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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时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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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候，林先生终于退了热，睡了半天也清醒了过来。
床边的陪护床上坐着林烨，他低着头盯着地面在发愣。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林先生稍微一动，林烨就凑了过来轻声问他。
林先生笑了笑，摇头说：“没有，挺好的。”
林烨盯着他，声音很平静：“刘医生跟我说，病情发展到这个阶段，肝区疼痛多发且剧烈，特别是晚上，你有段时间没开止痛药了。长时间的低热，免疫力会更加低下。”
林先生微微一愣，还是笑着：“你都知道了啊。”
“这么大的事，你不跟我说？瞒着我，一个人扛着？晚上一个人疼得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时候，想到我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混蛋好端端的睡着了不觉得太吃亏了吗？”林烨看着他眼睛发红，好像快要哭了却没有眼泪掉下来。
林先生顿时瞪圆了眼看他，拍了拍他的手骂道：“胡说八道什么呢小兔崽子？！什么亏不亏的，瞎想什么呢你这孩子！”又语气一变，笑着安抚他，“我们小烨这么优秀，怎么能是混蛋呢！没有这么夸张，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林烨握着他干枯瘦弱的右手，大半张脸埋在里面，低头沉默着。
林先生轻轻动了动手指，轻声说：“没事的，啊，小烨乖。爷爷现在不难受，别怕。”
他看不见林烨的表情，手上也没有湿意，小烨从小就不爱哭的。
唐阅刚缴完费办理好住院，拿着一堆单子站在门外，想了想还是没进去。他拿着那堆东西，坐在门外的椅子上靠在椅背上，忍不住闭上眼睛轻轻叹气。
这一天好像跟做梦一样。
格外真实，又格外朦胧。
林烨表面看起来很镇定却也一直有点恍惚，唐阅让他陪着爷爷。他这一圈跑上跑下的，还是有种不真实感。
林先生生病了，也许没有多少时间了。
唐阅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好像被人掐住了喉咙，有点呼吸困难的感觉。
喉咙泛起阵阵酸涩感，唐阅戴上了羽绒服的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抱着手里的东西努力忍着快要控制不住的哽咽。
他自己父母早年离异，和家里更年长一辈的人接触并不多也不亲密。爷爷奶奶和他爸都在国外定居，外公外婆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他并没怎么享受过老人的关爱与照顾，林先生在前几年开始用他的温暖填充了这个缺失板块。
唐阅心里一直很羡慕林烨有个这么温暖可爱的爷爷，被人全心全意的照顾着关爱着，而他也很幸运的分享到了同样的爱。也一直都很珍惜。
珍贵的并不是被怎样的体贴与照顾，而是你知道那个人会一直站在家人的位置，做你永远的港湾与依靠。
而他的存在也会让你不断的成长，因为想要成为彼此的依靠，因为不能也不愿意被人单向输出，因为我们要成为彼此都能依靠的存在。
可是人生总是有太多的变故与无奈，成长的保护壳被现实暴力砸开，难以适应骤然明亮的眼睛被刺痛得不住掉眼泪。也许不会再有人为你遮挡那些风雨，帮你细心擦掉眼泪问你痛不痛。
也许我们的成长并没有被打断，只是被迫加速度，早了一点承受了生活的暴风雨式洗礼。
唐阅对亲情的想象都被林先生和林烨组成的小家满足了，连他都觉得窒息，根本不敢去想象林烨的心情。
那是他唯一的亲人。
唐阅的眼泪有点止不住，走廊尽头的窗户有昏黄的夕阳在玻璃窗上跳跃着，混着眼泪晕染成一片黯淡的光斑。
—— ——
医院是个充满了希望与绝望的地方。
也许也容易让在里面待久了的人，渐渐失去对时间的感知力。
林先生住院的第三天，梁城一中已经开学了。如果不是班主任打电话来问他情况，唐阅才恍然发现开学了。
春节假日里经历的那些热闹，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从他们的世界消失殆尽了。甚至恍惚觉得那些温暖平静的日子，几乎变成了个遥不可及模糊不清的梦。
唐阅回了趟学校，帮林烨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林烨不让他请假一直待在医院，他只能白天上课，傍晚放学了就往医院跑，来换林烨休息一下或者回家拿点什么必需品。
他们本来说好一人一夜轮流陪护的，但谁都不想在家待着，两个人深夜以后经常一块缩在窄小的陪护床上睡会。他们睡眠都很浅，连唐阅这个心大的都一点微小的动静就醒了。
林先生最近情况实在不怎么好，总是困顿。每天要睡很长时间，食欲也一直不怎么好，脸色是很不好看的蜡黄，消瘦的厉害。
唐阅有天看他吃了后没多久就吐了，能看见根本没消化的食物夹杂着点鲜红的血丝，刺得人眼睛生疼。
唐阅伸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咬牙艰难咽下了那点酸楚的哽咽。
等他舒服点了，林烨再小心地扶着他躺下，表情平静的收拾好那个痰盂拿出去。
他们一直不想承认并且刻意回避的事还是被现实毫无保留的摆在了面前。
他们的林先生今年已经七十三岁了，他真的不再年轻了，年纪大了。在生病的状态下，看起来更加苍老虚弱。
人总是需要靠着内在的精气神来维持机体优良的表态，这种东西与年龄无关，更多的展现的是一种精神状态。林烨不知道他这么大半年到底是靠什么支撑着，让自己看起来好端端的甚至没露出一点端倪。
他不敢去细想其中的细节，特别是夜深人静，听见他家老先生翻身的时候，林烨心里都会冒出那个声音。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
他总是三天两头的说出远门一趟，去朋友那玩几天。其实根本就是来医院，可能一个人做了几次化疗，一个人听医生讲述身体里癌细胞的扩散程度，每天偷偷的吃着大把的药。
几个月前突然开始吃中药，鬼扯说是什么补气血的寻常方药而已。如果自己当时留意着点去查了那个药方具体功效，也许会早点知道呢。前段时间他有空甚至会帮着煎药，根本没有想过是辅助治疗的药物。
今年冬天总要穿那么多，除了冷更多是因为他真的太瘦了。加上肝区有明显的肿大，在瘦弱的胸腹间格外突兀，不想被他们两个知道。而他们两个傻的，居然真的没发现，被他很多次轻飘飘地糊弄了过去都没察觉过。
难怪他最近总爱说，“好说好说。”
一向信守承诺的林先生，连他的不算什么新年愿望的愿望都这样含糊了过来。
难怪今年生日那么隆重，还有准备了礼物。
难怪他最近总是很疲倦。
只是我不够细心，不够关心。
林烨一想到这点就会不自觉的手指抽疼，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林烨这段时间基本整天都在医院，就算林先生最近精神不好一整天都在昏睡，他也会一直待在床边陪着。他不敢也不愿意让他一个人待着，夜里在陪护床上和唐阅经常因为一点声响惊醒。
病房是两人间，还算宽敞。
隔壁床的病人年纪比林先生小个十几岁，病情相对也好很多。白天林先生精神还不错时，他总爱和拉着林先生还有林烨一块聊天，是个健谈也幽默风趣的人。
他平日里家人不常过来，儿女都工作很忙，老伴身体也不大好，不方便来照顾他。
好在老人家身体精神都还不错，一个人每天看看书听听小曲，很闲适自在。
林先生精神好时也是个话多的，和隔壁的老头一见如故，每天问好聊天。
林先生精神好时，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林烨心里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夜幕降临以后，他就会格外紧张和担心，心里也不自觉的对隔壁床的大爷生出几分羡慕。因为大爷晚上睡眠很好，也不会疼的厉害。
林先生晚上躺在床上总是睡不好，时常小幅度翻身，有时是疼的睡不着，有时是正常反射。
林烨总是忍不住起身去看他，因为他家老先生总爱藏着掖着，连痛都习惯忍着。
林烨看他是真没睡着时，就会开小灯给他拿止疼片。
唐阅也睡不着，总是站在一旁看他吃药，期间总忍不住伸手隔着被子轻轻放在他的右上腹。虽然轻轻的按压能缓解疼痛，唐阅也没敢乱动，怕力道不对或者按错了地方，导致内部肿块的破裂加剧疼痛。
林先生吃了药缓解了点，就赶他们两个去睡觉，他本来声音也不大又刻意压低了声音：“你们俩都赶紧给我睡觉，糖糖我都说了你白天上课，就不要抽时间过来了，小烨在这里就够了。你们两个睡那个小床都睡不好，干嘛呢这是。”
唐阅凑近听他说完，笑着凑近他耳边小声说话：“你快睡吧，你睡着了我们也马上睡了。没事，我们年轻扛造，陪着你安心点。”
林先生摸了摸他的头，忍不住叹气：“你们两个小孩。”
唐阅卖乖地蹭了蹭他的肩膀，“我们都不小了，没事，你睡吧，睡着就不疼了。会没事的，乖。”
唐阅总是很会讨人欢心的，反正林先生一直很吃他这一套。林先生宽慰地拍了拍他的手，笑着点头：“好好好，我们都乖乖的。你们也早点睡，爷爷没事，已经不痛了。”
林烨站在床对面看着唐阅小声哄着老人睡了，在昏暗的灯光里看不清表情。
如果真的没事，就好了。
林先生白天睡觉的时候，林烨就在床边的小板凳上坐着翻着医学相关的书看。他总是在想要不然别看了，看的越多越清楚林先生身体的状况，心口疼得难受。
上消化道出血作为肝癌的常见并发症，晚期患者由于胃肠道黏膜糜烂合并凝血功能障碍而导致的出血。林烨第一次看他出现呕血的状况时，脑子瞬间嗡嗡作响，心口尖锐的疼刺得他控制不住的手抖。又会努力的安慰自己，还好，没有发现再多的并发症了，没事的，没事的。
如果他家老先生不是隐性黄疸，机体反应早点，再不济那些症状再明显一点就好了，那他能早一点看出来。可以让林泽清同志早一点住院，不用一个人在夜晚因为忍受疼痛辗转难眠，不用每天担心撑不住在他们面前露馅，那几个月也不用辛苦的做饭。
“如果”是个让人心动也失落的词汇，包含了人们的想象与期望，但我们都清楚的知道，“如果”也只是“如果”而已。它本身就是个假设，并且已经拥有既定事实的前提了。
症状明显了又怎样，肝脏这个脏器太过坚韧，能在病变的情况下默默支撑很久不被机体发现。也许太过坚韧也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支撑不住被戳穿后，已经没有什么回转的余地了。
“哥，你也睡会吧。”唐阅看着林先生睡下课，关了小夜灯拉着他去床上躺着小声说。
病房有暖气，就算整天穿单衣待在房间，也不会觉得冷。
他们两个人晚上睡觉也只是脱了外面的棉服，裹着被子一块躺着。
不足一米宽的陪护床睡他们两个身高腿长的少年人其实有点勉强，但唐阅无所谓，也喜欢挨着林烨睡。
拥挤让他们莫名的安心。
唐阅最近休息也不怎么好，他白天还要上课，又一直担心紧张，黑眼圈都熬出来了。
林烨伸手用力地抱着他，脸埋在他的肩窝处，鼻翼有点发酸，压低了声音问：“你是不是又瘦了？”
唐阅摇头，“没有啊，我最近吃饭挺认真的，没有瘦。”又去摸他的脸蛋，同他耳语：“我看你最近精神很差，你好好休息，才有精力照顾爷爷。乖，睡觉了。”
林烨没吭声，只是用力地抱他。
唐阅感觉自己的腰简直要被他勒断了，也还是用力回抱着他。有滚烫的眼泪晕湿了他毛衣的领口，还有部分顺着他的锁骨往下滚落，唐阅觉得自己心口被烫伤了，灼得人生疼。
原来林烨哭起来，真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原来眼泪可以这么滚烫。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