
唐婉玥嗔怪地横了儿子一眼:“整天掏鱼打鸟,疼媳妇都不会疼。”她叫来大侍女,小声叨咕几句,侍女依言点头,退了下去。
昆熠对上侍女退下前清澈的眼睛,后背凉了一瞬。
“吃饭吧。”昆天钧在妻子身旁听的一清二楚,颇认同地点头。
昆放幸灾乐祸地瞥了眼傻弟弟。
饭后,昆熠终于知道母亲说了什么,他木着脸站在厨房里,大侍女正和炒着菜的厨娘谈笑风生,两个女人说几句就叽叽喳喳捧腹笑得欢快。
大侍女抹掉眼角笑出的泪水,拍拍厨娘的肩,端着手走到昆熠身前,笑意浓浓:“三爷,您在这瞧着沈娘怎么做菜,这媳妇呀,先是从胃疼起,养刁了口,他就只喜欢吃您做的菜,有什么气,下厨做点好的哄哄,他就不气了。”
“一会呢,廖叔过来,您再跟他认认穴位,平常给按按身子,身子养好了,这做什么也方便。”
“最近啊,您就甭出去了,先就着这两样学着,学好了,我再给您安排别的。”
“老夫人说,您要是实在想出去,就去她那领牌子,拿着牌子才能放您出门,不过啊,出去最多半个时辰,回来晚了,就得去老爷那受罚。”
昆熠就听大侍女微哑温柔的嗓音叽里咕噜一通说,说得他头昏脑涨,偏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楚。
大侍女说完就走了,昆熠以为就此能安静了,谁知沈娘又扯起嗓子,一边说着技巧让他上手学一边跟他笑哈哈的说着闲事。
一个时辰后他扶着墙走出门,今天听的女人声音,几乎比前二十多年听的所有还多,意外的是他还真的学会了两样菜和一样小点心。
大侍女及时赶过来,领着他又去了廖叔那,就这么又磨了一个时辰,在廖叔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要轻易上手乱按,要等学成才能下手”中他终于被大侍女以夫夫两个培养感情为由给送回了院子。
身心俱疲下他便想去书房取话本放松放松,见到书房里那抹身影时停下了脚步,但对方已经听到了声音,抬头望了眼。
火盆里烧着纸张,上面有字迹,那行行字体遒劲有力,那算计突破纸面。
他瞧见了些许,不禁拧眉。
落旧坐在火盆边,手里捏着信纸,抬眼注视着他。在落旧的角度看过去,窗外的男人披着狐毛大氅,神色倨傲不耐,他生的高大,看人总是微垂着眼,若不熟悉他,便会被他一眼吓得不敢吱声。
那深邃眉目间的冷淡,显得他格外难相与,佛祖的低垂凤眼充满慈悲、普度众生的大爱,他垂下眼时却仿佛睥睨众生,不可一世,背后怒放的胭脂桃花与自由活泼的只鸟都无法冲刷他的疏离漠然。
三爷名声向来没有大爷二爷好,吃了面皮的亏,没人愿意去碰壁,只在宴会时礼节性点点头做招呼。他孤,别人不多搭理他,他也不稀得凑上去。
两人相处时,他曾抚过昆熠的脸,男人淡漠却遮不住羞意的神情分外好看,这人面皮白,装的再镇定也透了粉意,看得人想按下他那薄唇,狠狠地抿住吮吸,让他露出更失魂的模样。
落旧瞧着瞧着就开始神游天外,咂摸着他曾经不在意,如今甜到他心坎的过往。
也许那时候他就对昆熠软了心肠,否则怎么能在大婚夜对这人敞开身子任人笨拙冲撞,只是他尚不知晓,不开窍。
他抱着昆熠曾经的真心,似乎能这么窝着咂摸一辈子。
落旧神游着,注视他的目光炽热烫人,昆熠被他瞧得不自在,这份不自在压过了他的疲惫,让他不由挺直了腰杆,这一挺,桌上压着的规整信纸便入了目。
那寥寥两行字清晰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