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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取冷神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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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像是被牢牢焊死了似的,推也不行,拉也不动。顾挽有些急了,蛮力一使,掌心被弄得通红。
一声轻微叹息从耳畔拂过。
“我来吧。”夜色为陈风眠的嗓音,频添了几分温润的柔和。
转过身,一个高大身影已覆了上来。
那人越过顾挽,只不过轻轻一推,沁凉夜风便倏然间溜了进来。
猝不及防,双唇蓦地触碰到了什么,像夏天刚从冰柜里拿出来,还滋滋冒着冷气的冰淇淋。
顾挽微微打了个冷颤,一阵寒意骤然间从头皮传至脚底。
热浪裹挟着酒气袭来,锁骨处仿似被蚊虫叮咬了一下,陈风眠僵了一瞬,旋即后退一步。
如同天降甘霖,浇灭了一场森林大火。顾挽非但适应了下来,甚至想要攫取更多的冷意。
还真是货真价实的冷血动物。
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后,慢慢地,顾挽猛然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劲。
抬起眼皮,用尽力气维持着最后的一点神思:“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然而,脑袋越发像是被灌了浆糊,口齿也开始含混起来。
眼前的人不置可否,沉默了半晌后,语气极淡地道:“顾挽,你醉了。”
“回去休息吧。”他伸手扶她,却被用力拂了开。
“我没醉!”话题被转移,顾挽又将刚才的疑惑抛诸脑后,见他蹙着眉,纤细指尖轻戳他眉间。
“冷血动物还会有忧虑的事吗?总是冷着张脸,是世界末日要来了,还是人类要灭绝了?或者说,是你被人劫财,哦不......劫色了?”
这番胡言乱语,又颇有点误打误撞的意思。
一颗石子滚落心间,陈风眠沉吟不语,轻轻拉下她滚烫的手。
那突如其来的一捧冰凉,如山涧清泉,沁入肺腑,将剩下残余火苗也扑灭殆尽。顾挽死死拽住冰块般的手,像握住了一块稀世宝玉。
修长指节缓缓交叠,稍微用力扣紧,汲取着一丝一毫的冷气。
陈风眠背脊一僵,愣在原地。
这是......?
将他当成取冷的冰柜了!
尝试着抽出自己的手,对方却握得更紧了。
他天生体质极阴,常人一旦触碰到他的身体,便如同进入了天寒地冻之境,偏偏这个顾挽,甩也甩不开。
没想到,体质与体质之间,竟还有互补一说。
几分钟后,顾挽终于放开了他的手。
刚要松口气,谁知下一秒,他这个“人体冰箱”彻底怔住了。
这次,她更加得寸进尺,环抱住移动冰柜,像个布袋熊似的,挂在对方身上,口中还喃喃自语道:“嗯,真凉快。”
他双手在凝固在空中,有几秒钟的无措。
片刻后,怀里的人又换了个方向,将另一边脸颊贴在他身上。大概是察觉到了某种安全感,这一次,没有任何潜意识的试探,直接将冰柜箍得更紧了。
陈风眠低头,好奇地打探着眼前的人。
没想到人类这种恒温动物中,竟还有像她这种动不动就像是被煮熟的,体质极阳的异类?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露出了整张脸庞。
借着月光,他第一次细细打量她的面容。眉眼像远山,清雅,但耐人寻味。
在第一次撞入他眼里时,他便从中读出了与旁人不同的意味,柔和中带着几分决绝,冷淡中偶尔又透出一丝热烈。
若不是为了旁人,她其实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全身而退,不伤分毫。
还真是很倔的性子,很柔软的一颗心。
在他细细打量对方之时,挂在他身上的那人,已全然进入梦里。醒着时那菱角分明的倔强,早已融化在熟睡的恬静中。
将她打横抱起,准备送回她自己的房间。
刚走到门口,蓦地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由远及近,紧接着便是不轻不重的敲门声:“风眠......风眠......”
是顾尹的声音。
电光火石之间,陈风眠将怀里熟睡的人抱回卧室,被子一拉,顾挽整个人都被盖了住。
“顾叔,这么晚有什么事吗?”坦然打开房门,声音依旧沉缓如常,毫无波澜。
顾尹拿了个电蚊香给他:“院子里树多,夜里蚊虫也多,你妍婶怕你睡不踏实,特意让我把这个给你。”
关了门,踱步到卧室,懒懒地抬眼,原本沉静的眸子忽然染上一丝笑意。
不过才两三分钟的时间,那人竟已从床上滚落了下来。
轻轻将她抱起,睡梦中的人下意识地动了动,将自己蜷缩在这个舒适的怀里,一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不知正做着什么梦。
片刻后,忽然唇角微扬,嗫嚅了两句,又平静睡了过去。
她的房间就在隔壁,将她物归原位,放回床上。
不偏不倚地,衣服扣子挂住了她的一缕头发,俯身去解,有温热的气息拂过脸庞,超乎寻常的体温,似乎已逐渐恢复正常。
他伸手,再度为她注入一丝冷气。如此,她便能睡个安稳好觉了。
起身,视线无意间落到床头柜上的黑色相框上。迟疑了两秒后,拿了起来。
相框里,一个俊朗不凡的年轻男人,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
他们身后是一株火红的凤凰树。
男人穿着警服,英姿飒爽。女孩笑得很是俏皮,微眯了眼睛,露出一排漏风的牙齿。女孩的右边,是用彩笔勾勒出的一个女人轮廓,长发,长裙,牵着女孩的手。
陈风眠蓦地想起昨日那个滑稽的场景。
翻墙而入,任由客人将她当作小偷,不解释,也不着急,似乎是故意想要看对方的笑话。
再温顺的动物被惹急了都会露出獠牙,更何况,还是个本就带刺的人。
伴随着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他将相框放回原处。眼风一拐弯,就忽然瞥见旁边的一本书,古朴陈旧的封面,印着奇闻异志几个字。
神色一凛,盯着那本书足足看了十秒,他才终于拿了起来。
翻开第一页,左下角是出版日期,果然是多年前的旧书了。扉页上有南玥的专用印章。
书的纸张有些发黄,边缘部分也有虫蠹的迹象,但很干净,还散发着微微的檀香味。
继续往后翻,才看到第一页,陈风眠神色微微一变,翻书的手,滞在了空中。
书页正中央,赫然出现眼前的,是某种生物的图片。
顶部的文字标题是:神圣而浪漫的生物,传说中的独角翼。
标题下,密密麻麻的小字,是对这种生物的介绍:冷血,纯良,专情,一生只能爱上一个对象。
图片褪色严重,已看不出原本的底色。但原图中,独角翼的每一个部位,几乎都被人用笔画了一个引向空白处的箭头,箭头旁是一句句红色的文字标注。
陈风眠的视线,久久停留在“一生只能爱上一个对象”这句话上,因为整夜文字,只有这句被划了线。
像是什么虔诚的信仰,被人供奉起来。
不知在床头立了多久,顾挽忽然咿呀着翻了个身,他这才回过神来,将书阖上,放回了相框旁。
顾挽身上的被子,又滑落到了一旁,陈风眠轻轻拉了过来,替她盖好。
转身,出了门。
黑色天幕中,还剩下一轮残月。
陈风眠立在窗边,眉头紧锁,心神不宁。他知道,那本书的出现,只是一个巧合,但这再次提醒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月余前,他来到南嘉,寻找一个关乎离族生死的东西,萤烛。
自从离族那场荧惑之乱后,父亲便一直派人多方寻找,只是并无半点收获。
一年前,叔父陈荀止临危受命,终于在南嘉找到了当年盗走萤烛的那伙人,却被他们连番暗算,受了极重的伤。
父亲要处理族内事务,而哥哥作为离族继任者,自然不能冒险。
于是,他便来了。
这趟行程,似乎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了。
他对这漫长的一生本就毫无眷恋,哪怕交代在这里也无妨。更何况,荧惑之乱他多少也有些责任。
初来南嘉,他便发现了萤烛出现在南玥的踪迹,以工作之名入内探查,却始终一无所获,直至今日,它又再度显形。
它究竟藏身何处?与南玥又有何牵连?为何每每出现踪迹,又很快消失?
回答他的,唯有身后这一室的寂静,和眼前寂寥的夜色。
处理完最后一个病人,徐墨看了眼时间,心道这么晚了,陈风眠应该是不会再来了。于是搬了把椅子,坐在诊所门口,吹着江风,喝起酒来。
旁边是南嘉繁华的夜市,人声鼎沸的喧闹,多少衬得他有些孤寂。
他蓦地想起一个多月前,陈风眠找上门的那天,也是这样的深夜。
整整二十七年了,他一直在等这一天。
他做好了足够的心里准备,等待着再相见的这一日,承接他的憎恨也好,质问也罢,甚至是拔刀相向。
可没想到,他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竟是,“你头发白了。”
从前的师徒,后来的仇敌,时隔多年后的重逢,没有厮杀,甚至连一句斥责也没有,是谁也没料到的云淡风轻。
于是,一颗悬置多年,惶惑多年的心,也终于尘埃落定,他回道:“是啊,老了。”
陈风眠的到来,唤醒了自己心里那尘封已久的往事。
二十七年前那场动乱,他作为主谋之一,一念之差,盗走庇佑离族的圣物,铸成大错。
虽然东西最终从他手上失落,但事情的起因,终归与他有关。
后来,他在这个诊所里,躲了整整二十七年,不知是在逃避,还是赎罪。
原以为事情早已平息,却没料到越演越烈,甚至快要危及到整个族群的安危。
如今,不能再躲下去了。该还的,终究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