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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倒霉丫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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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入了夏。
南嘉的夏天,依旧多雨,潮湿。有时连续一周的阴雨天,让被子都有种潮乎乎粘腻腻难以言喻的触感。
难得周末艳阳高照,顾挽正在院子里帮大婶晒被子,门就被轻轻地推了开。
这些日子,顾尹常年伏案劳作落下的老毛病又犯了,请了个老中医每天来针灸按摩,办公地点便从修复中心临时挪到了家里。
于是那些师兄弟们遇到要紧的事,便亲自登门商议。其中,数徐宥和李泽泽来的次数最多,每次还都掐着饭点来,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顾挽不以为意地问了句来人是谁,却没听见任何回应。她探头看了看,依旧没动静,怀疑是自己幻听了。
晾完被子,她又兴致高昂地拿起冲水管给院里的花花草草浇水。
这时,院门忽然咯吱一声,被推了开。
顾挽下意识回头,于是,手中那来不及关掉的冲水管,不偏不倚,将登门的客人淋成了落汤鸡。
陈风眠呆立在原地,似乎缓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他沉着脸,盯着始作俑者,额角青筋微微凸显,面上是一副咬牙切齿又不得不有所顾忌的憋闷神情。
头顶的太阳,顿时阴沉了下来,一阵阴风飕飕掠过,顾挽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寒颤。
陈风眠那原本宽宽松松的白色薄外套,此刻已湿哒哒地贴在身上,手上提着的那盒买给顾尹的保健品——他特意回车上取,以至于让他完美陷入困境的东西,自然也没能幸免遇难。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微眯着眼睛望着顾挽,面色冷冷,语气却仍保持着温文尔雅的平静:“顾小姐,可真是好兴致。”
很久之后,当顾挽问起陈风眠对她的初印象时,他给出一个精辟结论:这丫头大概是被麻烦精附体了,但凡遇到她,总会有奇奇怪怪的倒霉事发生。
顾挽憋着笑,找了件顾寻的衣服给惨遭她毒手的客人换上,客人的脸色才微微缓和了些。大概是自知理亏,顾挽全程点头哈腰伺候着,末了,又将他换下的衣服拿去院里晾着。
幸好陈风眠找顾尹有正事儿要谈,这个小插曲很快便被忘诸脑后。
两人在书房里讨论着新项目的修复方案,直到天渐黑,陈风眠才将暂定的方案发给合作机构,等待对方的答复,自然也被留下来吃完饭。
顾寻也碰巧回来,但平时闹腾的他,被论文折磨得如同霜打的茄子,蔫蔫儿的,见谁都一副双目失神,爱答不理的样子。
于是,一顿饭安安静静,只偶尔听到陈风眠轻微的咳嗽声。
顾挽却不由得忐忑起来,他感冒了?不会是因为自己那不长眼的冲水管吧?
中途,许妍让她给客人盛碗汤,这回她倒是规规矩矩地,盛了碗没有肉也没有葱花的汤,又端端正正地,摆在他面前。
全程礼数周到,考虑周全,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顾尹戴着一副老花镜,镜腿有些松,眼镜微微往下垮到鼻梁上,露出上方的半截慈目,眼风就从镜片上斜睨着出来,慢悠悠地问旁边的人:“风眠啊,你说要请两天假回趟老家,何时动身啊?”
“后天一早。”陈风眠放下筷子,淡淡地回答。
听到“动身”俩字,许妍条件反射似的,立即去厨房翻出两包大红色礼盒,塞给陈风眠:“这个给你家人带回去,大婶和大伯的一点心意。这可是你们江州没有的特产,让你家人尝尝鲜。”
顾挽瞥了一眼,隆重的礼盒上印着四个烫金大字——南嘉特产。
他们这座南方小城,盛产辣椒,辣椒酱,辣牛肉......而陈风眠,却从不吃辣。
本以为他要婉拒,没想这人竟未推辞,道了谢,礼貌地接了过来。反倒是自己,听见江洲的时候,心里微微一动。
她此前出差月余,其中有一站便是江州。
虽是南嘉辖下的一座小城,但环境特别好,青山绿水,蓝天白云,就连空气都是湿湿甜甜的。那颗被她宝贝着的灰蓝色小冰石,便是在江州郦镇的丛林里,偶然拾获的。
原来,陈风眠老家是江州的。
顾挽恍然大悟,他之所以要住在距南玥足足一小时车程的灵泉公园旁,大概也是因为一方水土所孕育的习惯吧。
毕竟,江州是出了名的,好山好水生态之城。
晚饭后,察觉到顾寻低落的情绪,顾尹主动拿出围棋让他陪自己过过瘾,慢慢地,顾寻的精神头终于好了些。
许妍腰疼的毛病也犯了,顾挽便主动承担起洗碗的重任。
过去,许妍从不让她进厨房,说她的手可不是用来洗碗的。然而这一次,她却没有拒绝,大概是真的上年纪了。
顾挽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陈风眠接完电话回来,就看见顾挽围着围裙,在洗碗池边忙活的场景。
她将头发顺手挽了起来,十分随意地用黑色夹子夹住,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耳畔有两缕头发落了下来,她伸手捋到耳后。偶尔有水溅到脸上,她微微侧过脸,在肩头处,埋首一擦。
陈风眠脱下外套,又摘了手表,径直走到洗碗池旁。
“你干嘛?”顾挽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
“怕你把碗打碎。”陈风眠看她一眼。
“你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顾挽有些无语。
“你洗完第一遍,就把碗递给我,我来清洗第二遍。这样效率高些。”陈风眠一点没问旁人的意见,自然而然地指挥道。
“你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做家务的道理。”顾挽将腿一伸,把整个洗碗池都挡了住。
陈风眠无奈地扫了她一眼,默默伸手,将她洗过一遍的碗拿过来,放在另一个水龙头下冲洗。因为脚下的寸土之地被顾挽霸占,他只有微微倾斜着,才够得着水龙头。
顾挽见他直接上手,只得讪讪地把脚收回来,依照他的提议去做,于是两个人就这样默契合作起来。
许妍在客厅看电视,本地电视台正播放一则市区某公寓失火的新闻。
大火的场景似乎让她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眉头不自觉蹙了起来:“怎么又是公寓失火......”话未说完,她就意识到什么,和顾尹对视了一眼,立刻禁了声。
那半句没头没尾的话,却恰好落入了顾挽耳中,她怔了怔,转过身去,就看见大伯和大婶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
这些年,在他们家,是不能提“火”这个字的。
这个字如同一个魔咒,一旦谁不小心提起,家里的氛围就会瞬间阴沉下来,仿佛其中藏着什么悲伤的往事。
正发愣,就见顾寻不怀好意地朝她望了一眼。半晌后,待棋子落下了,那家伙才一手托腮,咳咳两声道:“你们俩洗碗的样子,怎么越看越像新婚夫妇?”
顾挽拿着盘子的手,在空中僵住了。
下一刻,盘子便被人接了过去,冰冷的手指触碰到她的指尖,好似触了电。
她回过神来,将手中的洗碗巾朝顾寻扔了过去:“长辈面前,瞎说什么呢?”
顾寻侧身一躲,不依不饶,嬉皮笑脸继续调侃:“脸红了,跳脚了,不好意思了!”
人没砸到,一盘棋,就那样七零八落地,被毁了。
顾尹倒也没生气,口中骂骂咧咧着“两个长不大的小冤家”,见顾寻又活跃了起来,才笑眯眯地,松了口气。
许妍听到那边的动静,将视线聚焦在顾挽身上,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身影,让她有些恍惚了。
顾挽还在襁褓里时,她就接过来照顾。
后来读幼儿园了,给她扎小辫子,穿小裙子,每晚讲童话故事哄着她睡觉。天天左手牵着她,右手牵着顾寻,将两人一起送去学校。
再后来孩子慢慢大了,会跟着她哥一起,上树下河调皮捣蛋,不怎么粘她了,她就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他们的饮食起居上。
这一晃,都二十多年了。
看着顾挽长得这样好,她也算是不负弟妹所托。心下感慨,眼睛不自觉就微微发红了。
顾寻的戏言,终究让顾挽多了分不自在,于是给陈风眠丢下句“你弄好了也赶紧出来!”就匆忙溜出厨房。
见许妍有些异样,急忙挽过她的胳膊关心起来。许妍笑说只是有点累了,便拉着顾挽去卧室,让她帮忙参谋翌日参加婚礼的衣服。
等顾挽上了楼,陈风眠一个人还杵在厨房。
他看着洗好的那堆碗,愣了半晌,又将顾挽用过的洗碗巾仔细清理干净,叠成两半,放回原处。最后再用洗手液将自己的手,里里外外清洗了一遍,这才关上水龙头,踏出了厨房。
脑子里还在想着什么,脚下没注意,便踩到一枚黑棋子,弯腰捡了起来,接着就被顾寻拉去当救兵。
连下三局,顾尹和陈风眠两人各赢一局,平一局。
老爷子捋着胡须,高兴道:“好久没这么痛快了,也就风眠你可以和我旗鼓相当。”
许妍和顾挽商量完正事后,正下楼来,就瞧见陈风眠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许妍生怕这孩子跑这一趟给折腾出病来,立马去厨房煮冰糖雪梨羹。见外面又开始下起了大雨,便不容拒绝地让他留宿。
顾寻将母亲煮好的东西递给陈风眠时,被他冰凉刺骨的手指冻得刹那间弹了开去,一副活见鬼的神情:“风眠哥,你敢情是冰雕做的啊!”
闻言,许妍赶紧去给他换了床厚被子,又交代说:“虽然食疗有用,但如果明早起来还不见好,就必须吃药了。”
俩孩子小时候讨厌吃药,她就学会了食疗的偏方,起初病情不严重的时候,就先用这偏方抵挡下,大部分时候都还挺管用的。
陈风眠端着那碗雪梨汤,有些恍惚。
曾经,他也渴望能够生在这样的普通家庭,拥有这样平凡的温暖。可命运,哪能由自己作主。
从他出生那一刻起,一切皆已注定。
他的家庭,掌控着他们那个世界最复杂的一切,却唯独无法拥有最简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