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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家人亲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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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不要辜负了妈妈,你可不能对不起妈妈吃的苦。’”
“去年冬天,她的手因为和水打交道,冻得裂开了很多口子。我的成绩又退步了很多,我觉得我对不起她,她那么辛苦供我读书,我还是不停地让她失望。”
“我想,要是没有我,她会更轻松一些,起码能换个轻松点还挣钱少的工作。”
“后来学校的老师,像张主任,他知道了我的状况,时不时地找我谈心,其实还是和我妈妈说一样的话。”
父母养你这么大不容易,妈妈那么辛苦,你要懂事些。
老师知道你家庭条件不好,这么关心你,怎么你的成绩还是提不上去。
改变你人生的机会就在眼前了,怎么就要眼睁睁地看它溜走吗?
你对得起含辛茹苦的父母吗?
你对得起勤勤恳恳的老师吗?
你对得起自己的人生吗?
——抱歉,我都对不起。
所以,再见了,
这短暂而平凡,却又深感苦痛的一生。
蔺之杳想,这太好推测了。
高考是改变人生的机会,尤其是对普通人而言。
什么样才叫对得起自己的一生呢?
快乐地去生活,竭尽全力地拼搏。
但是,当大官赚大钱与菜市场辛苦杀鸡杀鱼比较,在当下时代,后者在别人眼里,就是可以用得上“愧对所有人”这样严重的字眼。
陈默妈妈的话,换个更露骨的说辞就是“我生了你,把你养这么大,家里好吃好喝的都紧着你,你看看我工作多辛苦多劳累,为你低三下四求人,除了学习什么都不让你做,你学习不好,怎么对得起我!”
以爱之名逼迫孩子从心底滋生出愧疚感。
而愧疚感积压到一定程度,就会像陈默这样。
“我活着没有意义,拖累了妈妈,辜负了很多人。没有人需要我,失去我的世界会变得更好。”
不幸的是,高三年级主任张菁英恰好是个很喜欢用“愧疚感”来进行鞭策教育学生的人。
“你们打工的爸妈这时候太阳底下那么累,你们在教室里还不好好读书,对得起谁?”
可是人活一世,根本不需要对得起谁,必须对得起的人是自己啊!
张菁英这话,在为人父母的看来,就是足以奉为圭臬的真理。
但对身为儿女的人来说,那就是情感绑架。
父母的悲哀苦难不是儿女造成的,而儿女的痛苦大多来源于家庭和亲人。
借由亲子关系传递的痛苦,所以有的家族仿佛中了诅咒一般,世世代代的人都生活得不快乐。
蔺之杳能做的,实在微乎其微。
道理上,她理解陈默的无力与苦痛,但她没有父母,只有蔺阿婆。
蔺阿婆从她懂事起就将她看作平等的成年人,所以蔺之杳对家庭权威的感触不深。
而她虽然没有父母,但家境还不错,至少从没有为钱财感到苦困。
这是更现实的问题。
蔺之杳可以放心大胆地去追逐她喜欢的一切,艺术、绘画……可以不将考试放在心上,因为她有试错的资本。
陈默没有。
可能很多人,亲戚朋友、老师长辈,在她情绪低落的时候会说:“你爸去世后,你花的钱都是她辛辛苦苦赚来的,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陈默不敢回答,但她心里一定回复过无数次。
“我死了就好了,她不用再辛苦养我了,更轻松了,是不是?”
……
蔺之杳思索再三,决定把陈默的情况告诉江恕。
当然更直白的方式是让她妈妈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可综合各方面的因素来看,这显然不是个好办法。
她有些气馁地放下手机,想得有些远。
如果她是个经济独立的成年人,或许能有不一样的办法。
可她只是个十六岁的高中生,她能做的就是每天不停地和陈默说她所看到的美好。
再说上一句“明天见”。
如此苍白的言语所传递的微弱的生命力……
江恕没有回她消息,蔺之杳想他应该是在做竞赛题,没有再打扰。
江恕确如蔺之杳所想,正在灯下奋笔疾书,也因此没有注意到手机。
他上床睡觉的时候看了一眼,想回消息来着,但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了,终究没有回。
江恕想,距离苏校长生病已近四个月了,听姑姑说,他很早就出院了,只是在家休养。
如果说教育唯成绩论是陈默心病的起因,家长赋予的愧疚感是病灶中心,那张菁英的严厉和他的话术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而学校是社会的产物,不会轻易改变。
他和蔺之杳一样什么都做不到,但从学校这边有个迂回的方法。
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学校是学生和家长沟通的桥梁。
但对学生而言不幸的是,大多数的老师和家长是同一阵营的,就如陈默的妈妈和张菁英。
在学生这里,家庭和学校对于学习和考试这件事上是同一阵营的。
江恕记得去年高中开学后,他在附中待得不开心,姑姑说他可以来S高,是苏校长首肯的。
也记得中考完,这位老人家曾给他打过电话。
用那种闲闲淡淡的口气说:“所有的考试都不是绝对的终点,附中虽然升学率高,但你不论在哪儿都是江恕,为什么不选一个更宜人的环境呢?”
江恕那时候觉得他有些奇怪,学校本来都差不多,苏校长凭何自认S高比附中的环境更宜人?
但江恕还是来了,一方面是因为附中被人欺负的事,另一个原因是姑姑说,希望他开心。
和附中的差别不大,家长、学生、老师……都没有很大的区别。
附中一定也有李见明这样的老师,一定有蔺阿婆和苏宝云那样的家长,也许还有蔺之杳这样的同学。
神奇的是,像李见明这样的老师竟然有话语权,别样的家长不站在学校这边。
后来他有了朋友,朋友的眼睛里闪着光,外表坚强、内心炽热。
所以他相信了苏校长说的话。
S高是不一样的,那么这所学校和其他学校也不会一样。
第二天一早,江恕问江展眉,“苏校长什么时候回到学校?”
“快了吧,就这两天的事了。”
他问得莫名其妙,江展眉随口答了一句,要出门的时候才问:“你有什么事要找苏校长?”
“确实有些事。”
江展眉伸手看了眼手表,推开门,然后说:“今天等我下班,你下课后,我带你去拜访苏校长?”
江恕:“好,谢谢姑姑。”
江展眉勾唇笑了笑,这有什么好谢的,举手之劳。
苏校长家离S高有些远,在市区外,他平常不住那边,但养病到底是家里合适。
江展眉开车载了江恕驶离,临行前,江恕突然问道:“拜访长辈是不是应该尽到些礼数?”
江展眉不懂这些,她爸妈离世早,哥嫂不通人情世故,她去医院看望苏校长的时候倒是提了两个果篮来着。
“这不是你要拜访苏校长吗?礼数不礼数的,你自己看着办!”
江恕叹气,说:“稍等一会儿。”
他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了一束剑兰花,又从旁的高档茶叶店里买了茶叶。
江展眉似笑非笑,半真半假地说:“我都没收到过花呢!”
教师节收到过,不敢拿。
江恕说:“这是从肖川那里学来的,他时常往阿婆家拿茶叶,说想不到送什么就送茶叶,还说他妈妈以前会给阿婆送花。”
从哪里学来的都无所谓了,江展眉只是想感慨一下,侄子交到的朋友她不会去干涉,但听起来在同龄人中都挺厉害的。
出了市区,近郊公路上有很多独立的院落别墅。
江展眉领着江恕到苏校长家里,开门的应该是校长夫人。
她见过江展眉,以为她大老远跑过来有要紧事,赶忙将人请到屋里去。
苏校长一看来的是江展眉,又见她身后跟着的江恕,不明所以。
江展眉说:“我侄子找您,我送他来的。”
校长夫人这才注意到江恕。
江恕将抱着的花送给校长夫人,江展眉接过他带来的茶叶,拉着校长夫人的手,亲昵地说:“师母,他们有话说,我帮你泡茶?”
“师母?”
这层关系……江恕不能说完全没想到,江展眉毕竟也在明州市读过书。
苏校长和蔼地笑着问江恕,“小同学来找我有什么事?”
“想请您看个东西。”
江恕拿出手机来,翻开相册,给他看蔺之杳当初拍下来的涂鸦。
其实多了一句,是江恕后来自己拍下来的,多了那句“抱歉,我这短暂的一生。”
苏校长眼镜背后的双眼眯起来,猛地起身,眉间紧蹙。
“这是谁你知道吗?出什么事了?”
“是高三的一位师姐。”
江恕一五一十地把近来的事全告诉了苏校长,当然只说了他们几个人做的事。
没有提及陈默的名姓,只对陈默有此念头的原因提及了一二。
苏校长活了大半辈子,自然听得出来江恕言辞间隐蔽闪烁的词句。
也明白了江恕来找他的原因。
苏校长看着这个少年,不得不说,他来S高真是件莫大的幸事。于S高而言,于他自己而言,都是幸事。
“这件事你们不要管了,那位不可透露姓名的师姐也还得你们看顾些时日,过两天我就回学校。”
等江恕这边说完,江展眉和校长夫人才姗姗来迟。
互相寒暄了一阵后,绕回来江恕的身上。
无外乎是问他的理想和以后想做什么,但江恕的未来坚定又无比清晰,倒是没什么细问的必要。
更不会像别的家长那样施压,所以江恕答得游刃有余,心理上也没什么不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