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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忘却破碎的屋檐 ...

  •     江城的雨在暮色里织成细网,将四中的教学楼罩得朦胧。
      盛季盯着政教处窗外的水洼,倒影里的白炽灯碎成一片晃眼的银箔,像极了他此刻被盛妈那句“反正家里这个也不是你亲儿子”砸得七零八落的心情。
      程度站在他身侧,校服外套还带着被水泼湿的皂角味,却固执地把半干的袖子往盛季这边挪了挪,试图挡住从门缝钻进来的风。
      “别挪了,”盛季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雨雾打湿的火柴,“再挪你袖子该滴到我裤子上了。”
      程度低头看了看自己袖口的水渍,又看看盛季裤腿上那圈更深的灰色,忽然笑出声,喉结在灯光下轻轻滚动:“原来你也会在意这种细节。”
      盛季没接话,只是把目光投向办公室角落里的文有年。
      那家伙正对着手机屏幕龇牙咧嘴,大概是在给狐朋狗友发消息。
      盛季想起在操场,文有年那句“跟个女人似的”,指甲不自觉掐进掌心——他讨厌那种将女性特征当作侮辱词汇的逻辑,更讨厌自己在听到这话时,心底泛起的那丝莫名烦躁。
      “其实……”程度忽然压低声音,温热的气息拂过盛季耳廓,“我小时候也被说过像女孩。”
      盛季猛地转头,撞进程度浅棕色的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惯常的笑意,只有沉淀的夜色,映着窗外的雨丝:“程家的佣人说我睫毛太长,不像男孩子。”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纽扣,“后来我就总低着头,怕别人看清。”
      雨声突然大了起来,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
      盛季看着程度低垂的眼睑,那截长睫毛在灯光下投下淡淡阴影,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教室看见他趴在桌上睡觉,阳光把睫毛照得透明,像振翅的蝶。

      “喂,”盛季忽然开口,声音比雨声还轻,“你那个……心脏病,严重吗?”
      程度的睫毛猛地颤了一下,像被雨丝惊扰的蝶。
      他抬眼看向盛季,嘴角重新勾起弧度,却没达眼底:“医生说没事,就是不能剧烈运动。”
      他顿了顿,突然伸手戳了戳盛季的肩膀,“所以上次打架,我是真怕你把人打死,不是故意抢你风头。”
      盛季的脸瞬间热了。
      那次小巷里程度徒手握住刀刃,鲜血渗过指缝的画面,他突然觉得喉咙发紧,转身抓起书包:“走吧,再不走屈叨叨该拿烙铁烫我们了。”
      两人冲进雨幕时,程度撑开了那把玫红色的伞,伞面上的绣花在雨里洇成模糊的粉。
      盛季看着伞沿滴落的水珠,脑子里没来由浮现出小时候在乡下,爷爷用荷叶给他遮雨的回忆。
      水珠滚落在他后颈,凉丝丝的。
      “这伞跟你挺配,”盛季挑眉,“骚包。”
      程度笑得肩膀发颤,雨水顺着伞骨滴在他鞋面上:“刘老师硬塞的,说‘小情侣共撑一把伞才浪漫’。”
      他忽然凑近盛季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她还问我是不是你男朋友。”
      盛季的脚步猛地一顿,雨水顺着刘海滴进眼睛,涩得他想骂人。
      他看见程度眼中恶作剧的光———刚才在政教处,程度说“我们是一家人”时,自己那声几乎听不见的“嗯”。

      路过操场时,积水映出教学楼的灯光,像一片碎掉的星空。
      盛季看见自己和程度的倒影并排走着,伞沿的阴影将两人圈在其中,像一幅被雨水浸软的旧画。
      梦里那条没有尽头的路,自己走在前面,程度跟在身后,而现在,他们终于并肩站在了同一片雨幕下。
      “程度,”盛季忽然停下脚步,雨水顺着下颌线滑落,“你说……盛元国和林芳,他们是不是真的不想要我?”
      程度的笑容慢慢敛去,他抬手将盛季额前的湿发捋到耳后,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他们只是不知道怎么去爱。”
      他望着远处居民楼的灯火,声音被雨声打散,“就像我以前在程家,他们给我买最贵的钢琴,却不知道我想要的只是有人陪我看一次日落。”
      盛季的心跳在雨声中漏了一拍。
      他看着程度被雨水打湿的侧脸,忽然发现这个总是笑得温和的少年,眼底藏着和自己相似的孤独。
      那些被抱错的岁月,像两条平行线,最终在这个雨夜交汇,露出彼此深藏的缺口。
      “其实我妈……”程度忽然开口,又迅速闭上嘴,像是咽下了什么沉重的秘密。
      他重新扬起笑脸,把伞往盛季那边倾了倾,“不说这个了,你看前面——”
      盛季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见金利屋小区门口的路灯下,盛昭正撑着伞来回踱步,粉色围裙在雨里格外显眼。
      看见他们过来,盛昭猛地挥手,围裙口袋里掉出个粉红猪钥匙扣,在雨里晃了晃。
      “你们俩要冻死在外面吗?”盛昭把伞往他们头上凑,结果三个人挤在一把伞下,像三只被淋湿的麻雀,“林阿姨在家跟盛叔吵疯了,锅碗瓢盆全摔了,我怕你们回来遭殃,特意来接。”
      盛季的心猛地沉下去。
      他想象着家里狼藉的模样,盛妈尖利的嗓音,盛元国沉默的背影,忽然觉得比淋在雨里更冷。
      程度却忽然握住他的手腕,指尖在他脉搏处轻轻敲了敲,像在打拍子。
      “没事,”程度对盛昭笑了笑,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去你那蹭饭,你不是说新学了可乐鸡翅吗?”
      盛昭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把伞柄塞给程度:“得了,你们俩跟我走,省得回去看那出闹剧。”
      三人在雨里慢慢走,盛昭絮絮叨叨说着单位的趣事,程度时不时插科打诨,盛季沉默地听着,却感觉握着伞柄的手指渐渐暖了起来。
      路过菜市场时,盛季看见熟悉的豆皮摊,摊主正收着摊子,油锅里的热气混着雨雾,香得人鼻尖发酸。
      “我去买个豆皮。”盛季突然停下脚步。
      程度挑眉:“不是说没吃早饭的习惯?”
      “谁说没习惯,”盛季白他一眼,从兜里摸出皱巴巴的零钱,“是没吃你做的习惯。”
      程度看着他走向摊位的背影,雨水打湿了他的校服外套,却把那截腰线衬得格外清晰。
      盛昭在旁边捅了捅程度的胳膊,压低声音:“你这弟弟,嘴硬心软的毛病跟你舅一个样。”
      程度笑了笑,没说话。
      他看见盛季接过热气腾腾的豆皮,用纸巾包好,转身时下意识往他这边看了一眼,眼神别扭得像只炸毛的猫。
      那一刻,雨幕中的江城忽然有了温度,像盛季手里那包豆皮,暖烘烘的,直抵心底。
      他们不知道,此刻盛家的客厅里,盛元国正捡起地上的相框,玻璃碎片割破了手指,血珠滴在照片上盛季七岁时的笑脸上。
      盛妈坐在沙发上,手里攥着那张A4纸,上面“亲子鉴定”四个字被泪水晕开,像朵枯萎的花。
      窗外的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将这个城市的秘密和伤痕,都泡得发胀。
      但至少在这一刻,三个少年走在同一片伞下,听着盛昭讲着可乐鸡翅的做法,闻着豆皮的香气,暂时忘了身后碎裂的屋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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