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主题赛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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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已经停歇。纯黑的巨大穹顶依旧威严逼压，显得赛场愈发凝重。但此刻，阳光不知何时从两侧天窗跃入，带来点点明亮的橙红。程小稻抬头望去，发现那竟是许久不见的火烧云，波光粼粼，仿佛置身于熟悉的三月扬州。
“最后一位，程小稻选手，请上台！”
沉闷的点滴钟声中，主持人的解说声与赛场上的议论声混合一起，糅杂入耳……似乎一切视线都是围绕着自己，有好的，有坏的，但这些程小稻都毫不在乎。从最后一排到前方的评委席，在这数十米的道路上，她只是专注端着自己的作品走着，走得极稳，毫无退缩之意——她从来不知道退缩这两个字怎么写。
此刻程小稻十分平静。她并不很担忧，至少此刻她自认为手中的菜品大概并不逊色于其他选手。虽说失去了味觉，导致只能凭借感觉调味，不过……
她其实做过这道菜，很多次。
走在通往评委席的漫长路上，程小稻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印象中九岁那年的一个春天，程家小馆打烊之后。年幼的她心中惦记着香草长势如何，半夜睡不着来到院子里检查捉虫。谁知寂静的厨房中，突然传来锅碗叮咚之声，一股白雾飘散开来，浓香四溢，万分诱人。
她忍不住顺着香味一瞧，发现竟是自家老头子穿着围裙还在忙碌。
“还没睡？坐吧。”
老头子向来是沉默寡言的，除了厨艺训练以外，父女之间几乎没什么话题。程小稻很清楚这个“坐”翻译过来就是“坐下来，观察，品尝，然后告诉我里面的原材料，并说出全部做法”，于是自觉地拿出碗筷乖巧等待。
老头子盛了两碗汤，转身便见女儿时刻保持的备战姿态，堪称卷王之王，不禁微妙地停下手。
“现在不是训练。这只是我私下里的练习，适当放松吧。”
“为什么不训练？不行，世界上有无数种料理，可人一天只有24小时，简直太少了，所以必须一直勤学肯练才行。”
“……你喜欢就好。”
年幼的程小稻认真捧起碗，却瞬间被这道汤所吸引。不同于程家小馆的家常菜单，碗中五彩缤纷的各色蔬菜、火腿、干丝，都被切成了细到极致的丝状，只有月影之下在汤汁中缭绕沉浮，又有几颗精致的萝卜千刀花飘荡着，简直美极了。
似乎有点眼熟，但说是淮扬的大煮干丝，又有许多不同。程小稻快速品了几口，只觉入口异常鲜美，回味无穷。没有丝毫停顿，她下意识地一一道出了食材与做法。
“紫菜、金华火腿、干丝、银鱼……干丝淘洗，猪骨牛骨高汤大火煮沸，小火慢炖，只以盐调味，最后覆以蟹油点味，主题在一个‘鲜’字，是这样吗？”
“……全部答对。好了，去睡吧。”
“等下，我还没说完呢！我觉得比大煮干丝还要香。不过——”
程小稻迟疑片刻，一时不敢确定。待再次抬头时，眼眸中染上了稍许疑惑：
“奇怪，蟹油并没有很好作用。既然强调‘鲜’，干脆换成火腿油脂与鸡油呢？这样也不会与汤本身冲突，或许再加点菌菇熬制也不错。”
她这样问道，目光中尽是纯粹的专注与渴求。
“可是食谱中就是这样写的，绝不会错。”老头子失笑着摇摇头。
“谁的食谱？我在书房没看到呀。”
“唔，就是你的太爷爷，他是……一名厨师。不过他本人没有留下记录，只是我的父亲、你的爷爷后来零散补录的。”
“原来如此。”
程小稻习惯了只有老头子这样一个亲人，倒是对话里的家谱不感兴趣，注意力只放在眼前这道汤品上。思忖片刻，随后恍然大悟。
“那也许是水质问题，蟹油不如当年味道了呢！再或许，当年只是因为厨师手边材料有限，随意发挥呢？”
小姑娘在那里一直推测着原因，越来越专注兴奋，完全没注意到自家父亲逐渐端直了身体，以一种复杂无比的眼神凝视着自己。直到她开始提出“干脆换成陶罐代替厨房里的不锈钢汤锅，也许香味会更浓”时，深夜品鉴终于被无情打断了。
“等等，我还没说完——”
“小稻，将来你打算成为厨师吗？不喜欢的话，我以后也不会勉强你。”他突然这样问。
“当然了！”程小稻毫无犹豫，理所当然地反问，“为什么不喜欢？它一直都是我的全部呀。”
全部？
清脆稚嫩的嗓音回荡在小院中，坚定无比。月影轻浮，一阵风吹过。慎重少言的父亲好似突然做出了某种重要的决定。
“……书房西南角中有些零散的残页，也就是你的爷爷补录的那些食谱，里面有这道汤的手写食谱。喜欢的话，明天就去试着研究吧。”
他态度很温和，顿了顿，却同时沉吟警示：“但是记住，不要乱碰不该碰的地方，否则会招致灾祸。”
不知为何，他似乎逐渐陷入思绪，不由得低低自言自语，声音几近消弭：
“……我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呢？”
九岁的程小稻听得不是很清楚，也并不理解父亲干嘛突然对月长吁短叹，只是兴奋于明天又可以接触新的食谱了。她开心地把另一碗汤也咕嘟咕嘟喝掉了，宣告道：
“明天我就去验证我的猜测，不断改进！对了，这道汤有什么名字吗？”
父亲深深地凝望着她，眼中尽是看不懂的情绪，似有喜，似有忧。沉默许久，他才慢慢回答道。
“他是个率性的人，不喜欢给菜品取名字，所以你也不要主动对外人提及。不过，你的爷爷是这样记录的——”
“烟雨三月，下江南，所作【九丝汤】。”
……
“全球的观众朋友们，这里是《全球厨神》的赛场，现在的局势真是紧张万分啊！”
“目前前11位选手已经确定晋级，只有埃尔文选手以15.66/30的分数暂居第12名。最后一个晋级名额究竟花落谁家呢？如果程小稻选手无法超过这个分数，就意味着她必须进入地狱淘汰赛！”
主持人兴奋地煽动着气氛：“朋友们，本轮晋级赛即将尘埃落定！唯一的变数，就是这位从一开始就站在风口浪尖的年轻厨师……”
“晋级还是淘汰，只在这一刻！”
【她究竟会为我们带来失望，还是惊喜呢？】
数十米的路稳稳当当地走过，陶罐下方的火苗咕噜噜地微弱摇晃着，将灭不灭。程小稻充耳不闻，收敛起全部心神，小心把下方小炉火撤去，将罐子摆在一旁。
“这是一道汤品，请让我为诸位分盛出来。”
评委们颔首应允。
程小稻随意拿了几个白色汤碗，都是最普通的那种瓷碗。她开始不紧不慢地盛汤，看起来也没有任何特别的举动。众人眼睛也不敢眨，很想知道这两个多小时来，这位刀工满分的选手究竟在卖什么关子。然而灰扑扑的陶罐表面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也许并无深意，只是平民厨师习惯了用这样廉价的厨具而已。
倒是下面的炉火刺激到了不少人——经历了前面诸多选手的惨败，以及耶瑟所谓“延迟的魔术”，大家终于明白了时间才是本次最大的障碍与主题，因此倒也不敢过于小瞧了去。就算只端上一份廉价的热汤，大概至少也不会像前面许多人一样被直接打零分。
【幸好，至少汤是热的。】
【所以……这就是大煮干丝，就是这样上桌的？感觉不太像啊。】
【就是普通的淮扬市井汤品吧。看来高估了她，人家黑米林的艺术感才是高级呢，唉，毕竟是平民出身。】
【我倒是要给她加油！就算做菜水平不如基本刀工水平，毕竟还这样年轻呢。】
二楼观察的黑米林厨师们方才观察了整个过程，几乎能够确认那罐子里只不过是高汤加了些五颜六色的食材，调味的也只有食盐而已，不住议论纷纷。弗朗西斯瞧着，不由嘀咕起来：
“什么嘛，以为有什么爆炸性的作品，结果装在破罐子里的汤，一点也不美观啊？没有选用艺术气息的金质宫廷汤盘，是明知自己的汤太过廉价，不够资格吗？”
一旁的莱昂·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动作，心绪感到少有的混乱，说是不甘与不愿，却又并不尽然。听到弗朗西斯这话，突然就怀疑起黑米林收揽厨师的标准。
这么愚蠢，难道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这场比赛一开始便注定的胜者吗？
“你所谓的‘爆炸性作品’，到底是什么？”
金丝眼镜下的黑眸冷冽而富含攻击性，弗朗西斯被瞧得不大舒服却又无法反抗。
“就算不是分子料理，也至少要符合黑米林‘美食即艺术’的基本理念吧？至少要视觉上令人震撼赞叹，味觉上富含冲击，还必须有着一等一过人的技术——我承认她的刀工还不错，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那又能怎么样？
“那就安静看着吧。”莱昂·李冷笑起来，不知是说给别人，还是说给自己。
“全部满足的作品，它就在眼前。”
只见程小稻摆好评委们的碗勺，轻轻揭开陶罐的盖子。陶壁碰撞，发出微弱的叮咚之响，好似月下风铃。
喧闹的会场立刻陷入彻底的寂静。
霎时，一股白雾汩汩奔涌而出，润而无声，轻而无影。一瞬间绽放，一瞬间爆炸，却又萦绕于整个会场，久久不散。
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香气。从鼻尖到心脏，整个人恍若浸润其中，随之施施然漂浮。也许是因为过于复杂，又也许是过于简单，只能跟随着那股香气闭眼沉入，思绪一片空白。
唯独留下一个字。
鲜。
是至臻的鲜，是春天的鲜，是自然与时间酿造的鲜。
……是烟雨时节的，江南河畔啊。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主题赛15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