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主题赛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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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持内心——尼诺·杨的这番话，很显然是在当众警告埃克托主厨，警告他务必不要突破身为厨师的底线。
但埃克托主厨并没有任何回答。
他脑海中尽是扭曲的情绪，连近在咫尺的摄影机也顾不得了。惶恐与愤怒压制住了对美食的渴望，他急切地拿起汤匙，略有些粗暴地拨弄起来。
是的。他不得不承认，在刀工的较量自己已是一败涂地。可味道呢？
那么多种廉价的食材，又如何确保汤汁本身的味道不会冲突？如果是这样，即便他运用一票否决权，也是公正的结果吧？
【我从南半球都能听到埃克托主厨打的小算盘了。看看那表情，大概是无论如何，都对味道这一项进行挑剔吧。啧，黑米林的惯常做派啊。】
【毕竟观赏度、技术难度这两项，谁敢给程小稻选手打低分？全世界可都盯着呢。】
【但的确有可能有瑕疵吧？饮汤饮汤，喝下去的味道才是最重要的。】
震撼之余，议论纷纷。
所谓品汤，最重要的并不是食材本身，而是口腔中浸润汤汁的那一瞬，是否能尝到全部精华已经熬煮浓缩于其中。这其中便是厨师功力的展现，从选材、配比、火候、时间，再到洗汤、撇汤的处理……看似简单的结果，实则每一处都需要顶级的技术。即便是以奢华材料而著称的华国名菜【佛跳墙】，第一口也品的不是昂贵的花胶或鲍鱼，而是汤汁本身，品的正是厨师最地道的功夫。
所“尝”，大于所“见”。黑米林所讲究的顶级汤品，应当达到桑德斯主厨在晚宴呈现的法式清汤一般，澄澈无物，却回味悠长。程小稻的食材之丰富，呈现了赛场从未出现过的观赏性，香气的爆炸也是远超乎想象的。但问题也正是如此——
过于丰富的食材，味道之间是否会冲突？
作为主题食材的火腿，香气是否又会被掩盖？
弦在脑海中紧绷，颤巍巍的。全部的名誉、信心、信仰，都将在此刻面临宣判。埃克托主厨深吸一口气，压开了绚烂如画卷的表面，盛起一匙清汤。
浸润着清澈明亮的汤汁，全然无半分杂质，还泛着微微乳白色的薄雾，悠悠荡荡如同烟雨后的平静湖面。灯光的照射下，些许金澄澄的光芒闪耀着，悠长而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埃克托主厨闭了闭眼，送入口中。
……
砰。
啊，那根放松了几十年，又在一朝紧绷到极致的弦，一下子便彻底断了。
埃克托忽然觉得，自己简直太可笑了。
此刻，埃克托感到自己的口腔中被极致的“鲜”所充斥，那是此生中从未品尝过的味道，心神瞬间为之狠狠摄取，甚至再也无法反抗半分。他下意识地沉浸其中，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要批判调味过于简单，斥责其只用了稍许盐和底油。但正是因为这样简单至极的调味，使得蔬菜的甘爽、火腿的肥美、海产品的鲜甜尽数展现激发，清香的本味完全不需要繁复的多余作料，鸡枞、鸡油与火腿的稍许底油便是恰到好处的丰富——
他想要批判食材风味相互冲突。但在精准的配比操控下，火腿特有的熟成风味并未被冲淡掩盖，而是被完全凸显，橡木、谷物与脂肪在热力的作用下芬芳四溢，谷氨酸的鲜香几乎溢满舌尖。尤其在蔬菜与海味清新的甜味衬托下，顶级肉类的香浓美味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他想要批判汤汁的粗糙与廉价。但明明豆干、萝卜、银鱼、紫菜等都是最常见普通的食材，也因为它们易于吸收滋味的特质，这些食材尽数吸收了脂肪的美味，浓郁中透着雨雾般的甘甜，泥土、草原、湖泊的气息相互浸润纠缠、又与各自本味交织融化，最终和谐地一同跳动于味蕾之上——
冲击，盈满，回味，渴望。感官尽数被虏获，沉溺于原始的口腹之欲中。
在这种刺激下，口腔不断分泌着大快朵颐的欲望，每一次吞咽，最美妙的滋味顺着喉咙滑入，唇齿生津后便是余韵的满足。什么也无法批判，什么也无法思考，脑海之中唯余一个大字——
鲜！
至臻之鲜！
怎会将万般滋味浓缩于这澄澈的清汤之中呢？
只需浅尝上一丁点儿 ，便如见到了富饶的三月江南，比眼前所见更加美丽张扬，又充满了人杰地灵的内敛。
做了黑米林几十年的主厨，埃克托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语言竟然是如此贫瘠，那些习以为常的美食评论丝毫不足以描述其万分之一。甚至，他竟然在这场令人难堪的评审中，忘记了昂贵的选材、标准化的流程、还有那引以为傲的独属于黑米林的高雅艺术感。
久违的，他感受到了品鉴美食的纯粹快乐。
【好？还是不好？为什么评委们都不说话了？】
【我要急死了啊！】
偌大的赛场，无论是二楼已晋级的十二名选手，还是已经尘埃落定的剩余选手，所有人都绷紧神经，屏息安静等待着评委们的结果，等待着这场持续太久的首轮主题赛宣告终结。包括弗朗西斯在内，只闻到那香气、看到呈现的模样，便已经无法再悠然坐下去嘲笑了。
如果程小稻晋级了，那么，也许会成为他们夺冠之路上最可怕的对手之一。
……但他们几乎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样结果出现。除非程小稻在味道上犯了严重的错误，又或者是——
埃克托主厨的【一票决定权】。
他们寄希望于这位一日之内声誉扫地的黑米林大师，继续疯狂下去，用可笑的权利将程小稻送入地狱淘汰赛。那样的话，也许他们还有机会抵抗耶瑟一个人带来的冲击……
“诸位，我们该履行评委的职责了。”
尼诺·杨率先放下汤匙。他的表情依旧那么冷淡严厉，但空空荡荡的瓷碗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从微小的眉眼弧度中，足以见得这位大魔王比方才品尝耶瑟的生鱼片时还要满意许多。
艾米丽盯着干干净净的碗，紧紧攥着汤匙舍不得放手。她哀叹一声，站起身拉住程小稻的袖子。
“这个陶罐里还有吗？我还没喝够呢。”
程小稻：“……已经盛了很多了？比我在老家厨房上菜时候的分量还多呢。”
“因为太美味了啊……好吧，我有点语无伦次，但除此之外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哎呀，单纯的Bravo已经没法形容我的心情了！我从没喝过这样的汤。”
“艾米丽。难道身为评委，你就是这样对待工作的？”
尼诺·杨的指尖不轻不重地点在桌面，“如果都是这样的废话那就闭嘴吧。我有些问题要问她。”
他高高坐在肃穆的评委席上，正是最令人胆战心惊的那种气场，但程小稻从一开始就莫名有种感觉，他只是一位十分细心、认真又热爱厨艺的厨师罢了。当那双金质的瞳孔与程小稻的眼眸对视时，程小稻总觉得有一种近在咫尺的熟悉感，但总感觉应当更温暖、自由、肆意一些……
啊，不对，端上菜不代表战场结束，评分呢？程小稻赶紧收起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打起十二分精神。
无论如何，她必须拿到最后一个晋级名额。
“程小稻选手。”
“是，您请问。”
“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要选择这种质地更粗糙的干丝？储藏室里应该有更昂贵的。”
“因为这样才能更加洗去豆腥，吸收汤汁的味道。咀嚼的时候，它几乎与火腿别无二致，甚至更加入味。”
“那你为什么最后要点这种油？或许完全可以像大煮干丝一样，加入蟹油或者蛤蜊油来提鲜。”
“春季蟹味不够浓厚，海味又决不能盖住火腿。既然如此，以同源食材提鲜岂不是更好？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弗朗西斯选手拿走我选好的食材呢。”
“可是你整个过程中，都几乎没有亲自尝味道。”
“这个我无法辩驳。但我尝试过不止一次，它一定会起作用的。”
“那么陶罐呢？厨具应当有很多。”
“传统华国厨房用这种罐子很多，它的密封性可以更好焖煮，在半沸腾的情况下逼出食材最原始的香味。它是符合‘时间’这一主题的最佳厨具。”
“时间的主题啊……程小稻选手，你很聪明，比有些愚蠢的选手更早认识到了比赛规则。”
一问一答，流畅自如，极有默契。
不知道程小稻的回答是否令尼诺·杨感到满意，他的神情无波，目光却步步紧逼——
“那么，你为什么选择做这道汤呢？如果是我的话，绝不会在比赛中端出一道汤。即便是协会派，也不敢这样胆大妄为。”
是啊，程小稻为什么要这样选择呢？
当宣布比赛是主题赛时，说众人都只以为是“食材主题赛”。直到林烟烟的烤肉、陆潇潇的泡芙塔，还有耶瑟的生鱼片依次呈现，败北选手们下场惨淡时，大家才意识到错开顺序上菜所隐藏的时间规则。
既然程小稻早早意识到了时间的主题，那么她的可选项其实很多。虽然看起来大获全胜，不过作为首轮比赛来说实在是太冒险了。
“为什么不呢？”
程小稻的态度自若。
老实说，她认真专注的性格与“胆大妄为”去之甚远、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许她与那位自由的天才耶瑟一样的疯狂。
“宣布规则的时候，我就已经和主持人再三确认过，【组委会说，从各方面来说，这都是上一轮刀工赛的延续】……既然食材是上一轮的延续，那么为什么评判标准不能延续呢？我认为，组委会的用意从一开始就十分明显——那就是，练好扎实的基本功才是在厨房第一天要做的事情。”
程小稻抬起头，毫不遮掩地对视。
她的眸中迸发出惊人的光。对于任何与厨艺有关的事情都绝对认真计较，因为这就是她生命的全部。
“我是一名厨师，而厨师就应当用实力来说话。既然契合刀工与时间的主题，那么我选择端上这道汤，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就像是一柄被收藏保管太久的利剑，只需一个契机，便出鞘展露了耀眼寒光。
“埃克托主厨，或许我有些迟钝，但这不代表面对挑衅与纠纷会一直退让。我知道黑米林星星的耀荣对您来说有多重要，可这与厨师本身，与厨师呈现的美食有关系吗？正因为我很难理解，所以才想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您堂堂正正地问个问题——”
她直视着沉默低头的埃克托主厨。
“在品尝过这道汤后，您依旧打算对我使用一票否决权吗？”
“无关黑米林与协会派，无关性别，无关出身，无关任何偏见……请您回忆起一名厨师的身份，然后秉持内心，回答我。”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主题赛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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