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4、中餐盛宴 ...
-
耶瑟从不认为厨艺应当是敝帚自珍的，其实他也一直想找个机会单独与程小稻自在畅谈，单是想象一下那场景便不由得万分期待。再加上昨日与中医朋友一同暂时敲定刺激疗法与食疗之后，一大清早他便去储藏室挑选了不少食材，还特意跑到小花园里薅了几株尚染露水的新鲜香草。
他在厨房里向来是随心所欲，往往灵光一闪便会有源源不断的创新想法，极少拘泥于固有的菜色。不过这一次，耶瑟罕见地精心反复研究，终于提前敲定了几道食谱，均是营养丰富的家常菜色。
第一次有些紧张地握起刀，第一次迫切地想要展示自己，第一次想要让自己的食物让某个人露出灿烂笑容，让她的身体快快健康起来……
很特别却又充实的感觉。仿佛手中的刀都拥有了灵魂，忍不住再快一点，再完美一点，将一切呈现在对方的面前。
“中华菜系实在过于博大广泛，这些食材又如此丰富……耶瑟，快告诉我，今天你究竟打算做什么呀？”
程小稻终于结束了艰难的味觉测验，结果一无所获。她倒也不气馁怨恨，揉着全是水的肚子慢慢踱到食材台旁，一样一样去分辨。
琳琅满目的食材，五彩缤纷地小山般堆在一侧恍若宝藏，就像主人一样张扬得令人眩晕。处理得干干净净的清远鸡，约莫一斤重的大小，宛如一樽金灿灿的小摆件，皮与肉细滑至极，只待最简单的烹调享用。另一只则是散养走地三黄鸡，色泽金黄浓郁，一看便是能熬汤的母鸡。牛肉并非名贵品种，大约选的是农户自家牛种，可一小条牛脊肉偏看起来色泽红亮，纹路肌理极为细腻，端的是鲜嫩无比。
两种肉类之外，还有橙灿灿的胡萝卜早已清洗干净，翠绿的豌豆尖散发着春天独有的清香，叶尖还有可爱的水珠摇摇欲滴。一旁是一小撮放在一起的云南山珍当归枸杞人参、徽州今春采摘的浓香铁观音茶叶、江浙一带早熟培育的橙子李子，陕西特有白嫩小巧的银杏果、东北特有的饱满芬芳的稻花香米、本地农场当日清晨配送的走地鸡蛋……另有各类新鲜奶制品、葱姜辣椒等调味料，均是精心挑选的，不一而足。
当然，还有程小稻坚持点名要重现的寒獅鱼。
……哇，厨师的DNA开始躁动了！
程小稻深深一嗅，只觉泥土的芬芳、雨后的清香、蛋白质等待烹饪的鲜美一股脑地传入鼻腔。
每一样食材都有着无限的可能性，她很想知道这位天才选手会展露怎样的厨艺，更想知道自己能从中能够有何新的启发。
耶瑟想了想，不答反问道：“小稻，你知道食物的五味四性都是什么吗？”
老家书房里上万食谱里甚至还有珍藏已久的多种残本孤本，程小稻一手抓实操一手抓理论，不自觉地卷了这么多年，虽然在中医方面不大了解，可和厨艺相关的也算是无所不知了。
她迅速答道：“酸、苦、甘、辛、咸，这是五种基味。寒、热、温、凉，这是食物四性。”
“如何对应？”
“一般来说，辛热、甘温、酸凉、苦寒。但这也不一定，也可以通过不同的烹调方式进行配合。”
耶瑟点点头，手中不停地飞速处理食材，同时仍能够分出心神同程小稻说话，不断耐心予以启发。
“那么食材又是如何归类于五味的？”
“这个，我记得传统药膳中有所提及。粳米、牛肉、枣、葵为甘，小枣、李、韭为酸，麦、羊肉、薤为苦，大豆、豕肉、粟、藿为咸，黄黍、鸡肉、桃、葱。不看食材表味，而看时令本味——啊！我知道了！”
程小稻激动至极，终于与自身状况结合起来，“你选择的这些食材，正是应用五味四性来进行食疗！我看看……牛肉、鸡肉、葱姜、李子、粳米……竟然都全了！”
和同道中人畅谈的感觉果然令人十分舒爽，只要尽情碰撞思维与厨艺的火花便是，完全无须有所顾虑。耶瑟忍不住笑出声，看起来心情愉悦无比。
“正是。酸入肝，辛入肺，苦入心，咸入肾，甘入脾。这些食材营养均衡，又切合五味，这也是我为什么敲定这几道菜谱，作为你食疗的第一餐——”
一边徐徐讲解，一边手上功夫不停。耶瑟接下来的动作可谓是行云流水，几乎令人目不暇接。
他先是将三黄母鸡迅速焯水，待血水与过于肥厚的油脂浮在开水表面便逐一撇清，然后换了一只中大号的陶罐，赫然便是程小稻比赛中做九丝汤用的同款。大火开锅、小火慢煮，间或用肉糜或蛋白来扫汤，不多时便传来了简单却浓郁的鸡汤香气。过了一会儿，他又将当归枸杞人参收拾得干干净净，去了杂乱的须子，估摸着时间分次下入鸡汤。
“当归人参枸杞鸡汤。”程小稻闻着愈发香浓的气息，忍不住道。
“不错，鸡肉性辛，当归人参养胃补气聚阳，算是一剂猛药——你身体目前好了些，也不算虚不受补。不过估计还有三十分钟才能熬成呢，我先将其他的做了。”
耶瑟笑眯眯地将最为费时的汤品放在灶上小火熬着，又仔细淘了米——当一名厨师同时做一大桌子菜色时，最讲究的便是时间差，尤其是不讲究顺序上菜、而是团团圆圆一大桌子的中餐。这意味着各种菜品的每个步骤全部了然于胸，且恰的分秒不差，才能最后全部一同上齐。
程小稻本以为耶瑟身为从小在异国长大的混血儿，恐怕并不擅长中餐。她本来想去帮忙切菜，但很显然，对方并不很需要这些帮助。就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明星，偌大的一个练习厨房便是舞台，忙碌而不慌乱。而程小稻就成为了独一无二的观众，尽情肆意欣赏着台上精彩绝伦的表演。
她兴奋而欢快地紧盯着，还时不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拿出小本本记录。
却见耶瑟并不是简单的将米饭放入电饭煲，而是用了一个紫色陶制小钵钵，放入不足五分满的模样，还加了盐和一滴清油，然后再放入传统上汽蒸屉中，显然是湘式钵仔饭。蒸屉空间也并不浪费，他又加了一层竹屉，将清远鸡用盐搓了下，略用生抽葱姜腌制了一会儿，便铺上姜片与葱段，一整个上了蒸锅。
一屉两用。
程小稻忍不住提醒：“这会影响时间的。”从火力、食材分量来看，一般来说米饭需要二十分钟左右，而清远鸡则需要十五分钟左右，可两者一起蒸制必然也会有所影响。毕竟蒸这个方式在国外少见，尤其清远鸡更是娇贵的食材，多几秒、少几秒，口感截然不同。
耶瑟不徐不疾地洗着手，沉吟道：“火候？唔……感觉差不多的时候，看情况应该就可以了。”
典型天才式的回答。
程小稻略一思忖，便想也是——看样子耶瑟绝对是游历过华国大部分地方，对各地菜系、各种独特烹调方式造诣颇深，甚至可以称得上游刃有余，料想这样的细节对方也一定注意到了。
于是她终于安心地全神贯注观察起来。
当归参鸡汤、钵仔饭、清远鸡，三道需要时间艺术的菜品已经处理好，接着便是热锅快炒的菜色。准备工作奇快无比，牛里脊肉十几秒内便被切成了1毫米左右厚度的薄片，片片刀工丝毫不逊于程小稻，精准至极。生抽、老抽、十三香、葱姜蒜、水淀粉……各色中式香料得心应手，短短几分钟牛肉薄片便已腌制入味。胡萝卜也切成了分毫不差的细丝，鸡蛋已经打散。豌豆尖摘好了也放置一旁备用，葱姜蒜片、花椒大料……均已处理妥当。
准备台上整整齐齐的碗碟盘盏，一切准备工作就绪——
程小稻只觉心中激动万分，眼也不眨地盯着——
开火！
中式餐饮，准备固然繁琐重要，不过重头戏讲究的仍是明火。又因地广物博、菜系众多，万千道菜品火候皆不相同，再搭配上煎炸烹煮炖焖炒的方式……千变万化。有讲究急火快炒的，有先大火后中火溜的，也有小火慢煸的，全掌控在厨师的手中，都是一刀一枪积累下来的真功夫。
只见耶瑟不慌不忙，同时拧开两台炉灶，火舌双双猛烈蹿起，空气顿时热烈起来，仿佛是迫不及待地迎接着诱人的烟火气。
左右开弓！
程小稻“哇”了一声，这时她基本已经能猜出耶瑟到底是要做什么菜了。
第一口是厚重的鲁制铸铁锅，受热极快。第二口则是Tefal红点不沾锅，小火热着，暂且不理。耶瑟只瞥了眼火苗，甚至无须伸手感受空气热度，便随意泼了烧油而后迅速倒出，只留底油。蒜末一入铁锅，发出滋啦的声响，很快色泽金黄，散发出特有的浓郁蒜香味。耶瑟熟练地依次置入姜末、葱末爆香炒熟，左手中厚重的炒勺好似轻松至极。又将郫县豆瓣置入其中、炒出明亮诱人的红油，直到香气四溢时，便果断加入开水并以酱油等等调味。
等水开了之后，腌制好的牛肉片用筷子抖了抖，一片片耐心地下入其中。沸腾中翻滚了几下，那肉片上原本浓稠的勾芡便消失不见了，肉片也变成了可爱的粉棕色，表面纹理极其细滑，颤巍巍地逐渐沉入其中，只有逐渐散发的肉香昭示着它的即将熟成。整个过程仅有短短的几分钟不到，耶瑟便将肉片捞出，加了些许底汤，端上了桌子。
“第一道，水煮牛肉。”
即便是耶瑟不报菜名，程小稻也不可能认不出这样一道家喻户晓的名菜。耶瑟的整套功夫下来无一处错漏，堪称完美，程小稻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凑近品鉴，却见耶瑟又在顶端以不同比例随手放了些蒜末、花椒粉、秦椒末。想了想，又实在忍不住那股突然涌现的灵感，额外将香菜细梗与青蒜细芽切得碎碎的混在其中。
然后就在程小稻的眼前，一勺烫到冒烟的滚烫热油——
滋啦——！
这一瞬五官尽数被调动，简直是顶级的视觉与嗅觉享受。热油的刺激下，蒜末混合着花椒与秦椒尽数散发着香料的极致，好似一瞬间来到了最热闹的嘈杂夜市，尽是人间烟火。其中更混合着青蒜的独特酸辣、香菜梗末的点点清香，一股脑地冲入鼻尖，勾魂夺魄。
油脂逐渐散开，混合着香料顺着裹上肉片外，红灿灿，油汪汪。单是闻着味道、盯着这片肉，便忍不住口腔急剧唾液分泌起来
！
程小稻：……快，快把大米饭端上来，一起炫我嘴里！
耶瑟一边将几片香菜叶放上去点缀，一边颇为好笑制止程小稻急急凑近的动作：“等下，马上就菜齐了，咱们一起吃。”
程小稻眼巴巴地盯着面前的水煮肉片，忧伤地叹了口气。还未来得及打起精神，便见耶瑟无缝衔接，转个身过了几秒钟，将第二道菜端了上来。
“第二道，胡萝卜滑蛋。”
程小稻：？这么快？
竟然是刚刚在做水煮牛肉的功夫，耶瑟同时左右手并用，在用第二口tefal锅小火慢煸胡萝卜丝，煸出焦香后快速下入蛋液滑散，盐糖胡椒粉调味，最后还创意性地加入些许橙汁提鲜。
胡萝卜丝与鸡蛋完美融合，鸡蛋半熟半稠，软嫩适宜。橙黄相间，明亮感跃然而出，兼点点黑芝麻点缀，煞是可爱。
程小稻：……吸溜吸溜，我的饭呢！！
耶瑟依旧没有停下来。放下第二道菜后，转身又开猛火，稍许底油便将一旁的豌豆尖下入锅中。火苗从锅中一下子蹿得老高，一瞬间就炙热了娇嫩鲜美的食材，断生盛出。
程小稻还沉浸在前两道菜中，便见仅仅十几秒后，耶瑟又端了个盘子过来。盘中豌豆尖脆嫩欲滴，只看其颜色形状便知其清爽口感，仅用一丁点儿食盐调味，便催出最清甜的香味。鲜活的绿色是大地最慷慨的馈赠，正是春天最简单、最鲜美的时令气息。
“第三道，清炒豌豆尖。”
程小稻：……
此时时间正好，耶瑟又瞥了一眼蒸锅那边的火苗，凑近听了听里面的声音，便果断揭开了上面一层，拿出蒸得正嫩的清远鸡，只几下便斩成大小适宜的小块。骨髓出正正好的浅红色，可见汁水之丰盈、肉质之软嫩，隔着老远便闻到了这种最原始纯粹的肉香。
耶瑟用沙葱尖切丝，与鸡肉略一搅拌，便又无缝衔接端了上来。
“第四道，清蒸清远鸡。”
下一层的米饭也好了，紫色的钵子中，米饭颗颗饱满、粒粒丰盈，泛着油光，还有一股甘甜的米香，甚至可以独成为一道菜。
“第五道，蒸钵仔饭。”
最后，远处汩汩冒着的陶罐也从边缘冒出阵阵白汽，一揭盖，里面的汤已经熬得金黄浓厚，诱人至极，还掺着浓郁的中药食材香气，更有颗颗枸杞点缀，红彤彤的分外喜人。
“第六道，当归枸杞参鸡汤。”
前后两分钟，六道热食，上齐。全过程，总计不足一小时。
而整理台上，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甚至于中途用的备用碗盘，他都抽空清洗干净了。
“另两道甜品吃完再做怎么样？这样对肠胃比较好。”在程小稻紧紧凝视的目光中，耶瑟慢条斯理地摘下围裙，洗了手，坐在她的一旁。
“小稻？你认为怎么样？”
“小稻？”
程小稻目光复杂地盯着他。
既像是兴奋，又像是震惊，还有一丝丝奇奇怪怪的沉吟。她甚至一时间忘记了拿起筷子，就那样托腮注视着对方。
好久以后，程小稻终于开口。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急着恢复味觉。所以，咱们这个菜，哦不是，食疗，可以天天进行吗？”
“以及，如果有机会的话，你兴趣到一家还不错的扬州餐馆工作吗……”
“你的身手，我家老头子一定喜欢。”
耶瑟：……
微笑地塞过筷子。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