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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杨师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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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新鲜的猪里脊洗净,用小锤捶打,直至厚度适宜时,依次裹上面粉、鸡蛋液,以及面包糠,放入——”
“你干什么的?站住!别跑!”
系统温柔的声音被人打断,沉迷在语音菜谱中的春禾瞬间惊醒,把灶台上的小熊牌空气炸锅反手塞入空间,然后脱下一次性手套,打开门疑惑地朝外望去。
只见外面的院子里,两个太监在地上打成一团,其中一个瘦弱些,处于下风,被另一个太监按在地上揍。
再仔细一看,似乎不是,是下面那个抱住另一个人的腿,不让他走,那人只好踢他的肚子,被揍的那个不是别人,正是小顺子。
春禾连忙飞奔过去,把两人拉开。
“干什么?干什么?不许打架!”
小顺子一手捂住血潮汹涌的鼻子,另一只手揪住那太监的袖子,皱着眉道:“姑姑,你别放走他,我方才看见他趴窗根儿上偷看,鬼鬼祟祟地,不知道要干什么。”
“谁偷看了?”那太监甩脱他的手,高声嚷道,“掏粪佬,你别冤枉人啊!”
小顺子自从被春禾安排来御膳房后,就再没推过粪车了,但别的太监们瞧他不起,依然这么喊他,如果是以前,他只当耳旁风,说就说了,但此刻,这个绰号是当着春禾的面说出来的。
小顺子的脸便涨得通红,心中又羞又气,一把拧住太监的手腕。
“我亲眼看到的,怎么冤枉你了?”
“我警告你,别动手啊,不然我打死你。”
“你打啊?看是你打我,还是我打你。”
二人一言不合,又有要打起来的架势,春禾头都大了,忙站在二人中间,冲着那位脸生的太监问:“你看见什么了?”
那太监脱口便答:“我什么也没……”
他说到一半,知道中了计,便住口不说了,脸上露出羞愧的神色来。
春禾就知道他偷看了,因为他也不是第一次来趴她的窗根儿。
御膳房人人都知道,新来的春师傅有个怪习惯,做菜时要关起门来做,别的师傅要切菜工、烧火工、洗碗工等等,递个盘子都要有人帮着打下手,但春师傅不,她自己动手,一个人包圆了所有人的活儿,连给皇上送饭,也是她亲自送了去的,从不假手于他人。
春禾之所以这样做,当然是有她的考量,经过这几天的厨房锻炼,她发现这个时代虽然基本调味料都有了,但某些增色增香的调味料还是没有的,比如耗油、色拉油,又比如西餐会用到的罗勒叶、西芹碎。
这些东西她便只能去系统商城,用积分买,假设人人看见她突然掏出一瓶异物来,那不是很奇怪么?
这些尚都算了,都是些小物件,藏起来很方便,假设是大的物件,比如她最近好不容易攒够积分,入手了一台自己心仪已久的空气炸锅,这么大的家伙,要她怎么藏?
别人见她空手变东西出来,还不得把她当个巫婆给抓起来?她可不想被绑在燃烧的柴堆上祭天。
所以她不是故作神秘,而是无可奈何,偏偏别人越看她这样,越觉得她是有两把刷子,家传的手艺,不肯轻易示人,便铆足了劲儿想探知她的做菜工序。
难道这个小太监有那么旺盛的好奇心吗?
那必然不是的,肯定是背后有人在指使,春禾估计他说没看见应该是实话,方才她将空气炸锅放在灶台上,又是背对着窗户,有她的身形挡着,小太监眼睛再尖,应该也瞧不清。
她想了想,对他说:“你帮我一个忙。”
小太监瞪大眼睛看着她,老鼠见了猫似的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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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轮到高保祥休旬假,他用过早茶,便拈出兰花指,在屋内唱《牡丹亭》,他是个戏迷,戏看得多了,便也会咿咿呀呀地来上几句。
正唱到“俺往日艳冶轻盈,奈何一瘦至此”这一句,门便被人轻轻敲响了。
高保祥被扰了兴致,也不继续“艳冶轻盈”下去了,扬声喊:“进来!”
门推开,一个贼眉鼠眼的太监溜了进来,高保祥坐在绣凳上,掀起茶杯盖,先喝了口茶润润嗓,才慢悠悠地问:“怎么样,有看到什么吗?”
小太监不吱声儿,一双眼睛骨碌乱转,像憋着什么又不敢说,高保祥急得用手指头戳他脑袋:“你说话啊,哑巴了?你不说我怎么去跟师傅交待?”
话音刚落,门外便走进来二人,前面的是春禾,洋溢着一张笑脸:“高公公。”
高保祥见到她脸就垮了,好半天,才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春……春姑姑,您怎么来这儿了?招待不周,招待不周,您请坐。”
春禾拦住着急忙慌搬凳子的他,笑眯眯道:“不急,我来找你,是来让你带路的。”
“带路?带什么路?”
“带我去找你师傅啊,”春禾晃了晃手中的食盒,笑得温软无害,“做了点吃的,咱们去送给你师傅,好谢谢他上次的海棠山药糕。”
“……”
高保祥就这么半挟持半自愿地领着春禾,去找杨金盛了,他在前面走,不知道怎么的,总感觉后背上扑过来阵阵冷气,那春姑娘天真明媚的笑容底下,怎么让人这么瘆得慌呢?
说不定是他道行低了,还是让师傅他老人家应付去吧。
这样想着,杨金盛的院子也到了,因为是御膳房的头头儿,他住的地方是个独门独户的四合院儿,中间有口古井,井旁又生了棵枣树,如今正是寒冬时节,枣树叶子都凋零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杈,杨师傅他老人家正在树下扎马步练气。
与自家干儿子的矮胖不同,杨金盛是瘦条条的身材,瘦得过了头,薄薄的一层皮贴着骨头,往那儿一站,就是竹篙子成了精,他才是有资格唱“俺往日艳冶轻盈,奈何一瘦至此”的人呢。
御膳房有些人是促狭鬼,背地里讲他和高保祥父子俩,聚在一起就是一道名菜——梅菜扣肉。
高公公是肥腻腻的扣肉,杨师傅就是那梅干菜,在腌菜坛子里泡了一整个冬天,干巴巴的,严重缩水。
春禾第一次听到素心讲这典故,还觉得说这话的人嘴上真是缺了大德,这样编派人家,等亲眼见到杨师傅本人,才知这“梅菜扣肉”的比喻有多形象多贴切,能想得出这话的人,必然是个人才。
她实在是忍不住,一下扑哧笑出声来。
杨金盛被她笑得一头雾水,做了个收功的姿势,疑惑的目光转到干儿子身上去。
高保祥连忙借着上前给师傅递帕子的掩护,在他耳边小声介绍:“干爹,这就是那春姑姑,新来的御厨。”
哦,原来是她?
杨金盛接过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这位后起之秀来。
比他想象地还要年轻,听高保祥说,她也有十八岁了,看来是面相生得小,圆乎乎的一双眼,透着股不谙世事的娇憨,杨金盛只随意掠过一眼,便往下看。
厨子么,自然还是要看手的。
单看那一双手,就知道不是名厨的手,厨子的手,要么筋骨分明,遒劲有力,因为剁骨分肉都需要大力气。
要么呢,像高保祥一样,长一双肉手,浑圆柔软,这样的手最适合揉面,揉出来的面既劲道,又没有孔隙。
可春禾这双手,十指纤长,嫩如葱段,不过是一双女人的手而已,好看是好看,可厨倌的手要生得那么好看做什么?
杨金盛心中多了几分轻蔑。
他还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原来是个花架子,中看不中用罢了。
春禾当然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按素心教过她的,上前一步见了礼,扯出一个客气的笑:“杨师傅好,晚辈拜会来迟,还望师傅不要怪罪。”
这下倒是礼数都做足了,杨金盛将白帕子甩给高保祥。
“坐。”
几人在院子中的石凳上坐下,高保祥沏茶,春禾饮过一杯茶,忽然听杨金盛问道:“姑娘是哪儿的人?”
春禾初来乍到,也不知这里的行政区划,但想必是没有长沙这座城市的,只好笼统道:“我是南方人。”
“南方人,那么姑娘的口味更偏好甜食吧。”
“不是,”春禾笑了,“我更喜欢辣的口味,几乎无辣不欢。”
她知道,这老师傅挖空心思想打听出她是哪儿的人,无非是好奇她是哪个菜系,师承自何处,她怕他再这么追问下去,就要把她的老底问出来了,只好笑着转移话题,将自己随身带来的食盒放在石桌上。
“杨师傅,多谢您上次托高公公送来的糕点,这是我自己做的一点小食,当然,比起您的海棠山药糕来,自然是差远了,师傅不妨尝尝,若是能指点一下晚辈,让晚辈有幸听一听您的高论,那便更好了。”
杨金盛被这通奉承话捧得极为舒坦,心想这姑娘也不像上次高保祥说的那么狂悖无礼,倒是很懂得做人。
其实不管是出于好奇,还是出于好胜心,他一直想尝一尝春禾的手艺,但碍于他的身份,他又不屑于主动开这个口,只能打发高保祥去派人弄些旁门左道。
现在春禾提了东西来上门拜访,是最称他的心意不过了,虽然他端着前辈架子,面上表现得稳如泰山,其实目光早已穿过那桃心木食盒盖子,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里面的内容了。
终于,盒盖打开,一股特殊的香味从里面窜出来,美食讲究一个色香味俱全,色、香、味,香是摆在最前面的,因为它作用于鼻子,是判定一份食物美不美味的第一道门槛。
杨师傅是烹饪界的老前辈,做了小半辈子的饭,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浓郁、勾人食欲的味道。
这下他也顾不上自己的大师派头了,伸长脖子往食盒里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