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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雨夜和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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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顾挽去西北的某个保护区拍摄合作项目。抵达省会时,恰巧遇见前来当地旅游的项鸣和许渊夫妇。她租的车半路抛锚,项鸣便将自己租的那辆让给她,见天色已晚,不放心她独行,又让许渊陪着她过去。
谁也没料到,那晚,司机太心急,在牧区公路超了速,撞上了一匹两峰骆驼,司机和她都受了重伤,而唯独许渊,没能活下来。
她醒来的时候,得知许渊离世,悲痛之下赶去他的病房,却被项鸣拦在外面,说不想见到她。后来,她才从别人处得知,如果不是在千钧一发时,将她护在身侧,许渊原本是可以活下来的。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决定退出野生动物摄影的这个行业,不再做任何冒险的事。她从没想过,自己执拗坚持的事情,会以如此惨痛的结局收场。
顾挽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深深吸了口气。当那件被她刻意藏匿在心底的往事扑面而来时,她比自己想象中要坚强很多。
起码,她没有在项鸣面前失态。
“这是你亲眼看到的,还是亲耳听到的?”项鸣忽然激动了起来,“顾挽,你是在惩罚我吗?惩罚我当年因为老头子的噩耗过度悲伤,对你冷言冷语,对你视而不见?可难道那不是人之常情吗?”
生怕又惹项鸣激动,顾挽赶紧倒了杯水给她,待她情绪稍微平复下来后,才埋首,缓缓解释起来:“老师,是我的问题。是我这些年一直没办法迈过这个坎儿,毕竟,当年如果不是为了救我,许老师也不会......”
项鸣摆了摆手,打断她的话:“当年如果在车上的人是我,而不是许渊,我也会那么做的,你是我们的学生,也是我们的半个孩子......”
顾挽如鲠在喉,侧过脸庞,擦了擦眼角的泪。
项鸣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眉心,声音变得苍凉而低缓:“那个时候我不想见你,并不是因为我怨你,而是我一看到你,就会想起许渊已经不在的事实......”
项鸣和许渊伉俪情深,谁离去,另一个人都会必定无法承受,顾挽怎会不知道。
“挽挽啊,你要理解老师。”项鸣说着,牵过顾挽的手,紧紧握住,“也要放过你自己。”
无需再多言,那堵横亘在两人中间的墙,终于在时隔两年后轰然坍塌。
秦霄在旁边看着,也被感染了,但转念想到项鸣的病情并不允许她陷入过于悲伤的情绪,赶紧将两人分了开,又顺手拿了两个香蕉,一人手里塞了一根。
顾挽和项鸣不约而同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气氛终于缓和下来,并且朝着愉悦的方向转变,秦霄的举动也将项鸣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你呢,这两年怎么样了?”
“就像其他同学说的那样呗,”秦霄自嘲地笑了笑,“一身的铜臭味。”
当年因为自己转投金融行业,项鸣还一度很生气,他也自知辜负了恩师的期望,很长时间都不敢透露半点行踪。
即便时过境迁,他如今也不太敢提这个话题,然而下一刻,却听到项鸣出乎意料的话:“这人生的路啊,在你自己的脚下,不在别人的嘴里。还好你当年没有听老师的话,选了自己真正想走的路,你做得很好。”
果真如项鸣所言,这俩人就跟她自己的孩子一样,关心完了工作的事,自然也是要问问终身大事的。
“听说你俩最近都相亲了?”项鸣乐呵呵地看了眼俩人,“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人家看不上我。”秦霄看了眼顾挽,故意道。
项鸣略显失望,又将火热目光转向顾挽。
顾挽也依葫芦画瓢,“人家也看不上我。”
项鸣这下百思不得其解了。她这两个学生,都是有模样,有学历,性格都还不赖,怎么就都没被人瞧上呢?看了半天后,忽然灵光乍现,激动道:“我看,你俩就挺合适的。”
两人面面相觑,一致得出结论:撒谎,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
又絮叨了会儿,医生说病人需要休息了,两人才起身离去。临走前,项鸣又反复嘱托顾挽要经常回学校看她,这才肯放人。
出了病房,秦霄就匆忙走了。他得趁着在国内余下的这几天时间,把过去几年欠下的饭局,都一一兑现。
顾挽接了个电话,刚走出医院走廊,就见项鸣的女儿许茜抱着一堆书走了过来。许茜原本在国外搞科研,自从她父亲意外去世后,便回国照顾母亲。目前也在嘉大教书,也就比顾挽大了个三四岁,看起来却成熟多了,也沉稳多了。
许茜见顾挽脸色不错,就知道那症结已经解开了,想起病房外那个男人,便问她:“刚在房间外面站着的那位帅小伙,是你朋友吧?”
顾挽摇头,又点头。
许茜有点埋怨地看着她:“我说让他进去坐坐,可人家说,怕进去了惹你生气。”
顾挽这回倒是有些意外。
“挽挽啊,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才好解决啊,可千万别像以前那样,凡事都憋在心里了。”许茜嘱托道。
“好。”
刚告别许茜,就收到秦霄发来的短信:“刚刚那个人,跟你真挺般配的。虽然大学时我样样输给你,但这一回啊,我主动允许你走在我前面。”
那人溜得快,爱管闲事的心思却也没落下,还是跟读书时候一样。顾挽忍不住笑了笑,回复了一条过去:“放心,你允不允许,我都会走在你前头,跟大学时一样。”
出了医院大厅,顾挽四下张望,并没有看见许茜口中的那个人,反倒察觉到有个鬼鬼祟祟的不知名者在盯着她。
走了几步,蓦地转头,那人又不见了。
兴许是自己多疑了,顾挽舒了口气,最近奇幻的事情太多,草木皆兵得过了分。
快到家时,那辆熟悉的车又跟在后面出现了。
顾挽下车后没有急着进门,她等陈风眠将车停好了,又看着他慢条斯理踱步过来,才堵在门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死皮赖脸了?”
陈风眠也不生气,将手揣在衣服口袋里,微微低头,看着她笑道:“虽然你这样说,会让我很伤心,但这一回,我真不是跟着你来的。”
说罢,就听到顾尹在里面高声招呼道:“风眠快进来,那书还真让我找到了,你快来帮我看看,这到底是不是何所要的那本书?”
“来了,顾叔。”师出有名的陈风眠,这回在顾挽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迈着笔直的大长腿,先一步进了大门。
晚饭时,顾尹一直拉着陈风眠讨论那本书的内容。据说是因为前阵子来考察的某位何所,提到过一本失传的古籍,顾尹猛然想起自己曾在家里的藏书中,扫到过这个名字,于是便一口答应那位何所,尽力帮他找找看。
这回找到了,才发现那是顾挽爷爷留下的珍宝,于是便迫不及待的和陈风眠研究起来。
顾挽心不在焉地草草扒了两口饭,就上楼洗漱了。
虽然她已经得到项老的谅解,并且和当年的自己和解了,但回来的路上,一想到医院里的场景,又生出了另一重悲伤。
如果当年许老没有发生意外,今天在病床边陪着项老,悉心照顾她、逗她笑的人,大概就是许老了。
洗完澡出来,窗外又下起了雨。雨势不大,稀沥沥的,落在院里那些高高低低的树上,听起来像轻快愉悦的奏鸣曲。
她喜欢这种小雨,于是拿着耳机,汲着拖鞋就下了楼。搬了把椅子,在厅堂外的走廊坐着,呆呆地看着院子里的那片夜色。
她从小因为体质问题,常常被同学认为是异类,那时候不想让大人担心,也没有多说过,可毕竟是小孩,心底始终会有无法排遣的情绪。
于是,每当听到难听的话,她就跑到学校后面的植物园去一个人呆着,那里的草木和小动物,就像是平等的朋友,它们倾听她,也治愈了她。
因此,她爱大自然,爱雨滴,爱绿叶,爱一切有生命的万物。
院里的灯光有昏黄的,也有幽蓝的,交杂在一起,反倒有种肃静的温暖。
雨帘从屋檐落下,持续不断,极有耐心。耳机里,是一个诗歌鉴赏的节目,播音员的嗓音醇厚低沉,一句一句的诗,在他口中被念出,衬着这自然的夜景,让人沉醉。
没多久,身后响起了两种频率不同的脚步声。是顾尹和陈风眠从书房出来了。
顾尹去厨房拿了个什么东西,又返身回了书房,陈风眠却迈着步子,朝厅堂外走了出来。
“在想什么?”他靠在走廊上,低低地问道。
“没什么?”
“其实,你老师说得对。”他这一次开口,终于引起了顾挽的注意,她将视线从雨中收回,缓缓朝他望去。
医院里项鸣说的那些话,他果然都听到了。
接着,又听他说,“意外,往往是我们无法掌控的,你无须再归咎于自己。”
“嗯。”顾挽淡淡应了声,默了半晌后又道,“但人生的每一步都算数,也因此,更加没有后悔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