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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主题赛 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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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克托发现，也许从一开始自己就想错了。
从第一轮刀工赛开始，他似乎就已经错得离谱。不仅仅是实力的问题，他还发现自己竟然连看人的能力都已不复存在。本以为程小稻不过是来赌运气的街头厨师，或者说，顶多是普通人其中的佼佼者，她本应该连黑米林顶级厨师们的衣角都不够资格摸到——但可笑的是，事实却恰恰相反。
这样堪称绝世之品的作品，甚至只是程小稻在首轮比赛中端上的参赛作而已。并且，她才堪堪从高烧晕倒中恢复过来。
她到底是谁？
无人匹敌的刀工，令人惊叹的调配直觉，再加上天才般的想象力、沉稳专注的自控力……就算当世顶级名厨之中，又有谁敢保证在惊心动魄的赛事中顶住身心巨大压力,呈现出如此完美效果呢？
不，或许连那个狂妄的尼诺都不敢如此保证，又何况是——
已经垂垂老矣，江郎才尽的自己。
也许在一天之内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此时才有些如梦初醒的恍然。埃克托抬起头望向屏幕上充斥着谩骂的弹幕，望向场上选手们不安的目光，忽然才意识到今天对于自己而言到底是怎样的疯狂。短短几个小时内，他从荣誉满身的黑米林大师变成了狂妄自负的老头儿，不仅不知天高地厚地拿星星作为赌注，更是被一个年轻小姑娘狠狠打了脸。
他忘记了实力才是美食届不变的真理。就拿这个赛场而言，从前也不是没有七八十岁依旧寂寂无名的厨师前来做人生最后的赌注，但实力并不等于年龄，比如尼诺·杨就能以二十六岁的年龄站在黑米林主导的评委席上，这便是实力的底气。而更可怕的是，程小稻今年仅仅二十岁。那么随着视野的拓宽、经验的汲取，未来的她，又究竟会成长到何种恐怖地步？
这一瞬，埃克托想了许多许多，但最终只化为复杂的长叹。
他站在顶峰实在太久了，而现在必须承认的是——他已经老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可他没有放手，而是贪婪地汲取不属于自己的荣耀，打压有才华的协会派厨师们，就像许多失去初心的其他黑米林主厨一样。程小稻不过是一个借口，他们目睹年轻的天才不断新星般冉冉升起，仿佛就如看到了自己时代终结落幕的一刻。惧怕的感觉是那样的强烈，这也是为什么自己会不顾一切拿出“埃克托鱼汤”这样耻辱的作品，也是为什么会打压耶瑟与程小稻的缘故。
埃克托抬头望向程小稻。她不急不躁，只是用那双会说的澄澈双眸注视着自己，静静等待着答案。
她看起来很在意晋级的事情。但是，更在意自己是否会秉持内心，对她的作品作出真诚的品鉴。
她对厨艺有着最纯粹的一颗心。
是否使用一票决定权？
埃克托的手按在桌子下的按钮上不断颤抖。这是比赛赋予他的正当权利，他完全可以将这个让人看不顺眼的街头厨师送入地狱淘汰赛，让她的气焰在一开始就被彻底打压、从此消失在这个赛场上。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他还能够找回一点高高在上的支配感，找回作为黑米林中流砥柱的尊严，让扭曲的嫉妒心得到稍许平息安慰。
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
但——
口腔中依旧回味着悠久缠绕的余香，心神都彻为之攥取。美食所给予人的并不仅仅是入口一瞬的满足，它像是某种无法言喻的感受，酸甜苦辣咸，百般滋味冲击味蕾、传遍全身，镌刻在记忆中是那一刻的快乐与感动，更是那一刻想要留恋的时间。
这是美食的意义所在啊。
埃克托缓缓闭上眼。不知为何，他的眼前突然浮现起自己年幼时邻家伯母，他当时还是个贫穷的孩子，这位开着廉价大众餐馆的伯母大方地请他品尝菜肴，具体味道其实已经记不大清了，但美味的记忆永远留了下来。那也是第一次在他的内心种下对美食向往的珍贵种子。
【面对美食时，永远不能够说谎。】
什么时候，他开始忘记厨神的这句箴言了呢？
啊，也许就是最近十几年来，在黑米林对协会派赶尽杀绝式的碾压下，他也开始对一切非黑米林旗下的厨师与美食抱有固执的偏见。可不论什么黑米林、什么协会派，这些在许多年前都是不曾存在的分类，更没有派系之间的无尽斗争与打压，一切是那样蓬勃欣荣、百花齐放。他们每个人都只是厨师的身份而已，目标就是做出更好的美食。
什么时候开始，不仅仅是自己，这样的初心在美食届已经几乎消失殆尽呢？
如果以一个厨师的身份，以一个品尝美食的普通人回答的话——
“埃克托主厨一直沉默着不予回答！我们都知道，这位主厨之前和程小稻选手似乎有些纠纷……尤根很好奇结果呢。”
“全球的观众朋友们，面对本轮比赛最后一位选手，埃克托主厨是否会使用一票决定权呢？这将决定程小稻选手的命运！”
埃克托的手本来一直颤抖着，但他忽然间就平静下来。他觉得这一刻自己似乎卸下了包袱与重担。厨师袍上满缀的黑米林星星，也变得轻飘飘起来。
他终于久违地微笑起来，坦然地看向程小稻。然后，说出了许久不曾说出的那句话。
“很美味。”
这是最普通的三个字。但同时，这便是对厨师最高的赞美。
程小稻一愣，也回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谢谢。”
议论声嘈杂沸腾起来。一楼与二楼不少选手本期待程小稻失去晋级机会，但这一刻，怎么看来即将迎来反转的结果？
难道？
埃克托主厨将手调转了方向，轻轻按在了“否”字按钮上。在许多议论中，他的神情变得很舒缓，充耳不闻。
近十几年来，他从未像这一刻一样轻松自在。
然而，就在这一刻。
本来作为同声传译器的耳麦里，突然穿来了一道声音。
“埃克托。”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耳麦中传来，瞬间，埃克托瞳孔剧烈收缩起来。
那是一道充满压迫感，让人毛骨悚然、畏惧着的声音。带着轻蔑的冰冷，让人十分熟悉。
那是一道毫无感情的命令。
……它来自那个人，那位绝不可以反抗的上位者。他的名字很简洁，但大家谁也不敢直呼姓名，只敢敬畏地称呼他为——
Mr. Lee。
……
……
“埃克托主厨？您该做决定了。”
尤根拿着话筒不断催促着，不仅是观众与选手们，其他几位评委也开始感到有些不对劲起来。林大师与埃克托是多年的老友了，林大师试着伸出手轻碰衣袖提醒，却在一旁发现埃克托的神情突然剧烈变换起来。
轻松的微笑仿佛只是刚才的错觉，转瞬间他已是额头布满冷汗，这并不像是一开始被年轻人打击产生的嫉妒与扭曲，反而更像是……碰到了十分惧怕的人，听到了十分惧怕的话。
并且，无法反抗违背。
他究竟是突然害怕起什么？
许久之后，就像是从水中刚刚捞出来的一样，埃克托主厨挤出一个比哭还难堪的笑。
“对不起……”
不知是对谁说的。又似乎只是这样的极细微的口型，也许是看错了，埃克托最终并没有说出口。
他颤动着闭上了眼。
【飞行嘉宾：已使用一票决定权。】
【一票决定权选择：肯定/否定。】
【否定结果：程小稻选手将进入淘汰赛。】
……
？！
“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犹如沸水溅如油锅，一直屏息等待结果的选手和观众们瞬间爆发沸腾起来。无论是期待她落选的好事者们，还是真心为其加油的选手观众……甚至本以为晋级无望的排行第十二名的选手，都只有满头问号砸向脑门，甚至怀疑是不是刚刚埃克托不小心按错了按钮。
很简单。因为刚刚就在那一刻，他们以为程小稻是注定晋级的——别说使用一票晋级权，但凡埃克托什么也不做，那么其他几位评委的分数就一定会让程小稻晋级的。况且，埃克托几十年来都不曾这样微笑放松过，那么这也大概代表比赛中的龃龉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只剩下公正的评判。
光是凭借那样的香气、观赏度、刀工以及对主题的精准掌握……如果连这样冠军级别的作品都会沦落到淘汰赛，那么他们一个个的干脆都直接被淘汰好了。
可现在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老家伙终于被刺激疯了？】
【天哪，难道埃克托主厨的赞美，只是支配者对于可怜选手最后的高高在上的怜悯吗？】
【黑米林不需要这样的疯子！他太老了，该下台了！】
这样的结果意味着，其他几位评委连评分都没必要继续进行了。
程小稻也是略略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她若有所思地盯着埃克托主厨的脸，但对方只是垂头沉在一片阴影中，连辩解都没有丝毫。
就像是……违背本心，做出了什么决定一样痛苦。
“埃克托主厨，我接受这个结果，也尊重您的决定。”
程小稻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坦然接受了这个结果。
结果就是结果，这是规则，她无权更改。但好在这并不是直接离开，只不过是多了一次淘汰赛而已，自己只要尽全力抓住下一次机会就可以。失去晋级名额的那一点失望很快散去，程小稻冲着镜头微微点头，平静地上前收拾碗盏。
一柄汤匙轻轻抵住了瓷碗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
是尼诺·杨。
“等一下。”他制止住了程小稻的退场。
尼诺·杨沉思片刻。他与艾米丽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凝重的情绪。
埃克托主厨明明已经打算放手的，他本来就是一时被不甘所蒙蔽了双眼，本质上还是无法对美食说谎的厨师而已。但一定是突然发生了什么意外，让他不得不改变了心意，甚至不顾自己名誉扫地的后果。
更甚者，这大概意味着他最后一次出现在美食届的公众场合中，连这样的结局他也默认了。
这样短的时间内，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
但不论是什么，此刻正在直播，全球十几亿热爱美食的观众们正在眼睁睁地盯着赛场的一举一动，他们现在的身份是代表公正的评委……即便不能打破已有结果，但应尽的职责还没有结束。
“我们还没有评分。”
程小稻十分疑惑：“可是……”已经不需要评分了啊。
“怎么，这不是身为评委应该做的吗？你的这道汤中还有许多问题呢，难道你想就带着这些错误去淘汰赛争取一线生机？”
话音刚落，尼诺·杨便不顾尤根的阻拦，不顾程小稻的惊疑，率先按下了按钮。
“又是盐的分量多了零点几克左右，原因在于今年的伊比利火腿咸度有些浓，你为什么不能每一步骤都好好品尝下食材本味再进行调味？难不成的你的舌头是摆设而已？”
程小稻：……还真是摆设。
“还有，最后的油……此外，调味中如果能在加一丁点糖提鲜……”
他的表情依旧是严肃而冷淡，口中不断挑剔着程小稻的几处问题，很快赛场上充满着他毒辣又精准的评价，时不时夹杂着令人不悦的批评。
是一如既往的毒舌大魔王。
但同时，大屏幕上也在闪烁着他给出的分数，与严厉的话语截然不同。
【尼诺·杨：味道9分，观赏度9.3分，技术难度9.5分】
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分数！
是这位以“毒舌”“挑剔”“严厉”而闻名的天才评委，两年来在这个赛场上所给予的最高分，甚至打破了他曾经在参赛时首轮比赛所获得的成绩。
明明这轮比赛已经宣告结束，已经不需要评分了。
他似乎在以这样独特的方式，为程小稻正名。
……只不过显得有点别扭。
那股莫名失落、悲伤的情绪忽然就彻底无影无踪了，程小稻感到十分轻松，甚至有点想笑，于是便真的忍不住抿嘴笑起来。
“……认真听我说话。”尼诺·杨轻轻咳了一声。
接二连三的，其他两位评委的成绩也出现了。
【林大师：味道9.5分，观赏度9.5分，技术难度9.5分】
【艾米丽：味道9.9分，观赏度9.9分，技术难度9.9分】
林大师就不用说了，他和埃克托主厨一样的歧视非黑米林的厨师，但至少不会对美食说谎，这也是他今天给出的最高分。而艾米丽就更夸张了，她一边挥舞着空荡荡的碗，一边大声称赞，直到程小稻都有点受不了这种直白的赞美才停止。
他们做出与埃克托主厨不一样的决定。
不经意侧头，程小稻又从一众分不清五官的面庞中分辨出几道熟悉的目光。那是耶瑟鼓励理解的目光，是陆潇潇恨不得冲上来改变晋级结果的目光，是林烟烟亲切关怀的目光……还有二楼似乎也有类似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就连那些一同激烈竞争的选手们，大多数也并没有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啊，是不是其实已经有什么东西开始稍稍改变了呢？
【各项平均分：9.47/10，9.57/10，9.63/10，总分28.67/30】
几乎是史上最高的几个分数之一，比目前位列第一名的耶瑟还要高出一分之多。
程小稻的确输掉了比赛，但有这样的胜利荣誉加身，这一刻，她什么也不需要说，不需要做，分数就足以代表了一切，让她可以昂首挺胸地走向下一轮等待席。
她是厨师，用实力说话的厨师。而在这一刻，在场没有任何人可以质疑她的实力。
她是这里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由于一票决定权，本次分数不计入排名。】
程小稻盯着这一结果，脑子却开始思考起今天晚上一定要多吃点，毕竟再晕倒可不行了，身体健康才能更好应对淘汰赛。
【本轮比赛结束。最终排名如下：】
【耶瑟：总分27.16/30，排名1】
【陆潇潇：总分24.32/30，排名2】
【林烟烟：总分20.33/30，排名3】
……
【卢梦森：总分16.33/30，排名10】
【埃尔文：总分15.66/30，排名11】
【米尔德：总分15/30，排名12】
……
【纪林：总分0/30，排名47】
【程小稻：总分不计入，直接进入淘汰赛】
摄影机与全场的焦点都对准着自己，希望程小稻说些什么，抱怨些什么，露出些什么激烈的情绪。但她只是轻轻对几位评委躬身致谢，然后便转身离去，大步走向等待区，迎向未知的淘汰赛。
埃克托主厨是否心有怨言、亦或是被逼无奈，其实都已经与她无关了。她的确会想问他一句为什么，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无论如何都绝不能在此停留。
程小稻并非一无所知，只是不在乎而已。她能够察觉出评委席上埃克托沉默的身影，似乎被遗留隐藏在了什么黑暗之中。那黑暗就像是一道预示——冥冥之中，程小稻感到有什么命运的齿轮缓缓旋转起来，深渊般地凝视着这里，掌控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它不为人知的操纵着赛场，操纵着这个看似繁华的美食届。遥远，又似乎近在咫尺。
此时此刻，程小稻还并不知道那是什么，目的究竟又是什么。不过她有一种天然的直觉……
食谱，百年前的厨神。黑米林与协会派。比赛。埃克托。
以及，她的死亡，与父亲的失踪。
千丝百绕，好似迷雾，让初初来到外界的程小稻无从谈起。
但没关系。
她有一种预感——只要自己在这个赛场上不断走下去，走下去，一直走到最后……就一定能够知道答案。
她是扬州城的厨师程小稻。总有一日，她会以这样的身份站到最后。在此之前，她要做的不是犹豫彷徨，而是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一步步前行。
“等一下，程小稻选手。”
尼诺·杨似乎是想确认什么，那双金质的眼眸中涌起秘密的风云，不动声色地盯着程小稻的背影。
“你还没有告诉我这道汤，是否有名字。”
“它不像是大煮干丝，更像是……某种相似的渊源。告诉我它的名字。”
程小稻顿了顿，头也不回地给出答案，没有任何隐瞒。
直觉告诉她，不要隐瞒。
“烟雨三月，下江南。所作——【九丝汤】。”
这是父亲告诉她的，也是书房中那些残页上写的名字。
砰！
尼诺·杨近乎失态地猛然起身，不小心撞到了椅子。片刻，又缓缓坐下。
“哦，是这样啊。”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看起来很无所谓地点点头。
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与充满戏剧性的比赛终结相比，实在是不值得一提的细节。
……只有站在二楼的莱昂·李从高处注意到了这些。
透过金丝镜片，他看到了艾米丽犹疑不定的神情，看到了尼诺·杨极度克制着情绪，在摄影机看不到的地方，手背不知何时爆起了阵阵青筋，紧紧攥起，又缓缓松开。这代表着这个名字给予了他极大的震撼，并不如表面那样冷静。
同时，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也传入莱昂·李模糊的记忆之中。
九丝汤。在哪里听过呢？
“父……约瑟夫会长。您看起来遇到了困难，或许是在研发黑米林的新食谱吗？难道是做不成功吗？”
久远的记忆中，那个他一直敬仰的人，手中拿着一张泛黄的残页，看起来像是经历了动荡与分离、被珍藏下来的一小部分宝物。他还记得那上面写着很多字，似乎是什么的某页记录，只是一瞥，便被其中历史的痕迹所吸引。
那个人没有时间与义务回答这样愚蠢的问题。只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但莱昂·李还依稀能够想起，那张纸上最上面的一行，分明正是程小稻刚刚所说的那句话。
“烟雨三月，下江南。所作——”
【九丝汤】。
……
“亲爱的全球观众朋友们，感谢今日的收看。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天，简直是一波三折，辛苦各位选手和评委了！尤根在此宣布，第二轮主题赛正式结束！”
“让我们充满欢喜与激动，等待接下来的赛程吧！”
48晋36赛，第二轮确定晋级12名，共计晋级24名。
剩余晋级名额，12名。
……
第三轮，地狱淘汰赛。
即将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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