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事出有因 ...
-
论辈分，温寒得叫林道人一声叔，虽然不属同一门，礼数是不能少的。
干他们这行的，要是无故猝死，来收魂的往往还是这些个同行。
生路不遇，死门相见，总也逃不掉打交道。
“林叔。”温寒从后门迎他进来。
“怎么了欸？电话里也不说，你搞快些，我还得赶场子。”林道人话说得不好听，但既然人到这儿了，肯定是给了不少面子的。
温寒声音低低的，话也说不真切：“您进去……看看就晓得了。”
“什么？”林道人有点耳背，扯着嗓子问。
温寒没有气力重复，只顾着开门，闷头进屋的时候，林道人的手机铃声大作——
“红红火火好日子——欢欢喜喜每一天——”声音在昏黑花圈店后屋炸响，林道人使的是老年机，喇叭似的叫唤起来，喜气洋洋的女声唱得活泼又张扬。
温寒走在前面，眼前一黑，差点栽倒下去。那歌声比钉棺材的铁锤子还厉害，一下一下往他心口送血的地方猛砸。
他从没听过这么刺耳的声儿。
林道人在兜里掏了好一会儿，递到眼前眯着眼睛看清来电人，接通了：“哎，哎，行，我知道了，我这有事，等会马上过去。”
温寒慢慢直起身子，朝旁看了眼，嘴巴动了动：“麻烦您来了……”
林道人把笨重的老年机塞回外套口袋，掉了两缕线下来，口袋边缘应是破了，他打了五十年光棍，没人愿意嫁给他，也没人料理，生活上看起来比温寒这么个小辈还破败。
“你平时没打理？这屋里怎么气率乱的很，我刚一进来，还以为什么要在这化生翻天了。当年老乌买的这地位置不错，被你小子养毁了。”
“……事出有因，您随我来。”温寒心里有了个大概，更是说不出得难受。他早有预感，自己不愿意确认，喊了林道人过来是想借他之口弄个清楚明白。
林老道眼皮上的皱纹都拧巴在了一起，卧室门口挂了半块白帘子，里面一点烛光，他见惯了这阵仗，隔着白布朝屋里望了眼，皱起眉头，声音低多了：“这怎么是个男人？你跟他搞过。”
温寒就在他旁边，躲也不是，也没有躲的必要，就应声下来：“嗯……您怎么……”
林道人靠在门框上，摸出根烧了一半的烟，点上，酱红发紫的嘴唇片子叼起来，逐渐拉出个诡怪的笑：“我怎么知道？”烟头朝帘子方向一指，说道：“这要是个女人，肚子这会都该八个月大了。可惜，他没这个命。”
“他快……”快没命了。
“我瞧死了有一会了，你赶紧处理了。这屋里聚阴气，倒是个养尸的好地方。”烟在暗处一会明一会暗，林道人吐出一缕灰烟，沧桑的老脸都模糊在了后面。
“您……您进去看一眼罢。”温寒说得有气无力。
林道人板着面孔，舌头把烟蒂打到嘴角，牙齿磨了两下，有点不耐烦。他撩开帘子，朝里面望了眼，看清楚之后就把头伸了回来，嗓门又大起来：“怪渗人的。碎成这样都没去，执念深，要不得啊。”
他一眨眼，眼前就冒出了那副骇人的景象，这样的身子，眼珠子还在动，太没道理了。
“您看，”温寒全身骨头都好似冻上了，但他声音还是稳的，“您看，这事如何办才好？”
“如何办？”林道人怪叫一声，两只精亮的眼睛嵌在皮肉松软的框里，转了几转，都快掉出来了，“今个我来，要当不认识你，就撒手不管了，谁管你如何，爱咋地咋地。”
老道弹了下烟灰，“但我今天是以你林叔身份来的，我就劝你一句，你爱听不听。赶紧趁夜把他拉去处理了，耽误起来指不定长出个什么孽货，到时祸患可就多了。”
他看温寒不作声，知道他下不去手，隔着一道薄薄的帘子，也不怕屋里的死人听见，直接说：“不行我推了活儿跟你一块，火葬场老徐我熟，你要几分熟都烧得。”
温老板摇摇头，好似丢了魂，仔细看，他眼睛却还是有神的。“好，我知道，谢谢您林叔。”
他送老道到后门口，月色正浓，雪亮雪亮地罩在两个人身上，冷得像披了一层霜。
“也是个可怜人，命里不该绝的。”林老道感叹一声，却也到此为止。这样的事情见惯了，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把烟屁股按在红色铁门上，丢在地上踩一脚，灭了。
温寒继续低声道谢：“麻烦您赶这一趟了，改天登门去道谢。”
“你要是讲究这些，顺势也把你老子的账还了给我吧。”林老道不高兴了。他没有儿侄，和小温关系还算近，还指望着对方念恩，之后等走时送一送自己，哪愿意见小辈这么生分。
温寒轻轻应了，林道人愣了。在青年转身那一刻，他抓了温寒胳膊，急声冲了一句：“你可别犯傻！”
温寒扯着嘴笑了下，安慰道：“您别担心，我不傻，我精着呢。”
他惦念着屋里的人，话不愿多说，就回去了。
走另一边爬上床，温寒吹灭了蜡烛，点亮床头小灯，抻开被子，轻轻盖在男人身上，自己也钻进去，睡在他身边。
握了那只冷得硬邦邦的手，闭上眼，温寒知道他还在看着自己。揪心地，温情地瞧着这个他喜欢地不得了的人。
“你安心去吧。”温寒搓着掌心，想着怎么才能把他的手捂热一些，就好像之前邹景无数次对自己做的那样。
躺在活人身边的尸体，流出不甘的眼泪。
“我……”温寒紧闭的眼前，一副一副全是邹景的样子。他忽然想起，他还没吃饭，邹景也没吃，邹景买的卤肉被他忘在了车轮底下，糟蹋了，全糟蹋了。
为了让男人放下执念，安生去了，温寒终究说了那句话：“我讨你做鬼老婆，你安了心吧。”
他紧紧握了下那只手，死人的指甲扫到他手心，温寒当邹景默许了。
形魄已死，神魂依在，还不是挂念着他，迟迟不肯走。
最后一晚，如若能做一次夫妻，让你得愿，我也能稍微安慰了。
这一夜，温寒睡得极不踏实，到了后半夜，才沉入梦乡，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醒来也记不得了。
今天早上没人喊他起来，他睡到十点多，才坐起来。邹景在他旁边安静躺着，闭了眼睛，如果不是脸色苍白没一点血色，还以为像之前许多次一样，半夜闹腾太累了，起不来上工了。
温寒收拾衣服下床，坐在邹景身旁凝视着男人。他的眼珠不会动了，眼泪也流干了，舍得走了。
温寒盯着两片干涩的嘴唇，心里平静得可怕。他低伏身子，凑近了看邹景，男人长得秀挺，鼻梁高，相貌是挺好的。
只不过，温寒不喜欢他，处着玩玩的，从来没亲过他。哪怕几次三番被邹景堵在墙拐子，也不给他造次。
温寒手指扣在他下巴上，看着灰白的面色，温寒忽而无声笑了下，低头含住尚且柔软的唇，轻轻啃了口，尝到了嘴里的干血味。
他神魂飘忽地晃悠出后门，早上的阳光烈得刺眼，抬起臂膀遮了下，视线恢复清晰，一下子叫他看清了小院里的绳子上挂着的东西。
一条内裤，两件汗衫，都是昨晚泡在盆里的，这会已经平整得晾开了。
温寒捂住嘴，再也控制不住，靠在面包车门上，放声哭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事出有因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