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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傻老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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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昨个到今儿,一天还没过去,温寒却觉着恍如隔世。他端详着面前这个男人,仿佛有一辈子没见过他了。
邹景穿着的还是那身旧衣,和他跨出门槛答应去买肉时一模一样,和他破破烂烂躺在床上时也差不了多少。他外面套着个黑色厚夹克,下面是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裤腿上还有些灰黑,应该是搬货的时候蹭上的。脸是白白净净的,英俊又好看,修得短短的头发里也没有那些怎么也洗不干净的血污。
他似乎是崭新的,可站在鬼门关外,被血色的月光一打,却显得陈旧而沧桑,好似被遗忘在仓库里的纸人,外表氧化昏黄,里子也尽碎了。
邹景也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到底是一道魂魄,还是那个男人临终前久久无法消散的执念。他只知道,能再见温寒一眼,已是满足了。
“你……”温寒抓着他的外套,神情恍惚。
“中午饭好好吃了吗?”
温寒一窒,没料到邹景脱口就是这么亲昵的问候。他想揪住男人的衣领,绷着脸质问对方:你不恨吗?你不怨我吗?你死得这样惨,死了也不得安宁,生魂活活化作了煞,为了我……我……
“看你这样儿就知道没吃,昨晚上呢?也没有吧。亏得我辛辛苦苦给你排队买卤味,你倒好,就会浪费,丢到哪里去了?”
男人的嗓音化作一汪滚烫的铁水,浇筑在他心上。
温寒扯出嬉笑:“你不给我烧饭,我怎么吃?吃完了都没人洗碗。对了,店里的簸箕掉到门口大垃圾桶里,我还等着你回来捞出来呢。不对,这会儿估计都被垃圾车拉走了,只能重新买个了,钱就从你工资里扣。”
听他这番好似没心没肺的说法,邹景也不生气,牵着他往街口停车的方向走,低声应着“好”。
经过一场大闹,街上的鬼魂早就逃光了,看不到半个鬼影。
邹景默默在心中数着,一步,两步……七百三十五步,七百三十六步。他侧过脸,高耸入天的鬼门桀桀而立,凹凸丑陋的石头墙门上刻满了地府的官文条例,上头字最大最清楚的一句便是:擅入者死,擅逃者亡。
他和温寒这辈子恐怕再无可能了。
可他甘愿吗?
当然不会甘愿,别说是死了,就是魂飞魄散,他也要为自己挣出个什么来。
邹景到了面包车跟前,惯常开了驾驶位的门坐进去。他反应过来,隐约知道自己是出不去的,就想开车门下去,小温老板的手臂一下子横在他面前,半个身子都扑到他身上,死死把车门拽住不让动。
“我手疼,开不了车,你帮我开一段。”温寒说得冠冕堂皇。
邹景没好气地哼了声,启动车子,瞥了他一眼:“你又作什么?现在知道离了我哪哪都不好了?”
“那……肯定是有的嘛。不过我也没落着好是不?你看看你看看——”
温寒把衣襟一拉,抖着衣服,转身朝着邹景把胸口坦露出来。胸前五个血洞还在涓涓渗血,正是之前用心血加持时弄出来的。其实这点伤只要回了现世自动就会恢复,温寒欺负邹景不知道,故意现出来给他看。
邹景眼睛落在那片雪白的皮肉上,猛得一踩刹车,停住了。小温老板的皮肤细滑,冬天夏天都不见阳光,沾了些暗红色血迹,便如白糖罐子里滴入了殷红的果汁,看得人牙尖舌根都痒得发疼。
邹景也牙痒痒,倒不是因为被美色晃了眼,而是气得心尖尖疼。
“你这存心想让我心疼的不是!”邹景火气一下子冒上来了。
温寒嘴一撇,咕哝着:“也没旁的人能心疼我了……”
一听这话,邹景心头大火好似马上被一阵春雨浇灭了。他听这话怎么都觉得顺耳,甚至还有点得意。心里舒坦多了,就顺势板起脸,逼问道:“你说了讨我做老婆,还算不算数?”
小温老板慢慢合上衣服,慢条斯理回答道:“那肯定是……不为算的啊,昨晚上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人善心好,哄哄你的。”
邹景顿时重新火冒三丈,就差七窍生烟,心窝窝都被温寒掏了个血淋淋的大洞。他当着温寒面扬起了拳头,咬字恨声道:“我看你就是找打!”
温寒居然配合地仰起脸,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你打啊,尽管打,只要你能下得了手。”
邹景拳头捏得咯吱响,他这一拳砸下去,温寒必定要碎了半嘴牙齿。可就像这泼皮小无赖说的,邹景再怎么生气威胁,止不过是吓吓他,真要动手那是一万个舍不得。
他捂着胸口,放下拳头,喘顺不过气来,随口骂道:“你真是……生来就是克我的。”
温寒骤然浑身僵硬。“克”,这话较起真来,着实不假。克死父母,现在又克死了……
他这一生,就该孤苦伶仃活着,谁也不用去祸害。
温寒手脚冰冷,血液逆行,想起年少时家中种种经历,又换到了昨晚一夜惨象,咬紧了唇齿别过脸去,车窗外一片昏茫,黑暗似乎凝成了实体包围在他们身边。
“唉……算了,你就祸害我一个就够了。”邹景重新打火,面包车“吭哧吭哧”响着发动机,邹景的声音忽远忽近,飘到了温寒的心田上:“我的东西你回去好好整理,我有张卡买了理财,过两个月到期你就取出来存自己账上,密码是你生日的年月加我生日的日子。钱最多那张卡是蓝皮的,其他零零散散还有些别的,密码都是同一个。”
邹景扯了下嘴角,像是在生气,也像是在笑:“你可别不听话,不去取,我没亲朋好友,这钱难道白白送了银行?我一套房子呢。”
温寒的心思回转过来,他瞧了瞧男人的眉眼,舌尖一点一点蔓延上苦味,想说,那我就收了你这笔嫁妆。
可突然车窗被敲响了,行驶中的窗户竟然中了邪一样自己摇下来,有个东西趴在温寒那边的窗口朝他们摇摇手打招呼:“哎哟,小乌六,来了怎么都不跟我打声招呼?哥哥可都想你想了半年了,你这冤家,真是无情。”
这东西非人也非鬼,正巧迎面而来的死亡公交车驶过,车厢内的冷白光照亮了这东西妖异的脸,美则美矣,却令人视之生寒,神胆俱裂。
他不是旁人,正是十殿阎王之七,司掌热恼地狱的泰山王董玉生。
“哟,这是谁?你怎么搞了个天煞,好这玩意儿早说啊,玉哥哥给你抓几只过来,你且玩好了,就从了我吧。”董玉生手肘撑在窗框上,目波流转,朝乌六挑着眼。
温寒见了他,眉头都没动一下,呵声笑开了:“你来的正巧——”
小乌爷脸都没转,一把伸手抓住了正一边开车一边吃飞醋吃到俊脸扭曲的男人,捞到自己身旁扭头“吧唧”啃了他嘴唇一口,猩红的舌尖子勾过唇角,邪性得像随时能吃了人似的,懒声懒气对阎王爷吩咐:“这是我的人,好生给我照料着,听到了么?”
董玉生这才注意到旁边坐着的男人,对着邹景那张苍白的俊脸,唇角的调笑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趣味,朝邹景温和笑了笑,咬着字眼轻轻说:
“那是自然,照料,肯定会好好照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