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崭新的誓言（大结局） ...
-
梦似乎有一生那么长。
醒来后先是怅然若失，随后只觉得五味杂陈都能把那颗心脏腌渍入味。
兰斯洛特终于找回了所有的记忆和感官，也失去了和耀鸣相处的最后的理由。
他直愣愣地坐在床头，脑袋好似放空又好似在思考。种种思绪乱哄哄地闹了很久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来。
现在还是深夜，万籁俱寂。
壁炉的火燃得很旺，蜜雅睡在里面，翻身时掉下来几块幼鳞，长出新的、更坚硬的龙鳞。
利斯的手脚和鸡毛掸子似的大尾巴应该都晾在被子外面散热，他体温偏高，可肚子怕凉。
公主和女仆都在梦乡，连二团长都放下了骑士的佩剑，换上带着蕾丝花边的睡袍。
至于耀鸣……
他的睡颜是兰斯洛特格外熟悉的，漂亮的嘴角通常会微微耷拉下来，比起醒来时要稍微凶一点，但脸上的肉肉会因为躺下而显得丰腴一点，使得睡着的精灵像是团生气的糯米包。
想到这里，兰斯洛特忍不住叹息一声。
他起身，小声地收拾好自己本就不怎么多的行李，最终还是拿起纸笔坐在了书桌前。
流畅的字迹从夜幕漆黑写到天边厚重的云层微微发亮才终于停笔。
兰斯洛特将信留在桌子上，学着利斯的模样顺着窗户离开。
或许，他该回去了。
回到那个空荡荡只剩回忆的家，对着柜子里精灵穿过的衣服、戴过的首饰，偶尔怀念一下那个人。
王都很远，但他已经完成了任务，要回去述职了。
他站在院子里，看着这栋暂时落脚的小屋。
雪还在下，那些雪花蓬松而多孔，好几片组成一个看起来毛茸茸的不规则多面体，落在肩头和头顶。
先是融化，打湿肩头和发丝，然后冻成硬邦邦的冰，最后堆积起来，像是个厚厚的白色毛领或小帽子。
只是这“毛领”不保暖，冷得让人嘴唇都发紫而已。
不能再留了，不然他们就要醒了。
兰斯洛特转身向王都的方向进发，他用冻僵的手拍打掉肩头的雪堆，渴望虚无能够吞噬他的意识，冰封他的悲痛。
然而，当他走到风雪初歇之时，他却感觉自己的身体内部突然涌出了一种陌生的感受，好像身后有什么召唤他一样。
在兰斯洛特转身的瞬间，天旋地转。
“咚”！
他重重地撞上了石头制成的地面，撞得头晕目眩。
在满目金星之间，他抗争着抬起眼皮，渐渐看清楚了眼前的景象。
桌面一盏油灯，壁上几点火把。
耀鸣穿着他惯常的黑袍，手中捧着一个眼熟的皮质书本。
他静静地翻看着手中的书页，就像上一个冬天兰斯洛特每天回家时看到的那样。
“你落下了些东西。”耀鸣没有看他，依然垂眸看着手中的书。
精灵扭头拿起杯子没，喝了一口红茶，说：“不过也没什么，你只是忘记带走了一个伤心男人的日记而已。”
他脸上露出了一抹带着玩味的笑，“我读着很有意思，等看完了再还给你。”
日记？
兰斯洛特还没有搞懂眼前的究竟是现实，还是他冻出来的幻觉。更不知道他又是怎么来到这间陌生的地下室的。
寒冷和伤痛已经冻僵了他的思考能力，现在的兰斯洛特基本上已经是个傻乎乎的废人了。
耀鸣捧着书，“这页写了一首酸诗。相当的矫情、黏糊、哀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情窦初开的十二三岁少男少女写的伤痛暗恋文学。”
他将那页纸放在兰斯洛特面前，“你读读看。”
兰斯洛特捂住自己发痛的额头，一行行字无可避免地撞入了他的眼底。
【你不是一匹马，吾爱。没有马鞍和蹄铁能束缚你。】
【你不是一盏茶，吾爱。不是承受他人爱意的容器。】
救命啊，这是什么？
兰斯洛特都没能撑到结尾，才看了几行就开始头皮发麻了。
他隐隐感到大事不好，又觉得这些文字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读到过类似的东西。他接着看下去……
【……就算在槲寄生下亲吻，也无法与你永远在一起。被赋予了魔力的传说只是你足下的蝼蚁。】
【我的泪流下模糊了刚刚写下的心迹。】
【亲爱的精灵，我该去哪里的山川、哪片绿荫下找你？】
等看到最后一行，兰斯洛特终于想起来了。
这是他自己的日记。
天啊！正经人谁写日记？
在刚刚被精灵拒绝求婚的那段日子，兰斯洛特伤心之下做的蠢事除了擅离职守、不吃不喝、抱着衣服哭之外，就是写这该死的玩意儿。
兰斯洛特无比地憎恨自己受过的骑士教育，后悔自己为什么在学校里要学如何写这种有节律的酸诗！
把这些伤心的文字拿给游吟诗人，他们一定能抱着里拉琴或者是琉特琴唱一整晚的伤感情歌。
兰斯洛特恨不得当场用脑袋撞上这石砖地，没死就钻到撞裂的地缝里，死了就一了百了！
在兰斯洛特伸手之前，耀鸣拿走了日记本，继续面不改色地读着。
好在，日记中这样的酸诗只有寥寥几首，大多数时间兰斯洛特还是在很理性地记录每天发生的事情和感悟。
这个本子里写过他对复婚生活的痴心妄想，写过王国事务的繁杂，写过被拒绝之后的痛苦和被“欺骗”之后的难以置信。
他记录过女王和利斯之间发生的事情，写下了他们的话如何振聋发聩，让他醍醐灌顶。他描述过自己的反思，剖白过深沉的爱意。
只有在这里，他没有太多力气粉饰自己。
其实，他第二次找到耀鸣并没有费多大的力气。
毕竟，远近闻名的大魔法师的行踪是很好打听的。只要是耀鸣走过的地方，就会留下各种各样关于魔法师的神奇故事。
只是这次，兰斯洛特没有选择出现在耀鸣的面前。
他决定变成一枚“铜币”。
兰斯洛特的脑子窜过一个激灵。
完蛋了。他想。
很久没有写诗的他好像在找药材，从悬崖上摔下来受伤发烧之后，写过一首以“铜币”为主题的十四行诗。
“……既然是我的日记，可不可以请你先不要看了？”兰斯洛特几乎是在乞求。
耀鸣正看在兴头上，头都没有抬起来，“不好意思，我决定驳回你的请求。”
明明兰斯洛特衣冠整齐，但在此刻，他总觉得自己在耀鸣面前比□□还要羞耻和无地自容。
渐渐地，对方翻过去的书页越来越多。
兰斯洛特人也麻了，彻底放弃了，就那样坐在地上，等耀鸣读完最后几页。
“啪”！
耀鸣合上日记，将一封未拆封的信丢给兰斯洛特。
“续集我还没来得及看，但已经读到眼睛疼了。你给我念好了。”
读信，依然羞耻，好在比日记被人看去要好上许多。
毕竟在信件写下来的那一刻，写信的人就预设好了这封信要被谁看到。
或许这也是恩赐，让他们之间的收场体面一些，多少能留点并非撕扯的回忆。
兰斯洛特磕磕绊绊地读着开头，随着文字和情绪的流淌，从僵硬慢慢地变得坦然。
“……我现在才知道，那些日子你过得那么艰难，我却擅自以为我们很幸福。”
他曾以为他的婚姻很圆满，他也曾以为自己是一名合格的丈夫。可结果却是让他爱的人被无尽的窒息和痛苦禁锢。
“我确实不曾察觉，更贴切的说可能是不愿意察觉你的痛苦。因为当时的我面临着巨大的危机，想当然地希望不会有其他的事情耗费我的精力和时间。”
他顿了顿，继续读着。
“可其实最重要的事情，最该共度宝贵时光的人，应该是你。”
兰斯洛特试探地从纸张的边缘探出一点目光，观察耀鸣的反应。
那个人干净的目光少见地、静静地落在他身上，没有垂下望着其他地方，没有拒绝与他对视。
他只是认真地，看着兰斯洛特。
兰斯洛特却有些慌张地移开视线，继续读下去。
“我知道你很少，你却知道我很多。如果不是因为鹰头蛇的诅咒，我可能没有了解你好恶的机会，甚至永远不可能真正地了解你的境况和想法。”
……
“在你教会我治愈魔法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魔法师。只是我当时太过自卑和敏感，在悄悄嫉妒你的强大，未曾将赞美诉之于口，未曾说过我对你的仰慕和依赖。”
……
“再给我多少次机会，我都会爱上你的。”
……
“很后悔，我明白得太晚，醒悟得太迟。我只愿你幸福、愿你自由、愿你得偿所愿。真挚的，兰斯洛特.埃利奥特。”
瞬间，兰斯洛特手中的信纸被抽走。
耀鸣像是以往那样轻轻跪下一足，看着兰斯洛特。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生活在敌意和欺辱当中，因而我格外地敏感、抱有强烈的自尊。为了规避风险和伤害，我很难相信他人，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接纳一个人。”
他抬起兰斯洛特的下巴，定定地看着那张脸。
“我是想要信任你的，兰斯洛特。可是……算了，以前的那些事不说也罢。”
他拉近他们的距离，轻声说着。
“利斯说过，他不想战战兢兢地活，畏畏缩缩地爱。我也不想。”
突然，精灵的手用力地抓紧兰斯洛特后脑的头发，迫使兰斯洛特仰头看着他。
“兰斯洛特。”
他甚至有些恶狠狠地说着。
“我把我自己的灵魂扒光了给你看。是给我自己一个机会，也是给你一个机会。”
在咬破兰斯洛特嘴唇之前，他说——
“别让我失望，兰斯洛特。”
在那份带着血腥味的亲吻当中，兰斯洛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利斯会说自己被女王的吻弄得死过去又活过来。
他以为自己的爱会埋葬在那片冬雪当中，却又被耀鸣的一个吻弄得喜不自禁，像是迎来新生。
……
春暖花开的时节。
利斯带着公主们回到了王都。
等到公主们和女王叽叽喳喳完去找妹妹玩，就是女王和利斯的独处时间了。
“陛下……”利斯钻进女王怀中撒娇，任由女王轻柔地揉弄他恢复的耳朵。
女王吻了他的额头，又吻了他的眼睛和耳朵。
“利斯，我现在手上有一件棘手的事情，需要你去办。”
作为女王的心腹，既然假期结束了，他当然要尽快投入工作当中。
利斯单膝跪地，亲吻女王的手背，快活地回答，“遵命，我亲爱的陛下。”
他站起身来贴在女王的身边黏糊，“您尽管吩……”
利斯话说到一半，愣住了。
侍女拎过来一个罩着薄纱的篮子，里面的棉花绸缎里边上搭着一条幼嫩的橘色毛尾巴。
“我养过三个小猴儿，但是还真没养过小猫。”女王欣赏着利斯呆愣的模样，“这个交给你，没有问题吧？”
利斯还挂在女王身上，有些眩晕，“就……那一次？”
“嗯。”女王摸摸他的头。
利斯抱着女王，“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直接把篮子里的小猫人也吵醒了。二重奏吵得女王直头疼。
女王哄了好久，才终于让两只粘人精都安静下来，赶紧抽空讨论正事儿。
“行了，我的骑士长能回来了吗？老师她坐这个位置又烦了，我都看到她去赌场大捞特捞，准备攒钱跑路了。”
利斯趴在女王耳边悄悄说着……
……
埋葬了巨龙威尔的山间，有一处属于兰斯洛特的秘密温泉。
他掀开树木的枝叶，走到温泉旁边，静静地等着。
终于，水面上浮现出一个传送阵，一段玉石般的小臂从魔法阵的中心探出来，向着兰斯洛特的方向深处手。
在兰斯洛特抓住那只手的瞬间，他被拉进那个传送阵的中心。
迎面而来的是呼啸的雷云和狂风。
兰斯洛特急忙揽住耀鸣的腰，在龙背上稳住自己的重心。
“抓稳，马上我们就要冲出风暴了。”精灵拍了拍兰斯洛特的手。
下一秒，失重的感觉侵袭了两个人的全身，他们极速地随着蜜雅坠落，又向着斜前方猛冲，飞出了风暴的云层。
待他们再次睁开双眼时，已经是晴空万里，脚下是一片繁花星点洒在绿草如茵。
“接下来你要去哪儿？”兰斯洛特将鼻尖埋在精灵的后颈轻嗅。
耀鸣说：“海洋，那里很大，比陆地要宽广很多。”
“那万一你离我太远，还能传送过去吗？”兰斯洛特不免有些担心。
耀鸣用鼻子笑了，“兰尼，你是在怀疑我的能力？”
“我哪里敢！”兰斯洛特吻在精灵的耳后，“那我依然期待，每一个夜晚和清晨都与你共度。”
蜜雅飞行的速度减慢，高度也降了下来。
兰斯洛特经常骑马，但这还是此生第一次骑龙。
以飞翔的视角俯瞰大地，总能让凡人生出许多不同的心思。
“耀鸣，我想要个仪式，想要有个日子用来纪念，想要此刻与以往不同。”他牵着精灵的手，“我有满腔爱意，不知道如何捧给你。”
耀鸣略作思索，说：“那就……要一个全新的誓言吧。”
婚礼上的虚假的誓言已经破灭，他们需要一个新的，作为未来的开端。
精灵的魔力带走了草地上的各色小花，让那些盛放的、含苞的鲜艳都编织进兰斯洛特的长发中。精灵还恶趣味地用魔法做了一个花环，戴在兰斯洛特的头顶。
兰斯洛特跟着耀鸣，说出了他们真正想要共同守护的誓言。
“天地，山川，微尘之间。”
“春夏，秋冬，四季之变。”
“我的灵魂与自由只属于我，你亦如此。但我愿为你献上我的满腔爱意。”
他们从龙背上跳下来，相拥着滚在洒满阳光的草地间。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崭新的誓言（大结局）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