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第 111 章 ...
-
星历1296年12月21日，距离长城空间站炸毁后第三天。
伯顿β星。
“报告司令，厄迪斯未再有进攻之势。”
回答的是一道十分沉稳中年男人声音，对此并未做出反应，只问：“徐未眠醒了没有？”
“上将她……还在昏迷中。”
舱中安静了片刻，只有各个计算机系统运作传来的底噪，很有规律地响着。
被敬为司令的人正是第七军区总司令文腾昱，s级alpha，中将军衔。
他神色若有所思，并未继续追问，话音一改：“机甲研究中心的人什么时候到？”
手下道：“内阁已经特批安全部带着机甲研究中心专家乘坐跃迁星舰加速赶来，按照昨日收到的坐标，预计三日后会到达伯顿β星。”
文腾昱点头，命手下附耳，沉声吩咐：“看好徐未眠。”
手下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些不解。
文腾昱并不解释：“出去吧。”
他一离开，没多久进来一位与文腾昱关系紧密的副官。
关了舱门，才上前来，压低声音说：“死了。”
文腾昱立刻追问：“死了几个？”
“3个，重伤，没救过来。”
“霍尔·威廉姆斯呢？”
“四队就活了他一个，不过我刚去看过……右臂截肢了。”
文腾昱静了静，目光却隐隐发亮。
副官为他倒了一杯酒：“徐上将还没有醒？”
文腾昱微微一笑：“她现在恐怕不敢醒吧。”
他翘起腿，接过酒杯，低头抿了口：“长城空间站炸毁，GA1707几乎全军覆没，Z217星就活下来几个孩子，民众们现在的心情可是很愤怒呢。”
副官跟着笑了笑：“她只是一个空间站的长官，在您头上压了这么多年，现在您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文腾昱却说：“乘风的权限还在她手里，现在可不是能放松的时候。”
“司令不用担心，内阁派遣的机甲研究中心专家已经在路上，听说还是当年参与过乘风设计制造的人，这个联盟第一重甲的权限，马上也就会被收回。”
文腾昱一笑：“谁说不是，可惜只要他们还在路上，还没有收回权限，就不能真的放松。”
副官眼睛一转：“这还不简单。”
文腾昱看向他。
副官饱含深意地说：“倘若我们的这位徐上将在得知自己马上要被送上军事法庭接受审判和调查，穷途末路选择带着乘风叛逃联盟……”
他说到这儿就没再继续，文腾昱思索一秒，一杯酒仰头喝完：“那还不快去。”
副官离开之后，他便又重新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靠在椅背里查看已经支离破碎的边陲防线。
不到十分钟，通讯急迫地响起来。
“司令，联盟来人了！”
“这么快？”文腾昱语气很惊喜。
“可是来的不是安全部，是特调处！”
文腾昱扣好机甲核赶到医院时，病房外已经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一堆人。
一眼看见站在病房门口最近处的戈遇。
新风系统源源不断送来温暖如春的微风，这片区域却好像因为空气中徐未眠的信息素气味变成了风刀霜剑的雪山之巅，让人望而却步。
“戈遇！”文腾昱站定扬声警告，“我没有记错的话，内阁并未派遣特调处尘前来调查。”
戈遇脸色冰冷：“谁又告诉司令我是来调查的？”
文腾昱警惕地打量着他：“既然如此，徐未眠现在是待调查之人，我劝你还是不要靠近为好，免得也被贴上背叛者的罪名。”
戈遇嗤了一声：“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尚未调查就能定罪了？”
文腾昱还要再说，被身边的副官拉了一下。
两人交换了几个眼神，他竟又冷静下来，眼中不知道思虑到什么，改口婉言说：“不过是奉劝而已，毕竟被怀疑为背叛者，就算你的父亲是薛秘书长，恐怕也无济于事，反而连秘书长也牵连进来。”
闻言，戈遇抬眼不冷不热地瞥来一眼。
副官接过开口：“徐上将因为易感期信息素还在高浓度期，精神力也极度不稳定，以免被伤及，戈队还是远离为好。”
戈遇伸手握住了病房门把手。
只是解锁后轻轻推开一道缝，带着十足压迫感的信息素就扑面而来。
生理压制让戈遇寸步难进，头部和腺体处同时传来剧烈疼痛，致使他脸色骤变，手下不由泄力，厚重的金属门重新闭合，隔绝了大半后才终于缓过来。
文腾昱微微一笑：“你看，我也是为了你好。现在这个情况，除非等到机甲研究中心的专家过来解除了徐未眠与乘风的权限，否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被伤到。”
戈遇彻底松手，站在严实的门外定了好几秒，才迈步朝文腾昱走去。
两人虽分属不同机构，但论职级，戈遇并比不上文腾昱这个中将军衔的司令。
但他却没一点敬重的样子，目光中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一个还没有被调查清楚的罪名，劝文司令不要着急往她头上扣，就算整个七大星系的人要背叛联盟，徐未眠都一定会是最后一个。”
文腾昱神色不变：“调查令是内阁七位秘书长加盖印章亲自下发的，我作为眼下战区总指挥官，只是负责看守嫌疑叛徒。戈遇，作为长辈，这种时候我还是要劝你一句，未免给薛秘书长惹麻烦，这种时候你还是做好自己职责范围之内的事就好。”
一阵急迫的特殊通讯提示音正好这时响起来。
声音来源于戈遇的光脑。
他只扫了一眼，便立刻大步流星朝外走去，甚至都不等乘坐电梯，按下机甲核穿上战甲就流星似的飞了出去。
文腾昱也立刻迈步，他却只是为了远离这片区域，不受空气中sss Alpha信息素的压迫，进电梯后才瞥了身旁的副官一眼。
副官会意，打开自己的光脑，一道屏幕弹到眼前。
监控视角的画面。
空荡荡的病房，只有摆放在中间的医疗舱正在运行。
透明的面板材料下，可以瞧见静静躺在里面的人。
各项数据都显示她在昏迷之中，可那张苍白的脸上的表情却并不安然，反而眉头紧蹙，颊侧还有三两道没有痊愈的伤口，沾着未被清理的血迹。
医疗舱名牌上，徐未眠三个字发出淡淡的白色微光。
一只机械臂挂在医疗舱的侧方，就按在名牌旁边，一动不动地“望”着医疗舱内沉睡的人，像个忠诚的锡兵。
“乘风主机上那些人怎么样了？”
文腾昱忽然问。
“司令是问徐上将最后从Z217星救出来的那几个孩子？”
“脱离危险没有？”
副官点头：“一共12名幸存者，最小的还没有学会走路，最大的也不过16岁，刚到分化的年纪，除了那名幼童因为在重甲高速飞行中受到了气压冲击，还在急救室中观察外，其余都已经送入普通医疗舱休养了。”
他观察了好几次司令的脸色，顿了顿试探询问道：“Z217未转移居民中只有这12名幸存者，虽然是徐未眠冒死救出来的，但她的决策失误导致长城空间站炸毁，GA1707死伤大半、Z217被厄迪斯袭击也是事实。救下的12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功补过，内阁、军委和民众们都清楚——如果司令不放心的话，要不要我找人把那几个孩子……”
文腾昱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说不放心了？”
电梯门开，迎面吹来阵风，袭击的战火让伯顿β的风里也卷进了灰尘。
文腾昱抬起手，拂了下右肩的肩章，掸了灰，迈步出去前说：“她的错已经足够掉下去了，最后关头救几个人算什么，不过是对自己的心理安慰而已。”
另一边。
戈遇的轻甲停在伯顿β星的港口时，载着另一艘医疗舱的飞船也刚降落不一会儿。
赶到时诺顿刚刚打开舱门。
戈遇冲过去：“常思思呢？”
诺顿脸色很不好看，示意他朝里面看。
飞船的舱室正中心的医疗舱内，常思思正躺在里面。
“她潜进基地后被发现了，晏司长救出来的时候已经这样了，吸入了太多毒气，连医疗舱都分析不出来那毒气是什么成分，很可能……很可能……”诺顿像是撑不住了，蓦地蹲了下去，双手搂着自己的头，哽咽说完，“以后一辈子就这样了……”
大概也忍了一路，此时见到了戈遇，才放任情绪发泄，捶着自己的头说去晚了。
戈遇无暇安慰，走到医疗舱前，低头看向常思思。
他只愣了几秒，就点击医疗舱面板，迅速将常思思所有检查结果看了一遍，又拷贝了一份，发往莫尔第一军区医院。
不等得到回复，就命令诺顿立刻启程带常思思回首都星。
替他们安排好一切，更换了速度更快的军用轻型机甲，眼看着轻甲朝莫尔而去后，戈遇才想起来没看到晏时津。
他也并没有关心这些细枝末节，重新返回医院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之后。
文腾昱留下的看守军人比之前多了两倍，前线还在与厄迪斯僵持，这里的天台却停放着一架被调来的武器装备齐全的轻甲，枕戈待旦地守着。
连副官都派来了，人却都惜命谨慎地保持着距离，只盯着传到终端的监控画面。
瞧见戈遇，虽未阻拦他想要进去看徐未眠，却要搜身，让他交出机甲核和身上所有武器。
他不想浪费时间，利落地拆下身上所有枪支匕首，转身要走，又被拦下，支使身边属下搜身。
戈遇也没说什么，张开手臂。
搜身的人却很糊弄，就算不是特调处和安全部这种专业调查人员，但怎么也是军人，戈遇却感觉到对方只是看起来奉命行事，根本没有自己查看他身上是否还藏着其他武器，甚至还被悄悄塞了个东西。
他进了电梯才拿出来。
是两支带给徐未眠的营养液。
但那人的确是文腾昱手下，第七军区的一名普通士兵。
戈遇舒了口气，和自己带来的放在一起，抵达楼层后走出电梯之时，忽然感觉到一丝不一样的气味。
而前方，病房门只是轻掩——
锁开了。
他倏地怔住，随即强忍着扑面而来的凛冽雪意推开了病房门。
上一秒还在监控画面中躺在医疗舱的人竟然醒了。
徐未眠坐在病床上，侧后对着门口的方向，戈遇看不到她的脸，却看得见在她对面的晏时津，以及他抓着徐未眠的手，像是要把她从医疗舱带走。
戈遇无暇思考，立刻出声：“晏司长！”
但想冲过去的念头被带着天然压制的信息素压制住，迫不得已停在门口处：“你想做什么？”
晏时津抬眸看过去一眼，并没有回答，也没给他任何回应，只看向徐未眠：“我可以带你走。”
戈遇终于看见徐未眠回头，千万情绪交融，只剩下见她醒转后的欣喜：“什么时候醒的？你精神力现在很不稳定，我去帮你找医生。”
转身之时，听见她喑哑的声音：“戈遇。”
他回头，这才看见徐未眠双目微红，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僵硬，紧绷着，克制着：“晏时津说的都是……都是真的？”
戈遇看向晏时津。
还没有问他说了什么，便听徐未眠又道：“厄迪斯已经占据了伯顿β星外所有星球？”
戈遇只能沉默。
徐未眠再次开口：“给我一份牺牲名单。”
“你才刚醒，先不要想这些事……”
“给我一份牺牲名单。”徐未眠打断了他。
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医疗舱面板上紊乱不看的体征数据却出卖了表面的冷静。
就连晏时津和戈遇此刻同时感受到的压制力都急速攀升。
戈遇垂眸，把统计名单传送至她的光脑。
他看着她打开，说：“一队少部分队员接到了方存远撤离的命令，但在混乱中失去了信号，至今没有音讯，所以暂时还没有加入这份名单里面。”
徐未眠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只是低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名单。
“将军。”乘风温声提醒，“您现在需要休息。”
徐未眠的视线停在某处：“霍尔呢？”
她在五队名单中没有看到他的名字。
戈遇顿了顿。
徐未眠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果然，戈遇紧接着说：“他的机甲被击中，虽然及时得到了治疗，但右臂因伤口感染……截肢了。”
徐未眠低下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名单上“松川凛”三个大字。
病房中浓烈的信息素像是给这片区域下过一场暴雪，压制感更重了。
戈遇不禁后退了一步。
本能地想要远离。
信息素压制会起会带来心理上的压迫感，越是等级高的alpha，信息素具有的攻击力就越强，这种生理压制也会转变为生理性疼痛，施加于受者的大脑和腺体上。
戈遇看了晏时津一眼，他纹丝不动地站着。
甚至再一次伸手握住了徐未眠手腕。
“安全部的人已经在路上了。”晏时津轻声说。
戈遇听着他的语气，蹙眉：“你想做什么？”
晏时津却根本没有看他，只望着徐未眠，说：“走吗？”
徐未眠语调没有起伏：“安全部？来给我定罪吗。”
晏时津托起她小臂：“跟我离开。”
“晏时津，你要害她再加一条畏罪潜逃的罪名来坐实那些污蔑吗？！”戈遇压低声音咬牙道，“松开你的手。”
“现在不走，等军委和安全部来人把她送上军事法庭吗？”
“七大星系就算是三岁小孩都知道徐未眠这些年在长城空间站的战功，就算接受调查他们还真能伪造出勾结厄迪斯的证据？内阁和联盟还没有彻底成为神殿的傀儡，现在潜逃才是证据确凿的罪名！”
“你以为他们下了这么一盘棋会不提前准备好诬陷的证据吗？”
“那晏司长倒是说说看，逃了你又要带她哪里？”
……
徐未眠扣好机甲核，从医疗舱中起身，冷声打断了两人的争执：“都给我闭嘴。”
戈遇警惕地看了一眼监控：“你要做什么？”
徐未眠垂眸打开光脑，但或许是空间站已经变成废墟的原因，星图中看不到任何队员和机甲核坐标，只剩下分崩离析的防线图。
她来不及回答，眼看着就要直接从窗户离开。
戈遇猜到什么，连忙提醒：“厄迪斯已经停止了所有进攻，他们现在就守在2.5光年之外，已经向联盟递了和谈意愿，文腾昱带着第七军区驻扎在伯顿β大气层外，他们不是你的GA1707，根本不会听你的命令，你难道要一个人打过去？斐尔斯在外面停了十架重甲在等你！”
徐未眠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转身忽然看了眼戈遇：“秘书长中谁是神殿的人，你查出来了吧。”
戈遇一愣：“你知道我在怀疑谁？”
他目光微滞，很快明白过来：“你已经知道了？”
“只是怀疑。”徐未眠低头整理衣服，这段时间戈遇都没怎么找她，偶尔通讯也隐约透露着不对劲，两人都心知肚明地避而不谈，但徐未眠清楚，他大概已经着手调查过自己的父亲了，她分神控制自己外泄的信息素，没有追问戈遇他的调查结果，反而说：“常思思已经带回了实验基地的坐标，他们现在制造了这么一场混乱，不会再转移。实验基地是对他们而言非同寻常，你还有很多事得去做。”
徐未眠朝晏时津看过去一眼：“监控处理好了？”
“嗯。”晏时津问，“你一定要去吗？”
徐未眠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嗯。”
戈遇语气沉了下来：“机甲研究中心的人会带着乘风的备用机甲核过来。”
徐未眠听了也只是道：“那我就更得在他们收回乘风权限之前去做。”
两人眼看着徐未眠换上战甲后离开，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从视野中消失了。
瞬间笼罩在这一隅巨大的压迫感也消散不见，戈遇舒了一口气，却见晏时津忽然伸手扶住了医疗舱，脸上的血色也都消失了。
“喂。”戈遇喊了声，扬手把营养液抛了出去，见晏时津接住了，才不咸不淡地说，“还以为你感受不到信息素压制。”
晏时津缓了几秒，才起身站好，即使是他这种对轻度痛感脱敏的人，也没办法完全承受住这种压制力。
戈遇带着好意提醒：“她能自己掌控信息素，但才刚经历过空间站炸毁，本就精神力耗损过大，不太稳定，这次易感期结束之前应该都很难像做到和以前一样的控制力，以免对你的精神力造成破坏，最好离她远一点，更别让她因为其他alpha的靠近不舒服。”
晏时津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戈遇确认道：“监控你处理好了？他们不会发现她离开了这间病房？”
“那些人可以看到的一直是徐未眠躺在医疗舱中的画面，但应该也很快会发现。”晏时津望向窗外，“乘风主机停在哪儿？”
戈遇脸色微变：“她要用乘风？”
晏时津按动机甲核，在面罩落下前，低声说：“你那么了解徐未眠，猜不到这种时候她要去做什么吗？”
说完，银色机甲裹住全身，他也同样闪电般追了上去。
戈遇迅速打开光脑，一道通讯传向莫尔：“查一下机甲研究中心的人到什么地方了。”
伯顿β星外大气层。
悬停的重甲忽然发出悠远的嗡鸣，守候在周围人机警地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快！通知司令，乘风出现了异常……”
还没有来得及说完，重甲的发动机忽然发出了巨大的声浪——它启动了！
“到底怎么回事！？乘风里面根本没有人！机甲师呢，还不赶紧叫过来！”
随队机甲师还来不及赶过来，一道熟悉的身影忽然在视野中现身，乘风舱门随即打开。
“是徐上将！”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喊了一声。
“上将醒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转瞬间徐未眠已经到眼前，降落时便问：“你们是哪支军队？”
守在乘风身边的轻甲兵立刻道：“报告上将，我们是第七军区战略支援部轻甲兵GA199。”
徐未眠又问：“你们的武器库在哪？”
那名军人伸手便指向不远处一艘中型机甲：“在那儿上将。”
“谢谢。”徐未眠说完，便关闭了乘风舱门，引擎声数倍加大，却见乘风启动起飞的同时，那架载着武器的中型机甲驾驶员忽然狼狈地跑了出来，下一秒，空无一人的中甲竟然和乘风一同启动，并飞快点火启动，紧随徐未眠后跃了出去。
“上将这是要去做什么？”
轻甲兵这才想起来问同伴。
“这个方向……是厄迪斯驻扎的营地，可是怎么就她一个人？”
围过来的一支小队迅速商量后集结，达成一致后竟立刻回到自己的机甲朝着徐未眠追过去，要去支援她，匆忙间谁都忘了让他们留守在这里看护乘风的命令。
“将军，鉴于健康监测系统提供的数据，我并不建议您在此时突袭厄迪斯机甲舰队。”乘风的声音在舱内响起，“您的精神力数据存在异常，信息素水平也高于以往任何一次易感期。”
徐未眠置若罔闻，她握着操纵杆，持续加速，精神力沿着域网蔓延，从重甲尾翼探出的机械臂火舌般将身后那架中甲卷进了武器装备舱。
她的目光却沿着舷窗望向周围天体。
到处都是被炸毁的、撕裂的行星，满目疮痍，举目望去，熟悉的方位一片混沌黑暗，那道银色月牙彻底消失了。
徐未眠倏地偏开视线。
脚边在这时忽然碰到一团柔软。
徐未眠低头，看见抱着她裤脚蹭着的嘟嘟。
像是终于得到了关注，嘟嘟开心得眼睛都变亮了，扒住徐未眠小腿伸出了两只短小的爪子。
徐未眠弯腰把它抱了起来。
只摸了两下，低头埋在嘟嘟软绵绵的肚子缓了一口气，便喊乘风：“穿好抗荷服，把嘟嘟送去逃生舱。”
嘟嘟听见，很不满意她的安排，扒住徐未眠的手不肯松。
她便起身，找来安全扣，亲手给它穿好：“去吧。”
听话的人工智能探来条机械臂，将不想听话的毛茸圆球强行送进了逃生舱。
“开始跃迁。”徐未眠输入定位坐标。
晏时津与紧随徐未眠身后的轻甲兵在同一时间失去了乘风踪迹。
他们的机甲都不具备跃迁能力。
晏时津只能朝着厄迪斯驻扎的方向寻找。
轻型机甲不具备跃迁能力，望远镜观察到从防线处传来的剧烈爆炸的同时，搭乘另一艘重甲火急火燎赶来的机甲研究中心人员也到了。
一则军委官方通讯从乘风的通信系统紧急传达给徐未眠，内容只有四个字：立刻返回!
信息显示已读未回。
不等所有人赶到，接连的爆炸在防线附近寂静发生。
徐未眠单枪匹马，在精神力耗尽前，击溃了厄迪斯驻扎在第七星系的所有机甲军，第二次亲手杀了斐尔斯。
机甲研究中心的人还没有出手，她就已经因为精神力耗尽，被迫和乘风断开了匹配。
联盟日报头版头条报道徐未眠将被押送回莫尔接受审判，已经是15天后，这时，她已经被关押于联盟政府办公大楼地下52层——整个七大星系防卫系统最严密的地方。
冷白的光源24小时不熄不灭，四面都是光滑冰冷的金属墙壁，新风系统送来的新鲜空气中充斥着徐未眠的信息素气味，像是下了一场永不停息的雪。
徐未眠却已经不再关心自己这场旷日持久的易感期到底什么时候结束。
她被关在这里多久，就已经有多久没见过一个活人。
审讯全部通过全息设备完成，定时定点过来送营养液的也都是人工智能。
她打开一支营养液，联盟并不会给犯人给予太多人文关怀，送来的全部都是原汁原味的营养液。
徐未眠打开一支，抿了一口，下意识抚向右腕：“乘风……”
语气戛然而止，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手腕。
又忘了乘风已经被军委收回。
她盖上营养液的盖子，起身仰头看墙角的摄像头：“厄迪斯最近有异动没有？”
没有人回答她。
徐未眠又说：“我要见元帅。”
依旧无人回应。
联盟的审讯手段，徐未眠怎么会不清楚。
只是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面对这些。
她重新回到床前，抬脚拦住了送完营养液要走的人工智能，徒手拆了机器。
拆到最后的驱动时，一面金属墙忽然升了起来。
徐未眠抬眼，看见伊万一身军装站在三米之外。
她只看了一眼，又垂眸继续拆解。
“它只是一个普通的送餐机器人而已。”温和的声音响起来。
徐未眠忽然停手，她轻轻地开口：“我从来没想过会是你，学长。”
伊万莞尔：“是吗。”
徐未眠抬眼，望着他的脸：“所有武器也都是储备部严格监管制造，我还以为你亲自送来那批武器是格外关注空间站。”
伊万语调依旧平缓：“能在那批武器上动手脚的人太多了，空间站负责后勤武备的三队队长松川凛不就是其中一个吗？”
徐未眠扯了下嘴角，他的反应已经是昭然若揭的答案，恐怕来这一趟，本就没打算继续隐瞒。她低下头，从长城在她眼前炸毁开始，她就已经想过无数遍。
她没想过会是伊万，更没想过朝夕相处的战友会朝他们递来一把刀。
“他真的死了？”
伊万道：“死亡现在还算是不可更改的吗？”
徐未眠望着他：“学长，模拟赛场那次，你是故意想要引我去观赛的，是吗？”
空气安静了三秒，伊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为什么……”徐未眠嗓音哑了，“为什么是你？你最好的朋友被厄迪斯虐杀，他的尸体被悬挂在空间站外向联盟示威，伊万，是你全部都忘了，还是当年的恨都是假的？神殿和厄迪斯勾结你竟然就这么加入了他们？！”
伊万静静地看着她，听见这句质问，也只是淡淡地笑了下。
没有反驳。
“为什么，我想不明白……”徐未眠低声重复，“我不明白……”
伊万替她打开了一份准备好的视频，来源于七大星系最热门的媒体平台。
徐堃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那张在短时间内迅速衰老了十几岁的脸让徐未眠许久才出来那是她舅舅。
目光却停在视频之上的标题：徐未眠家人表示与背叛联盟的人断绝关系，并交于我社一份重要证据。
视频中出现一段录音。
“怎么这次在莫尔待了这么久还不回空间站？厄迪斯虎视眈眈，你不在长城行吗？”是她的舅舅的声音。
有人回答道：“我都上将了还操心什么。”
徐未眠怔了怔。
……这分明是她的声音。
录音很短，后面出现的每一句也的确都是她曾经亲口说出的话。
“你从没问过我想做什么，想不想成为一名机甲兵，也并不在乎我任何想法。”
“那时候我还太小，还没有反抗的能力，可现在不一样了。”
……
可与她对话的徐堃，说的却全部都是规劝她好好履行空间站长官职责的劝诫，听上去，她回答的这几句，全都成了早有背叛联盟之心的证词。
徐未眠目不转睛地望着采访画面。
她忽然觉得画面模糊了起来，连上面那张舅舅的脸也变得陌生。
视频结束，伊万轻声说：“为什么，就像接受这段采访的人有他想要的东西，我也有我想要的东西。”
他低眸看了徐未眠一眼：“老师说得对，你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
徐未眠声音都变了腔调：“所以为了想要的东西，什么都可以牺牲，什么都可以放弃是吗？老师也是你的老师，他在我眼前被那些人亲手杀死，你为了你的目的，不惜污蔑他也是神殿的内应？”
伊万滞了一瞬。
很快说：“想要达到最终的目的，总要有所牺牲。”
徐未眠低下头，她没再看他：“你是那位主神，还是他的神使？”
没有人回答她。
伊万转身离开，金属门没有关上，两条粗壮的机械臂一左一右朝她探了过来，轻易地钳制住了徐未眠。
随即，她感觉到后颈传来微小而尖锐的刺痛。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应该是一枚针。
徐未眠是被一阵微弱的震动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却并未瞧见刺目的白光，眼前一片黑暗。
她头疼得厉害，像是被生生凌迟的剧痛源源不断地袭向大脑和后颈。
连思考能力都无法维持。
但感觉到有人靠近的瞬间，肌肉记忆还没有失效，利落地擒拿住了对方。
“是我，将军……”厍雪的声音。
徐未眠骤然松手：“你怎么进来的？”
厍雪声音急迫：“现在来不及解释那么多，上将，你先跟我走。”
她说着，将一块机甲核迅速扣在徐未眠手腕。
“晏司长说最多只有三分钟的时间，快走，我先带你出去！”
徐未眠没有犹豫，跟上厍雪，走出关押她的那道门，才看见倒在外面密密麻麻的看守人员。
“快点啊，没时间了！”走廊尽头传来一道急切的呼唤。
说话的音色，像是祁宇。
墙角只剩一道常亮的标志微光，映出五道身影。
春天心态不比他们，又是beta，感受不到多少压制，上前拉住徐未眠的手就往外走：“再等下去他们的备用发电机就好了，虽然只是一块普通机甲，比不了乘风，但你肯定可以用，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于是徐未眠也没再耽误。
按下机甲核就跟了上去。
警报声响起之时，隐匿在联盟政府办公大楼旁侧雕像群后的一辆毫不起眼的公共智能飞车缓缓启动。
驾驶座上的人松了一大口气：“再等一分钟你们不出来我都得在这车里断气了。”
她把准备好的东西递给后座：“都把外面的衣服换了，估计马上就会空中交通管制，弟，吃的在你左手边抽屉。”
晏时津拉开，取出来一碗温热的甜粥和一支高效营养剂，递到徐未眠眼前。
徐未眠指了下粥。
晏时津把营养剂递给一旁的戈遇，自己打开盖子，试了温度，舀了一口喂到她嘴边。
徐未眠张口抿了一点：“是甜的吗？我尝不出来。”
右臂传来刺痛，戈遇将营养剂推入：“这种时候喝几口粥有什么用。”
他拔下营养剂的瞬间，徐未眠就感觉到后肩被人抵住。
车内安静了几秒。
随即，传来霍尔隐忍克制的啜泣。
“老大……”
徐未眠许久才转身，视线缓慢地、缓慢地落在他右臂。
霍尔终于无法控制情绪，低头抵在徐未眠肩头，哽咽不已：“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五队……”
梗在喉咙的酸意不上不下，徐未眠眼眶微湿，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车内却骤然被凌厉的信息素席卷。
这次就连是beta的春天和厍雪都感觉到了。
“你的易感期怎么还没有过去？”晏时津问。
徐未眠抬手摸了下滚烫的后颈：“这一次，我好像也不太能控制。”
这话只有戈遇和霍尔最清楚意味着什么。
“怎么会这样……”戈遇竟也无法保持冷静，“你通过了信息素抵抗全部测试，之前所有易感期都能安稳度过，从来没有这样过。”
叶希立刻急刹车：“你们几个alpha现在全部下去，留我春天和厍雪就行，我们在定好的地点汇合。”
春天撕开一张抑制贴就给徐未眠贴在后颈：“快点吧，你们在她反而会因此受刺激，人家循着信息素的气味就能找到我们，这东西也起不了多少作用。”
晏时津率先下车，想起什么，回头飞速对徐未眠说：“你换套衣服，身上这套沾了信息素给我、戈遇、霍尔和祁宇。”
祁宇豁然明白：“我们带着沾着信息素的衣服朝不同的方向跑，扰乱他们的目标！”
厍雪立即把提前准备好干净衣服递给徐未眠：“上将快换上，我也可以和他们一起。”
徐未眠动作很快。
晏时津接过她的外衣，撕开将另一半交给戈遇。
等其他人都已离开，他也没走。
他把驭雪摘下来，戴到她手腕上，顿了下，问：“你现在可以感应到乘风吗？”
“匹配权限已经收回了。”徐未眠道。
晏时津望着她的眼睛，轻声说：“试试吧。或许……”
他没说完。
“试什么？”
晏时津似是也不确定，摇头，又打开驭雪全部权限交给徐未眠：“用它吧。”
飞车升空驶向莫尔大气层时，四面八方追踪的机甲也已然追了出来，四散的气味足以扰乱他们一段时间。
春天隔几分钟就替徐未眠换一张抑制贴，她纳闷地问：“你当时既没有和伊莎贝拉成结，也没有标记她，她体内的药物成分怎么会跑到你身上的？”
徐未眠试图像以前易感期一样，控制外泄的信息素。
听见春天的这句话时，她忽然感受到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她似乎越来越不能控制了，如果乘风在身边，大概已经提醒她精神力紊乱不堪。
“它只能通过这种途径进入体内？”徐未眠问。
春天：“也不是，注射、食用这些当然都可以。”
徐未眠顿了下。
她忽然想起来一件几乎被她遗忘的小事……
那次巡逻返航之时，她主动地要了松川机甲上的营养液。
驾驶座上的叶希这时抬手摸了摸自己后颈：“奇怪，我都摘除了腺体了，怎么现在也能隐约感觉到有点儿不舒服。”
春天呼出口气：“我好像也有点……难不成sss级alpha的信息素对beta也有这么强的压制力？”
徐未眠感觉刚才那支强效营养剂似乎没有起多大的作用。
她抿了抿干燥的唇角：“你们下车，叶希，驾驶权限给我。”
“那怎么行？你现在这样谁放心让你一个人开？”叶希说，“放心，交给我，也就只有一点感觉而已，也没有特别疼。”
徐未眠抬眼扫了眼舷窗之外，随后抬手，同时在叶希和春天后脑轻轻一击，两人同时晕了过去。
徐未眠飞快结果驾驶权限，她重新输入目的地，将两人送到晏时津那座房子，随后独自一人驾驶着飞车离开。
她必须尽快离开莫尔，等进入真空，才能拦住不停向外扩散传播的信息素。
却没想到一支庞大的机甲军，正停在莫尔外围。
一辆小小的飞车，在任何机甲面前都是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熟悉的声音进入飞车通讯频道：“未眠，你还要畏罪潜逃吗？”
薛雍恪的声音。
徐未眠抬眼看向严阵以待的机甲军，他们几乎已经把整个莫尔都围得严丝合缝，别说是一辆飞车，就算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数月前威廉姆斯突袭莫尔之时，防卫军都不像眼下如此及时。
徐未眠停了下来。
她看向薛雍恪，即使早有猜测，此时也不能畅然无阻地接受。
“我本来是觉得应该接受调查，为我的决策失误承担所有责任。”徐未眠声音很轻，“可我接受审判，真正的背叛者能收到应有的制裁吗？薛叔叔，这个联盟，还是以前的联盟吗？。”
“它当然是。”薛雍恪说，“不是它变了，而是你还太年轻，还没有看到它真正的样子。”
徐未眠轻轻笑了：“您在这里等我很久了吧？他们那么容易就把我救出来，也是你们放任的，对吗？”
薛雍恪道：“戈遇不会看着你上军事法庭。”
徐未眠只怔了一瞬：“你早就知道他在私下调查你了？”
“他那些伎俩也还很稚嫩。”薛雍恪温声劝说的语气，“未眠，你现在只是被怀疑，还没有上军事法庭，一切都尚未是定数，束手就擒吧，不要给自己再增添其他罪名。你是联盟唯一的sss级alpha，即使为了这一点，军事法庭之上也会网开一面。”
徐未眠听见也反应淡淡：“我如果不答应呢？”
这次开口的人并非薛雍恪，而是另一位新上任的秘书长：“徐未眠！你看清楚你眼前的境地，乘风的权限联盟已经收回，你难道还能靠那辆飞车闯出机甲军的包围不成？”
徐未眠说：“那就试试吧。”
话音落下，面前机甲的粒子炮口忽然整齐一致地调转了方向，竟然都对准了薛雍恪乘坐的那架机甲。
驭雪域网的波动在同一时间传至莫尔另半边的主机上。
晏时津心头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调转方向，循着机甲核的坐标找过去时，阻拦在徐未眠面前的机甲已经寥寥无几。
她就凭着那辆小小的飞车，与庞大的机甲群对峙着。
主机调控界面上，驭雪的域网已经摇摇欲坠。
昭示着徐未眠的精神力，也在分崩离析的边缘。
姗姗来迟的还有戈遇，以及一艘从第七星系返回的星舰，艾尔与新兵中唯一活下来的几人被送回首都星。
不远处，徐未眠周围仿佛隔开了道结界，谁都不敢靠近。
sss级alpha的压制力前所未有的强悍，铺天盖地而来。
一架熟悉的重甲忽然在此时从军委大厦停机坪起飞。
“乘风！那是乘风！徐未眠还能操控乘风！！！”
晏时津第一时间将加速度提升至最大，可还是晚了一步。
铺天盖地的精神力入侵罩了下来。
庞大的机甲群外，一辆照常在巡逻中的交通机甲在运行中受到未知入侵。
年轻的驾驶员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牢记着军校教给他的第一课。
机甲是一名机甲兵的命。
他拒不交出驾驶权限。
强大的精神力入侵轻而易举地攫取了他的机甲域网，而驾驶者的心跳，也停在了这短暂的瞬间。
他倒在了机甲驾驶位上。
面前的操控面板前，还挂着一只母亲为他制作的小狗玩偶。
旁边是被精心裱装起来的相框。
里面只有一张纸。
上面写着几行字：
To 宋乐：
祝航行平安，开心快乐每一天。
署名：
「徐未眠」
作者有话说
第111章 第 111 章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