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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为之心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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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珍楼是玉都数一数二的烧钱地方,正如其名,此地珍宝无数,稀世珊瑚,海外明珠,罗列不来,多的是富人一掷千金。
穆安王回玉都之事已经传开,许多人都以为沈迦澜会稍微安分几日,不想她今日就出现在奇珍楼,一时传成笑谈,众人戏说仙玉生了块顽石。
这厢沈迦澜回府,沈穆还在定北大将军王府未归,她便独自在暖阁看了一会儿书。
流萤在旁边添茶,瞧着外头天黑,叫了冬香进来,自己去宋府了。
她是嘉宁郡主身边的大丫头,宋府待她一直客气,门房吩咐人去叫宋韵然,没让她在外等待,请她进客堂去吃茶。
…
夜色初凝,宋韵然刚用过晚饭,与母亲宋帆聊了白日的事。
“郡主看那女子的陶塑,神情都痴怔了,我说怎的突然请不出王府,原是为慕小姐哀伤。圣上最见不惯受贿,何况还是买卖官职,郡主如今沾上,我却不能再同她来往了,近日不如我称病在家?”
宋帆听她说完,略略沉吟几息,“不妥。”
宋韵然大惑不解:“为何?”
宋帆道:“我只不过是玉闻书院的誊录,九品官职而已,哪怕圣上恼了郡主,要连带着罚我,我这官职还能如何贬?但若是圣上不恼呢?那慕蘅我听说过,单是命苦,民间对她连带砍头之事也不大赞同,郡主爱慕她又怎样?说到底只是情情爱爱罢了。韵然,你能明白母亲的意思吗?”
宋韵然转过了弯,些许后怕:“女儿明白了。一来郡主喜爱慕蘅,本就算不得大事,二来郡主身份不同常人,以往也不是没闯过祸事,但圣上都是纵着的。”
倘若她因此事与沈迦澜远了心,那才是得不偿失。
宋帆见她受教,又多说两句:“咱们宋家因为一点小事就疏远了郡主,叫人看了也戳着脊梁骨骂。近来你照常走动就是,总归有穆安王在,嘉宁郡主再失分寸,也有穆安王给她兜着。”
宋韵然不再愁眉不展,心放宽之后,却惦记起今日在奇珍楼花的七十多两银子。
算上买酒钱,总共一百多两。
这对她而言不是一笔小数目。
下人来叫她时,她还没从失去银子的哀伤中缓过来。
听到流萤来访,宋帆说:“快去应,看是何事。”
她别了宋帆,裹上披风就去了客堂。
流萤看到她,立即过来福了福身。
宋韵然看她眉目之间流露出些许焦灼之色,将人扶起,“萤姐这会儿过来,可是郡主有什么吩咐?”
流萤见她亲自倒茶,面上几分难以启齿,纠结了片刻,才说道:“宋小姐,深夜叨扰,实属不该,奈何我家郡主再无人可求,只能寻到您这里。奴婢自小就跟着郡主,看的清清楚楚,玉都唯有宋小姐懂郡主的心。”
宋韵然心中几分警惕与不安,递茶杯的手都有点不稳,“郡主可是出了什么事?”
流萤接过茶杯来,却是喝不下,又放回桌上,起身便要拜一拜宋韵然。
宋韵然平日里对下人动辄打骂,哪怕是沈迦澜的乳母陈妈妈也逃不过她的折磨,但流萤与冬香可实打实是郡主跟前的红人。
沈迦澜未必不清楚陈妈妈是什么人,只是因着幼时恩情,睁只眼闭只眼而已。
流萤与冬香却不同,这二人可是沈迦澜的心腹。
宋韵然赶忙将人拦住,安顿坐下,自己站着:“这不妥。萤姐说了,我与郡主是真心相交,若真有什么事用得上宋家,我们宋家哪里会躲?萤姐直说了罢,若真棘手,我们也能寻人一同拿主意。”
流萤感动,眼圈都泛起红,“眼见着慕家行刑的日子近了,郡主今日回府后又不吃一口饭,我和冬香千般万般劝,这才哄起来喝了点粥。郡主实在是惦记狱中的慕小姐,决定带着吃食,今夜就去探望,奈何家主刚回,郡主手中没有银钱使,无法打点诏狱。奴婢不愿见郡主忧思,只好豁出脸来,求宋小姐借些银两。”
宋韵然一下子听到两个噩耗,额上都出汗了。
沈穆都回来了,沈迦澜竟还要冒险去诏狱见慕蘅?
这是真上心了啊……
打点诏狱可不会是小数目。
宋韵然脑袋疼的厉害,心知不能不给,她使丫头上来换一壶热茶,对流萤说:“我屋里有些体己,你且等等,我这就取来。”
流萤谢过。
宋韵然快着步履,走至后阁,寻到了宋帆。
宋帆正在誊抄一篇《忠德文》,见她进来时神色受惊之状,问道:“出了何事?”
宋韵然叹气:“郡主对慕家小姐的心思比我想的还重,她是要在安王眼皮底下犯事,找我借银子打点诏狱,蹚着夜去见慕蘅。”
宋帆沉思几息:“银子得给,还不能少。”
宋韵然道:“这我知晓,郡主不是手窄的人,往年也都是安王在时才会用我们家的银子,安王离都,她出手再大方不过。但这银子给了,来日若东窗事发,我们如何避得?”
宋帆做文职多年,提升机会不是没有,只是她更爱安逸,宋韵然攀上郡主之后,她们宋家属于官职不高但地位不低的存在,她乐在其中,同时也知晓背靠大树时要做好树倒的打算。
她说:“你给流萤一百两银子,说这是你大半的现银,愿意全了郡主的心意,但慕氏罪不可饶,望郡主深思熟虑,万不能引火烧身。”
宋韵然懂了。
她先去府库取了一百两,转道去客堂交给流萤,将宋帆的话原样说了一遍。
流萤福身谢她,说要趁着安王还没回府,立即去诏狱打点。宋韵然将她送出府门,看马车驶出去,这才回去。
流萤到了王府,将银子交给沈迦澜,“宋小姐说这一百两不算借,只当为郡主全了心意,但她希望郡主能为自己考虑,千万不要被慕氏的事牵连。”
冬香听后失笑:“好冠冕堂皇的话。”
沈迦澜拿着银票,眼梢含诮,“这是一面稳住我,一面撇清关系,倘若将来我因此出了事,她也能全身而退,毕竟她认真劝说过,只是我未听取。”
流萤道:“饭食已经备好,给慕小姐的衣裳和狐氅也尽在马车中,郡主可要现在就走?”
沈迦澜起身:“走吧,正是最好的时候。”
冬香留在府中照应,流萤随沈迦澜一同去了诏狱。
深夜寒凉,沈迦澜在马车中神情镇定,她一直在闭目养神,直至马车停下,才睁开眼。
她的瞳孔颜色稍浅,灯烛照映之下,像是琉璃冰花般清透。
流萤扶她下了马车,带上食盒和衣裳。
诏狱有人接应,沈迦澜将一百两银子全给了狱首,让她分下去。
一路畅通无阻,穿过层层寒意,才到了关押慕侍中的那间牢室。
冷意渗入骨中,冻得人手脚冰凉。
狱首托付道:“郡主,再有半个时辰就要换当值,您要走时喊我就好,这狱里绕的很,以防您走岔了。”
沈迦澜微笑,“我记下了。”
狱首便守在外面静等。
沈迦澜推开牢室的门,迎面是一间看守房,再往里才是牢室。
牢室阴冷,只铺着一层潮湿的草,被褥也很单薄。
这地方倒是冻不死人,但熬久了生不如死。
沈迦澜往里走了两步,看清牢室中的情形。
里面有两个人,一个头发散乱,紧紧拥着被褥,瑟瑟发抖。
另一个抱膝而坐,身上是一件旧的妆花衣裳,看着不太保暖。
流萤上前敲了敲厚重的牢门。
里面的两个人同时抬头看过来。
沈迦澜一眼就对上了那个穿旧妆花衣裳的女子。
这个女子坐在干草堆上,看上去瘦骨伶仃。她的眼中透出疑惑,呆呆地盯着沈迦澜看。
四目相视,沈迦澜呼吸微顿。
这个女子想必就是慕蘅。
那画像不及真人十分之一的美。
慕蘅的脸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长发凌乱地披散着,衬得那张脸极小。望过来的眼睛清澈欲碎,又慢慢浮上一层惊惧,唇色天然绯红,在苍白肌肤的映衬下,艳得惊心动魄。
沈迦澜的突然出现,使她像是受惊的小狮子,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肩膀微微颤抖,将半张脸都埋进膝里,无助地躲开视线。
沈迦澜有片刻的失神。
慕蘅那双眼,好熟悉。
在画像中还不真切,见了本人才回味过来。
那双眼睛,和梦中的西越皇帝至少五分相似。
她稳住心神,眼神中却带上探究。
慕蘅不吭声。
一旁的慕侍中却认出她,裹着被子趴在牢门上喊:“好侄女,你是来看我的吗?”
她感动不已:“是不是安王让你来的?”
沈迦澜见她还心存希冀,目光看向她身上的被褥,以及她圆润的脸。
可见在这里,她没怎么遭罪。
“慕大人,我是来看……慕小姐的。”
此话一出,慕侍中和慕蘅都惊住。
慕侍中不可置信地道:“安王难道真要救她?”
而慕蘅则是缓缓仰头看向沈迦澜,那眼神如同迷了路似的,纯然无辜。
沈迦澜心想,哪怕再铁石心肠的人,看到这样一张脸,都会为之心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