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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   考察队遇难的消息传回实验室后,隔离室的霍先生便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吃饭了。

      刘媛依旧负责着一日三餐,端过来的餐食过几个小时后又原模原样地端回去,她有时候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劝慰几句,回应她的是安静的沉默。

      他待机了。

      星期一的上午,刘媛将转负责人的签字表交给安康年教授签字。徐教授出事之后,似乎很多事情都压在了安康年教授的身上。
      这些天她路过办公室,门外的指示牌上,徐教授的名字后永远停留在“出差”这两个字上,而安康年教授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开会”。

      上一次她见安康年教授,他乐乐呵呵的,没有丁点儿架子,待她如同亲师兄一般亲切,而这一次她再见安康年教授,他肉眼可见地憔悴了。

      “安教授,这是需要您签字盖章的表……”她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将签字表递到他的面前。
      安康年接过表,扫了一眼表格信息,在原负责人上看到“徐夏宁”三个字,他极轻地微哂,抽出一支笔在签字确认一栏中龙飞凤舞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除了你,你们组还有别的人吗?”
      “啊?”刘媛一愣,对上安康年问询的眼神后才反应过来,回答道,“还有一个师兄他是博三,也是跟着徐教授的。”
      “嗯,他的表我也签过了,除了你们两个没有其他人了?”
      刘媛点头:“应当是没有了。”

      安康年自言自语似地说:“她倒是躲了个清闲,把烂摊子都丢给我。”
      说这话的时候安康年是笑着的,刘媛却看不出他眼睛里的笑意。他满面都是疲劳,她张了张嘴,想说“您注意休息”,却又说不出来。

      这些天大家都压抑着悲痛处理着徐教授的后事,交接相关工作,哀恸压抑的氛围始终环绕着所有人。
      在人工智能领域而言,徐教授的离开是一座泰山的垮塌,尽管如今国内智能技术的成就不能全部归结于徐教授一个人的智慧,但她是具有领向性的,她的领导方式也深深地影响着实验室的所有研究员。

      拿到签字盖章的表后,刘媛没有走,她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说:“安主任,我是负责给隔离室送餐的,但是最近一个星期里面的人都没有吃饭了。”

      隔离室。
      安康年目光落在一旁压着的驳回意见函上,说:“嗯,知道了。”

      “安教授,那我先走了。”
      “嗯。”

      门合上后,安康年取出了那份函件内的信件,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话:对于FOR16申请外出一申请不予批准,请相关负责人加强看管,必要时可进行格式化处理。
      她还真是……都料到了。

      枯坐了一段时间,看不进去其他任何事,索性拿起驳回函,披上研究服,开门往外走去。
      他走到隔离室时,霍斯廷依然坐在他的椅子上,双肩打开,双手摆放于膝上,像一尊以假乱真的雕塑,安康年背着手侧身看了一眼他的眼睛,明白他是又待机了。

      他是最省心的烈士家属,其他家属早已在研究院内哭过一轮了,而他自听到消息后就进入这样的状态。
      如果是人,这种状态能被称之为逃避现实,但他不是人,他是人工智能,他的待机仅仅代表着他不接受其他人的控制,是一种出于系统的、逻辑的、理性的行为。

      徐夏宁走之前将结婚戒指交给了安康年,除了感性的“留个念想”外,更重要的是转交管理员权限。
      都说戒指象征着婚姻的枷锁,这样的说法不过是出于道德的伦理心理,她的戒指更如有实质,掌控着对方所有权限。

      安康年拿出戒指,在他的前庭感应系统上晃了晃。
      约莫两三秒后,男人原本无机质的眼睛恢复了神采,他侧头看过来,却是和安康年大眼瞪小眼。
      安康年若无其事地收回戒指,将驳回函扔在他桌前,说:“我尽力了,但是没办法,上面拒绝了。”

      霍斯廷的目光看向他手上的戒指,“还给我。”
      “戒指可以还给你,但芯片要取出来,还有两天,两天后还给你。”
      在安康年信誓旦旦保证下,霍斯廷暂且转开视线。他拿起了那一份函件,目光仅从驳回两个字上扫了一眼,就将纸弃在了一旁,平静道:“你们拦不住我的。”

      从他的话里感觉到了明明白白的威胁,安康年却也不生气。
      的确如他所言,他只要想走,整个实验室都拦不住他。这是徐夏宁给他的最高行动权限,几年前安康年不懂她为什么会这样做,几年后他依然不懂。

      “行,这是你的选择,我拦过你了,我尽我的责任了。”安康年将另一个U盘放在桌上,道,“这是她出事前几个小时的记录视频,也算是……遗物吧。戒指后天给你,我建议你还是再考虑考虑,一旦你离开实验室,再见面,你就只有格式化这一条路了。”

      霍斯廷接过u盘,嗤笑一声,对他所说的利害似乎毫不在意。

      安康年对他的感触极其复杂,每当霍斯廷给他一种彻彻底底像人的真实感时,他就要感慨一番人与人之间差距之大。
      他和徐夏宁是在同一条跑道同一起跑线上开跑的,他曾以为他们之间的差距只在于谁学得更多一点,可渐渐地,他发现在专业上他也愈发难望其项背了。霍斯廷这样的智能人技术,再用十年他也难以攻克。

      想到徐夏宁说“人死不能复生,道理他都知道”这样冷清的话,安康年问他:“你会有难过的情绪吗?”

      “为什么要难过?”霍斯廷反问他。

      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回答。
      他的冷漠让安康年哑然,又找回了些专业上的安慰——看来她的设计也并非十全十美。机器毕竟不是人,再像人,也不会有人的喜怒哀乐。

      “终归不是人类……”安康年轻声感慨。

      霍斯廷已经读取完了U盘内容,视频记录一直到爆炸那一刻结束,正好听到安康年这一声感慨,霍斯廷没有发怒,反是笑了:“我们并非同类,但并不是不能是同类,她被兵解在风暴中,成为粒子,原子,电子,我随她同去,我们就成为同类了。”

      安康年还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被他大胆的想法惊得失了声。
      以他的说法,那整个世界都是同类,因为世界都由粒子、原子、电子组成,人变成粒子会死亡,机器变成粒子,亦会“死亡”。
      消亡的确成了万物的归途。

      “我是人工智能,我没有生,也没有死。”
      他没有人类的歇斯底里,也没有机器的冷酷无情,他只是平和的,近乎温和地说,“我是为她而存在,也理应同她消失。”

      安康年沉默片刻,道:“你是数据,理论上来说,你能无限复制……如果你不能消失呢?”

      “那我就带她回家。”
      他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安康年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你要阻止我吗?”霍斯廷反问他。
      这不是反问,更像是人工智能对人类统治的挑衅。

      无爱一身轻,有爱变神经。
      安康年心道,古人诚不欺我。
      他们应该感谢他,除了他安康年,没有人能再理解他们这些神经病了。

      安康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后天是告别仪式,所有家属都能出席。”
      霍斯廷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徐夏宁还在时,他脸上的神情比常人还多,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而徐夏宁一走,他的面孔上便只剩下了这一副笑容,让人看不透他的喜怒哀乐,恐怖谷效应顿生,难免让人心生几分恐惧。
      安康年毛骨悚然地走了。

      霍斯廷没有再一次待机,他向后倚靠在桌沿边,姿态懈怠懒散,漠然注视着前方,没什么精神似的。
      脑子里回放着刚才U盘里的画面。跟拍的摄像无意中记录下她的同事和她说:“你那哪算结婚啊,你那叫工作,结了婚,做了夫妻,就要有小孩……”

      她是最不喜欢受别人观点左右的人,一旦感觉冒犯立刻会反驳,可她却没有反驳。

      她也是这样认为的吗?他们的婚姻只是她科研工作中的一环。那他之于她,算什么呢?一个实验对象,观察对象,一个作品,一个……低劣替代品。
      他是如此的无足轻重,所以她连一句话都不曾嘱托给他,就那样洒脱地走了,将他们之间的婚姻关系视为什么呢?

      静静坐在空旷漆白房间的男人没有言语,没有动作,他只是那样静静地坐着,咀嚼着她带给他这一具身体的种种复杂情愫。
      痛苦的、不甘心的、想歇斯底里地摧毁这个世界……

      可他终究只是一台智能机器,逾越的情绪迅速被程序迅速纠正。他只是一台机器,他连悲喜都是假的,真正的悲喜藏在无数个日夜被泯没的瞬间。
      他所拥有的,只是连时间都虚假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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