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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辛林隐是个好气运的人,正好赶上了留学生的热潮,去了国外,喝了一肚子洋墨水,通身气派望那儿一站,一看就压根儿不像是国内生的人。
      国外嘛,是比那时候的国内要进步,这的确是该承认的——
      辛林隐揣着一肚子的梦想和浪漫,就这么回了国,怀着那时候少年郎后生辈的梦想,盼望着能够干出一番事业来。

      不过他回来倒不是因为他毕业了,也不是因为确确实实真的要放手干出一番事业,当然,也不是因为想家了。

      而是为了一件白喜事。

      辛家就他和他哥哥两个人,哥哥在国内长,弟弟赶着热潮去了国外。

      一个一身青褂衫,一个一身黑西装。

      国内和国外的思想终归还是不同的,他回来一趟就难免跟他哥起思想冲突,所以他对回家不太感兴趣了——哪怕一年前,他哥哥办红喜事,他也没回去。

      现在他哥哥死了,作弟弟的,自然也要回去了。
      大哥死的很平凡,作为一个无病呻吟的旧派诗人,死的平凡。

      听活下来的人说,他是去海上采景为接下来的写是做素材,不想遇上了暴风雨。就这么葬在了海里,
      倒是符合诗人诗里说的了。辛林隐想。

      外面很热闹,正是初夏,人们闹哄哄的在街上行走,他忍不住掀开帘看了眼外面。

      和他记忆中的无甚么出入,还是熟悉的地方、半生不熟的人。
      大哥留下父母、他的妻子,就这么去了另一个地方,他想,还害的他不得不回来主持家业,安慰家人。

      爸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哭的眼泪连连。
      进门还没一年的大嫂,就这么成了遗孀,着实可怜。

      大哥的死委实闹的家里头不安宁。辛林隐愤愤的拿起书走下车。

      人力车夫哈哈的点头。辛林隐见了,顿时心生怜悯,多给了点小费。

      离他家还有一点距离,他慢悠悠的踱步走,兴致缺缺的回想过去的事。

      行人与他擦肩而过,他能感觉到很多在他身上打量的视线。

      *
      活在这世道上,或一家欢喜或一家忧愁,人们疲惫茫然的行走,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他行走着,回想着,辛林隐觉得自己走在这街上,隐约——与人格格不入。

      甚至不是隐约,而是很明显的,他心里想,他就是融不进来这片土地了。

      *

      他娘哭喊着死活都不相信,哭哭啼啼非说事有蹊跷,是诗里被人恶意摘了出格的话,他大哥才——被人害死了。

      “准是你大哥写的诗里……写的诗里犯了错,他从小习水性,怎么会淹死在海里呢?!”

      她说,大哥是逃罪才特意出海,顺着风雨天想逃,结果被人害死,说是他畏罪跳了海。

      可也没人说他畏罪自杀啊。辛林隐厌烦的别过头。

      ——“他躲起来了,躲起来了!他!他准没死!”

      她抓紧他的衣袖,又接着握住手臂,尖尖的指甲几乎刺进他的皮肉,捏的他生疼,他只是咬牙忍受着,旁边的丫鬟怯生生的看着,不敢上前。

      ——“您瞎想什么呢,妈…娘,娘。
      就算没找到尸体,都过去这么多天了,现在将近两个月了,大哥要是活着,怎么能,不给我们捎个信呢?”

      他娘松手,他心知他的胳膊一定渗出了血,娘踉踉跄跄后退几步,扶着桌子叫嚷着:“他是不走运才回不了信,你哥他不走运,所以才被人陷害!”

      她生气的摔了一只青花瓷杯,又是一通哭啼。

      辛林隐是个接受了新潮思想的灌输,不信生死祸福那一套的人,觉得自己母亲想的太过阴谋论了,现在国家氛围逐渐开放,早就不兴文字狱了。
      ——还扯什么畏罪潜逃,真以为是电影里的谍战片啊。

      他烦的头疼。
      ——就他大哥那个温雅忧郁的守旧青年,动动笔杆子,死守着旧思想、写写诗也就罢了,怎么可能做出这么计划筹密的事来?

      辛林隐没理他们那些胡诌的话,他只当回国就当采采风,打算参加完葬礼,打点好家里上下,再出国进修。

      但辛林隐没想到——人有太多想不到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他这次一回被绊住了脚,

      这一绊,就是一辈子了。

      偏见是会招来祸患的,辛林隐讨厌旧式,特意找了个借口没有参加大哥婚礼。

      于是呢,偏见的后果来了——他一直不知道大嫂生的什么模样。即使是他回来后也没怎么见到她,只在走廊遇上过她走的几回背影,时而穿着古典的汉代襦裙,有时又穿着新式旗袍——小姑娘都被家里人督促不让穿的那种,这让他十分诧异。

      然而究竟是真的诧异,还是心底滋长的别的什么思绪呢?这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辛林隐怀里抱着一本书,他呆呆的看着苗条的背影,总不自觉地跟上几步,最后又停下来,这登徒子一样的做派总是让他回过神来便脸臊得通红地往后退。
      ——大嫂长什么样,干他什么事?!

      她爱长圆就圆,爱长方就方,高矮胖瘦左右都不碍着他——与他无关!

      他狼狈的转身走。

      那崭新的皮鞋在青石板敲的哒哒作响。敲的不知谁心慌意乱。

      直到葬礼正式举办了,辛林隐才正式见到了她。

      这件事说出来很古怪,他在婚礼上没见过这个大家闺秀的新娘,反而是在葬礼上见到的。
      莫名有种令人不安的预感。

      虽说是摆着一副棺材,里边却没有躺着谁,只是放着他大哥此前的诗稿,以及常用的笔墨纸砚罢了。

      也就是因为没找着他大哥,所以他娘才那么接近疯癫的样子了。

      灵堂上哭声一片,人人红着眼,辛林隐看着,只觉得好笑。

      这不应该。他想,这实在不应该。

      直到她转头,披麻戴孝,面容平静如水,似才不过普通一拜,可辛林隐才始知,古文里“缘分”二字是怎么写得。

      像是有人在他灵魂的空白处,轻轻画了一笔水彩,颜色淡得几乎看不见,却让整幅除了黑就是白画儿从此有了焦点。

      *

      有些事情东方西方都一样——
      比如东方月老爱喝酒,一喝酒就爱乱点鸳鸯谱,把红线磋磨成一团,又比如西方丘比特的圣箭也常常是乱来的,由此才叫人吃尽了苦头。

      辛林隐偶尔会想,他那大哥在九泉之下肯定会放心不下家人,时时挂念吧。

      没关系,他想,自然是没关系的。

      他还活着,他自当尽孝,替大哥全了这份牵挂。

      ——她的芳名是何?

      辛林隐想尽办法,竭力不着痕迹地打探到名字,只三个字,谈清雪。

      谈清雪。他翻阅着账本,却想着四个字,人如其名。
      他心如擂鼓,耳朵发烧似的烫。

      心脏在肋骨下疯狂跳动,爱意生长枝条,开出的每朵花的花瓣上都刻着她的名字,而他只是站在原地,任由玫瑰根系刺穿所有理智的土壤。
      他知道这不对,但他不愿挣扎。

      他觉得出国一事再往后延迟一下也好,不是不愿意走,不是舍不得走,不是他打算扎根发展,而是单纯的想陪一陪痛失爱子以泪洗面的父母亲和被他大哥抛下的……遗孀。

      那话是怎么说的,计划赶不上变化,所以他无可奈何无能为力……只好留下了。
      当然了,他也不止一次想,计划还是得有的,比如府上风景变样,他总得熟悉熟悉吧。

      于是乎他用在家中的日子,摸清了家中的楼台水榭,才终于正正好碰上了她,没有再一次隔着走廊擦肩而过,望着她隐隐绰绰的背影发痴。

      “那个……”他讷讷的开口。
      站在她清淡目光注视下,辛林隐犹豫了一下,心跳如鼓,不知该叫她小姐好,还是按他习惯的女士好,哈,“大嫂”这两个字早已经被他抛到脑后去了。

      他还没开口,谈清雪就蓦然出声了,只是内容让辛林隐一下子十分……难堪。

      “你生的,处处都很像你大哥。”

      “……谈小姐,”这是他无法说出口的私心,他脸上蔓开一抹淡淡的红,说不上是气的还是羞的,“我和大哥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长的几分相似,不过是基因遗传同的。
      可是除了长相,我和他的个性、爱好是截然不同的。”

      辛林隐温声解释道,心里莫名产生了一丝的恼怒——为什么大哥死的这样不净呢?明明连尸骨都没有了,别人却处处记着他,不相信他死了。

      谈清雪微微颔首。

      “谈小姐”这个出格的称呼没有被指正过来,他心中窃喜,谈清雪轻抿唇,神色间似乎还存淡谈疑惑,看的辛林隐心头一软。
      许是有过婚约的缘故,才会导致谈小姐对已经死去的大哥稍有怀恋,身为辛家的少爷,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助家人摆脱困境。

      “人总要向前的,谈小姐,请你节哀。”
      辛林隐站在她面前,十分尽力劝道。
      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他心中已经分不清了。
      丫环下人都低眉顺眼地立着、悄声听着,不敢插一嘴,都像柱子似的立在一旁。
      谈清雪似乎听进去了,微微露出一个笑。
      “是,总要过去的,你说的对。”

      这一瞬间,辛林隐仿佛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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