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瓦市 ...
-
沈如琤原先是任性惯了,想一出就是一出,当即下车叫众人在此候着,自己去逛一逛,也不在乎沈飞燕如何。
随侍的护卫侍女哪敢让她自己去,若是出了什么事,怕是几个脑袋都不够赔。
沈如琤被几个人苦着脸看一会,不明显地鼓了鼓腮帮,最后带上了珍珠和其余两个侍卫。
南国繁荣,京中尤甚,故而设瓦肆众多,瓦中虽以勾栏为主,伎艺众多,却也以此吸引了各行人物,贩食、货药、卖卦之属不绝,无论白天黑夜都热闹得很。
沈如琤很少来城外,更不必说进入瓦市,因而看什么都新奇得很,目不暇接——
她在马车上所见多是住在附近、早早出街摆摊叫卖的小贩,卖的最多的是京中常见的蒸饼炸物、馄饨面条之类饭食,也有叫卖自家做的腌菜、编物的。
往里走,才是瓦内,沿途坐落勾栏,唱戏的、说话本的、杂耍的、斗相扑的……有的还未开,有的则现在就在棚外围满了人。
围了人的,沈如琤虽然好奇,却实在不愿意与人挤来挤去,也羞于和其他人一样激动地叫好,最后也只在外面看上几眼。
当然也有小摊小贩,也不乏算卦的半仙、代写字的穷酸书生之流,三教九流都藏在这瓦市勾栏之中。
沈如琤见着一做糖画的,只有几个小孩儿围着等着,就凑上前。
对方正画一尾小鱼,栩栩如生,热的糖浆的味道飘过来,她抿唇看了一会:“我也要这个,快些。”
她从钱袋中取了一片银叶子,放到对方桌上的碗里。
穿粗褂的小贩看那碗一眼,又看对方身后的侍女护卫,乐起来:“小姐这买我一天的糖画都够了,行嘞,我给您先做。”
沈如琤等待的时候,旁边的摊主忽然同她搭话:“我观小姐面相不凡,天生好命,命中贵人无数……”
她才注意到边上是个卖卦人,听到一半就打断了对方:“我不信这些。”
卖卦人讨个没趣。
“哎呀小姐……”珍珠见状,低声同她道,“一般这些卖卦人,不论真假,听了好话都是要给些东西讨个吉利的。”
沈如琤轻轻哼一声:“我本就不信这些,随口编几句好话罢了。”
她出生时,那些所谓半仙道长也是如此好话夸尽,结果她还不是一生跌宕,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所遇非良人。
“小姐,您的糖画好嘞,再送你一只,好事成双,讨个彩头。”
沈如琤拿着两根在阳光下泛着蜜色的小鱼糖画,扭头走了。
她咬了翘起的鱼尾巴一小口,脆脆的蜜糖就碎在嘴里,她忍不住皱眉,不满道:“太甜了。”
还有些碎渣黏在她柔软的唇上,泛着湿润的光泽。
她正准备咬下一口,却忽然被旁边的乞儿撞到,腰间一疼,踉跄间竹签脱手掉下去,小鱼就碎在了地上。
沈如琤呆了一下。
“你这小儿,做什么匆匆忙忙冲撞了我家小姐!”珍珠忙扶住她,一边道。
护卫抓住的小乞儿正被在半空中不断挣扎。
沈如琤从开始融化的蜜糖上收回眼神,摇了摇头:“行了,小孩子莽撞,抓他做什么。”
侍卫犹豫一会,才放下那乞儿,对方却不识好人心,反瞪了一眼,敏捷的小兽一样跑走,却忽然痛叫一声凭白摔了下去,一颗石子从他小腿处落下去,怀中掉出一个沈如琤非常熟悉的钱袋子,还在地上滚了一滚。
那小乞儿见来不及,爬起来捡了钱袋就窜出去,可惜刚刚崴了脚,被离得近的沈如琤抓住。
他挣扎不休,死死抓着钱袋不松手,刚想唾对面一口,就对上沈如琤光洁干净又漂亮精致的脸蛋:“……”
那一口唾沫实在吐不出口。
“把钱袋还给我。”沈如琤拧眉,不高兴道,“我刚刚还不在意你撞到我,原来竟是个小贼!”
她被撞的腰还隐隐作痛呢!
那乞儿脸上乌漆麻黑,浑身破旧,脏得不行,沈如琤后知后觉有点嫌弃,看着自己身上蹭到的黑印子更生气了。
对方整一个小锯嘴葫芦,根本不理她,可惜太瘦,没什么力气,直到见侍卫过来,扭头一口咬到沈如琤手腕上。
沈如琤那处皮薄,顿时痛得抽气眼泪都出来了。
对方见她没了力气,瞬间跑走了。
侍卫还要追,沈如琤一边掉眼泪一边没好气道:“追什么!疼死了,先带我去医馆!”
珍珠反应过来,扶着她往之前路过的医馆走。
沈如琤忽然停了一下,珍珠奇怪道:“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她刚刚泪眼朦胧,似乎在人群中看见了一双绿眼睛,但是一眨眼就不见了,“快走……手疼。”
……
医馆的大夫也确实是第一次见到被咬了一口还得特意来包扎的,他抚着胡子,对着那截青紫了一块的手腕看了又看,最后道:“没破皮。”
“回去等瘀血散了就好了。”
沈如琤拧眉,不太相信道:“真的?那为什么这么痛?”
那老大夫气个仰倒:“我是大夫你是大夫?”
嘴里的娇气不经事为着高昂的诊金换了个说法:“有的人体质特殊,就是痛些,没甚大不了,睡前热帕子敷一敷。”
沈如琤就这么被打发走了,出来时已经不早,再耽搁午时到不了清净庵,何况也没什么心情再逛,干脆掉头回去。
糟死了。她轻咬着一边腮帮的软肉想。
糖画掉地上了,被人偷了钱袋,身上有点脏,还被咬了一口。
她到底为什么非得进来一遭……
想到这,沈如琤忽然瞪大了眼睛,那天的狼牙挂坠还在钱袋里!
“小姐,您真是太心软了,就该找人把那小贼搜出来!”珍珠还在叹气。
沈如琤抿唇,知道大抵找不回钱袋,彻底不想说话了。
等到回到马车驻停的地方,沈飞燕见人就凑上来笑着问:“长姐姐,可玩得尽兴?怎么身上这么多灰?”
对方身上破为狼狈,她当然是故意问的。
沈如琤心情糟糕,懒得理她,挡住手腕的青紫,傲慢地从沈飞燕身边走过去登上马车,和车夫道:“走吧。”
完完全全没将对方放在眼里,对方笑容淡下来。
结果一放下帘子,沈如琤脸立刻就垮了下来。
她坐下仔细一看又发现了裙摆被蹭到的脚印,脸色变得更臭了,只能忍到清净庵再换。
因着沈如琤一时兴起的任性,一行人再怎么赶,也到得比原定的时间稍晚。
清净庵在城郊半山腰,古旧的建筑掩藏在竹林中,只有塔尖稍微突出,别有韵味,隐约有鸟鸣泉音,另一侧的前门主要是香客出入,远远能有些人声。
有尼师一身朴素站在木门前,见到她们施了一礼,见着沈如琤时神情变得宽容一些,道:“进来吧,院子房间都收拾好了。”
“麻烦蕴空师父了。”沈如琤见到对方倒有点亲切,一路的臭脸都放松些。
她因着母亲的关系,与清净庵的众人还算熟悉,只是母亲去世后,葬在附近受香火供奉,她就再也没有来过,关系也因此淡了。
沈如琤没有再想,随着对方进去了。
她心情不佳,与沈飞燕更是没什么可说,用了斋饭就甩开众人独自到庵里闲逛游玩。
清净庵算半个国庙,香火供奉不绝,经过一代一代修缮,如今已有殿院十余,尼师数百。
这树植葱郁,小径通幽,她轻易从一条没有人迹的小路穿梭出去,目的是林中的一块平地,阳光照进来很漂亮,那里是她一个人的秘密花园。
但她拂开旁边垂下的树枝,发出轻响,和一双熟悉的绿眼睛对上,看见了一个最不可能出现在这的人。
“怎么是你?”
沈如琤以为自己应当是很有气势的,实际上因为周围安静的环境,只是嘟囔了一句。
她像是从草丛里、树林间窜出来的小梅花鹿,睁着一双湿润的圆眼睛,对着遇到的陌生生物毫无威胁地呦呦叫起来。
对面的高大异族男人看着她,笑起来,说话的调子还是别扭,但是放得很轻:“我来上香,不小心迷路了。”
“……哼。”沈如琤轻轻哼了一声,不知道信没信,她用手臂拐开男人,在树下抱膝坐下来,“你叫纪……”她犹豫地停顿。
“纪长庚。”男人在另一边站着,也不生气,低声和她解释,“你们中原人常说,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我在草原的时候,放牧或打猎结束,总是借着长庚星的指引回家。”
“所以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
“你自己给自己取的中原名字?”沈如琤下意识好奇道,说完又倒打一耙,“你和我说这么多干什么。”
纪长庚垂着眼:“我的母亲是中原人,不过她很早就去世了,所以我自己给自己取了名字。”
“噢。”沈如琤干巴巴道。
她母亲也去世了,但她好歹还拥有长公主给她取的名字,她想问对方的父亲呢,又想起承安侯。
纪长庚看她的神情,像是看见了自己放牧时善良又柔软棉白的小羊羔,虽然除了他没人这么想。
他低声说:“没关系。”
“对了。”他换了个话题,“上次送给你的坠子,上面的狼牙是我第一次独自狩猎到的狼王的牙齿。”
沈如琤听见这个顿时警惕又心虚地别开脑袋。
为什么忽然问到这个,她拿什么还给对方?都怪那讨厌的小乞丐。
她眨眨眼,有点坐立不安地看地面,因此错过了纪长庚面上一闪而过的促狭和笑。
沈如琤听见对方说出她最担心的话:“我上次扯得匆忙,上面的活扣大概是坏了,正好现在你拿给我修一修。”
沈如琤:“……”
她哪里拿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