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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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测结果以最快的速度出来了，所有人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霍斯廷身体内检测出大量放射性元素，大脑处于异常活跃状态，身体里的血液流速反而减慢，生物电紊乱，血液浓度上升，黏度增加。
如果找不到解决办法，不出一个月，他的躯体就会溃烂，尽管最精密的大脑虽然会保留完整，但连接身体的数据断裂，最高级系统的运行必然会受到影响。
简而言之，他还有一个月的抢救时间，一旦辐射反应得不到遏制，那么所有研究人员数十年的研究功亏一篑。
实验室内有研究人员已经站不稳了，崩溃的哭声在低泣，愁云笼罩在实验室上方。
FOR16并非一个单独的个体存在，有人贡献了大半生的时间在他身上，其中尤以他的主设计师徐夏宁为甚，她还没说话，所有人都将最后期冀的目光投在了她身上。
片刻的沉寂后，她挺直了单薄的肩背，柔而强硬的声音成为众人的主心骨，她说：“所有人撤出地下四层，在岗人员进出必须穿好防辐射服，这里的一切，我来处理。”
研究员犹豫地看向徐夏宁：“徐教授，那您……”
她语气依然沉稳：“去通知一下，A1实验室外所有事务暂时交由安副主任处理，另外，通知与霍斯廷同行的研究小队，安排他们所有队员进行一次身体检测。”
她稳定的情绪感染到了所有人，研究员们有了行动方向，该撤离的撤离，该通知的去通知，紧锣密鼓地开展起各自的工作。
直到身边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徐夏宁才动了动脚步，大脑发眩，她缓缓靠住了身后的墙面。
辐射。
又是辐射。
恍惚中，还能感觉到那冰凉手指的触感轻触她的眼眶，轻轻揩掉她的眼泪。
“别哭，夏宁。”
“朝闻道夕可死矣......我死得其所。”
透明电梯门缓缓打开，安康年接到通知后便匆匆赶出来，走了没两步，又紧急刹住了。
倚靠在隔离室外的那道身影，在空无一人的片刻才短暂地暴露出些许的疲惫，听到脚步声的那刻，她复又站直了身体。
对上她的目光，安康年喉结梗了梗，还是佯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走了过去。
“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要你处理好上面的事，你下来做什么？”徐夏宁语气淡淡。
安康年手插进兜里，道：“突然丢这么大个摊子给我，我总得问清了吧。”
“我手上的那几个项目你都知道的，我带的那几个学生，你也带一带，其他也没什么事了。”
“这边呢？”安康年朝着隔离室内一抬首，将话题又扭了回来。
徐夏宁还是那八风不动的模样，“你觉得呢？”
安康年犹豫了会儿，道：“他这种情况，只能返修了。”
“返修”不是简单返厂修理，而是删除所有数据，更换躯体，将智能人恢复到最起初的稚蒙状态。
人的大脑是神秘的，再高超的技术手段也难以完全操控人的大脑，机器的大脑却可以，一旦清空，那就意味着一切记忆都将不复存在，所产生的智能也会消失，所有过往研究数据作废，约等于回炉重造，一切从头再来。
徐夏宁摇了摇头，“还有办法。”
他抬眉，“什么办法？”
“介入辐射序列，改变序列结构。”
安康年先是一愣，然后笑了：“这的确是可设想的，但是物理研究院用了十年时间都没能攻克这项难题……加快推进FOR18的研发，成效可能都比这大。”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徐夏宁平静地往外走。
安康年只当她是做假设，没有把她天方夜谭的话放在心上，叹道：“明天上面肯定会来人调查，事态得控制不能扩散了。”
“嗯，我会处理的。”
“夏宁，我们是一个团队，你不是单打独斗的一个人，别什么都自己扛着，有什么事尽管开口。”他撞了撞徐夏宁的肩膀。
“哦，对了，十七那边我顾不上了，最近有什么事，你和伊万对接。”
发觉她的言外之意就是不想让他参与到这次事件中，安康年眉头皱了起来，欲言又止了会儿，想到她说一不二的性格，安康年还是说：“行，我听你安排。”
霍斯廷坐在观察室里，一道厚重的铅门隔开里外。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检测人员离开后久久没有人再进来。
在徐夏宁和安康年观测霍斯廷的检测数值时，观察室的玻璃门开了，裹得严严实实的刘媛走进来，毕恭毕敬道：“徐教授。”
“你怎么来了？”
问过后，徐夏宁又看向安康年。
“我带她来的，你这边得有个能招呼的人，让她待着吧。”
实验室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临时有事叫人跑腿，其他人不一定能忙得过来，所以安康年特意将刘媛带了进来。
有了安康年作保，徐夏宁没再说什么，算是默认让刘媛留下。
刘媛又兴奋又激动，结结巴巴道：“谢谢徐教授和安教授！”
在徐夏宁注视监视器屏幕时，刘媛忍不住瞄一眼，发现竟然是霍斯廷，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霍斯廷或许有所感觉，抬头看向了监控。
徐夏宁按下语音键，轻顿了下：“检测结果出来了，你需要待在这里接受至少一周的观察。”
说是一周，实则只会多不会少。
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令她为难的境地，他低声说：“对不起，宁宁。”
“这不是你的问题。”徐夏宁回答。
这是声筒传进的最后一句话，而后整个房间寂静无声了。
他双手落于膝上，下颌微低，是一个沉默等待的姿态。
刘媛有些抓心挠肺，想问问发生了什么，可看看两位教授神情严肃，只能又把疑惑吞回肚子里。
几个小时后，徐教授进入了隔离室。
这次是她亲自给他做检测，细小的针管打进他的血管，抽出一管血液。穿着厚重防辐射服的研究员站在另一侧观察记录他的实时数据，她将血液放进检测槽，又回过头来观察数据面板。
霍斯廷的目光随着她转动。
他想起有一次在海底餐厅用餐，水光荡漾，她也是这样站在蓝色的光幕后，看着玻璃另一侧游曳的鱼群与水母，然后，她突然问他：“霍斯廷，你觉得关在玻璃里的是鱼，还是我们？”
他理性地回答：“是鱼。”
她却说：“错了。”
“高能粒子破坏了序列代码，我们能暂时调整一部分……”
她同研究员们商议着，按下了程序切断。
意识代码一串一串地抽离，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一点一点闭上眼睛，垂下了头。
他再次有意识，是感觉到手指在被擦拭。一睁开眼，看到的是徐夏宁低垂的眉眼。
溃烂皮肤下暴露的血迹被湿润的纸巾一一擦干净。
自从过了实验品观察期，他就没有再受到过她这样的对待了。她忠于她的研究，当他们的婚姻成为研究中的一环，她便将他视为对等的人类，他们是互相独立的个体，只有当他再次置于实验品的位置，她那温柔的目光才会全神贯注地落在他身上。
他不再是她的丈夫，而是她杰出的、引以为傲的作品。
放射元素正在攻陷他的身体系统，他的躯体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发热、浮肿。
人类的身体太过脆弱。
徐夏宁不禁去想，如果他只是一个机器体，一群金属构件，而非仿生体，是否就能获得永恒不朽的生命？
霍斯廷手臂上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净了，他的手腕被锁在扶手上。因为大脑与身体的连接已经被切开，他已经无法再控制身体，唯一能控制的也只有这颗由机械组成的头颅。
大脑接出的数据线和跳转的数据在提醒着，他只是智能体，所谓的情感、举动，都不过是计算机数据模拟出来的人的情感。
那真实的他是什么样的呢？
大概就是把头颅上的这张假面撕去，只剩下里面冰冷的、丑陋的金属骨骼。
如果身体被摧毁，会像人体一样腐烂，而大脑会褪去表皮，金属骨骼千万年永存，这是仿生智能人的命运——人有轮回之说，他们不得往生。
将带血的湿巾和手套扔进医疗废物处理箱，徐夏宁换上新手套，静静地打量着霍斯廷。
在一起生活的这两年她很少这样细致地观察他了。
他是生物科学和高智能领域的奇迹，她攀登着前人的肩膀，摘下了这颗里程碑式的星星。
诞生之初，他没有名字，只有代号，大家都叫他“十六”。
他感到奇怪，便问她：“为什么只有我的名字是数字？”
“因为你是第十六号实验品。”
“那我之前的十五号呢？”
“失败了。”
“失败是意味着什么？”
“被销毁。”
“销毁是以什么形式？”
“拆解，它们在你身体各个部位。”
“那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用了十六次机会，才创造出我？”
“可以这样理解。”
“我是谁呢？”
“你是FOR16。”
“FOR16只是代码，并非名字，你可以赋予我名字吗？”
“那就……霍，霍斯廷。”
“霍……”
“怎么，你不喜欢？”
“不，我很喜欢。”
我很喜欢。
说得很清晰，却没有微笑。
“那为什么不笑？”她问他。
“‘笑’能代表什么？”
“在你的程序里，代表愉悦。”
纯粹而又简单的设定，忽略一种行为背后多种复杂因素，只以最简单理想的方式做解释。
他说喜欢，却不愉悦，所以他没有笑。
这是他有自我意识后，撒的第一个谎。
“你会放弃我吗？”
观察室内，他抬头问她。
她有很多选择，无论是将他返厂重修还是将研究重点转移到FOR17身上，都是当下最能及时止损的方案。
她俯视着他，摇了摇头。
在他眸光逐渐黯淡时，她说：“我说过，我会带你回家的。”
他的眼睛霎时亮了，嘴角扬了起来，蓬勃的生命力带着生动的少年气，像乌云骤散后第一缕初生的阳光。
徐夏宁的呼吸急促起来，目光死死落在他的眼睛上。
后知后觉到她的关注点后，他的笑容僵住了。
“宁宁，六点了。”
“嗯？”她骤然回过神。
他提醒她：“你要下班了。”
“嗯。”
她的神情又恢复了以往平静的状态。
来接班的研究员与徐夏宁交换了位置，徐夏宁嘱咐道：“给他安排一间单独的房间。”
“好的，徐主任。”
研究员将药剂推入他的肌肉层，控制逐渐得以恢复，手腕上的枷锁被解开，研究员道：“十六，跟我过来吧。”
冷白的研究室，凄清的放射灯光，从走廊这头一直延续到那头。一座纯白的牢狱，羁押着为人类所控制的犯人。
尽管很悲哀，可他很清楚自己对于她的价值，他不会被轻易放弃。
因为她已经失去过“他”一次了。
所以，这一次，她会带“他”回家的。
他缓步走着，微仰着头看着走廊尽头的摄像头，静静地等待着刑满释放的一日。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