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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可怜的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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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前,昱朝与北翎国打完仗,定北大将军王凯旋,来时还有翎国使臣带着贡品拜见皇帝。
皇帝大喜,特意留了定北大将军王的封号,赐了一处大宅,收兵符时,还给大将军王留下一万营兵,以示天恩。
昱朝繁富多年,定北大将军王和穆安王也风光了多年。
这二人一文一武,不论朝堂还是民间,都有威望。
外患休止,内斗未停,起先满朝官员都在猜测她二人会站在哪一边,不曾想她们哪边都不站。
穆安王只是撇下玉都诸事,尽情游山玩水,十几年来写了上百本游记。
定北大将军王将玉都一万营兵都交予都指挥使,自己专注在府中养花弄草,一有闲情就为花草作画,这些年下来,画作堆满了书房。
这两人于性情上还真能对到一起,久而久之,也就来往密了。
在沈迦澜的记忆中,幼时但凡母亲不在玉都,大将军王都会在除夕夜叫她去将军府一同过个年节。
她换了一身湖蓝绫袄,带上流萤和冬香去了将军府。
陈妈妈送她走后,回到后院,在沈迦澜门前踌躇许久。
陈箐找来时,她还在往里探望。
陈箐将她带去库房旁边的院子里,问起那五十两银子。
陈妈妈悔道:“我以为郡主和宋韵然她们交情好,必会付账,便给垫上了,谁曾想回来之后被冬香提点了几句,才晓得办错了事。”
陈箐不以为然:“郡主这些年受的赏赐那许多,几百两的体己还是有的,瞒着家主给了又怎样?我看郡主的钱是用在别处去了。”
陈妈妈作为沈迦澜的乳母,一向对她的动向清清楚楚,说得夸张些,沈迦澜院里每一笔银子支出她都明了。
“郡主平日也就斗宝赛马使些大钱,旁的便是吃吃喝喝,这我都是知晓的。”
陈箐将自己听来的闲话告知她:“底下人说,昨夜看到郡主的马车往诏狱去了,又说白日在奇珍楼见郡主对着一个陶塑伤情。”
陈妈妈纳罕:“我方才也见郡主在暖阁挂上一幅画像……”
陈箐道:“娘,我打听到那女子身份,是即将问斩的慕家小姐。这也太突然了,郡主虽说不喜往诗书上下功夫,但大是大非上从不含糊,此事不知是真是假,更不知郡主是何打算。”
与罪臣之女扯上关系,显然不是好事。
陈妈妈心里骇得慌,愈发焦灼起来。
…
沈迦澜到了将军府,由侍女领着去了东边的隐春坞。
将军府与王府差不多大,但规设大大不同,将军府人少,除去府兵之外,就剩下十来个丫头和妈妈,主子仅大将军王一个。
一路走过去,府中空荡的厉害,看起来甚至有些贫穷。
沈迦澜知道,将军府的财力尽数耗费在东边的隐春坞了。
大将军王乔临曦偏爱花草,多年前就挖了火道,地龙温养着一座花房,那座花房中,即使是寒冷冬日,也有牡丹芙蕖含苞盛放。
之后花房扩建几次,加了几个小厅和寝卧,慢慢变成如今的隐春坞。
外头人知道将军府有这等好地方,都想一观,但乔临曦不愿接待。
久而久之,隐春坞便只存在于传闻中,毕竟没多少人亲眼见过冬日盛放的牡丹芙蕖。
沈迦澜从花廊进去,迎面就是一座小桥,两侧栽种的正是芙蕖,两片芙蕖浪中,温香盈满。
她取下斗篷交给冬香,进了正厅。
乔临曦和沈穆正在里面玩牌,听见声音,唤她进去。
乔临曦见她较之前瘦了不少,取笑道:“看来为情所困的人当真会憔悴。”
沈迦澜微微抬眉,站到沈穆身侧。
沈穆亮出最后一组牌,赢了个大的。“才多大的人,哪里明白什么情什么爱,我看就是闹着玩的。”
乔临曦忍痛将一旁的牡丹插瓶给出去,“我输了。”
她转头吩咐人给沈迦澜搬凳子,又说:“迦澜不是冲动之人,能深更半夜往诏狱跑,必是放在心上了。”
沈穆瞧着圆润的牡丹花,嗅了嗅香气:“我是管不住咱们嘉宁郡主了。”
她这话半真半假。
从前年科考文章之事开始,沈穆就看出沈迦澜有几分才气。
但救慕蘅的事她并未抱多大希望。
沈迦澜闹这么一出,是将自己的婚事舍出去了。
若提前知道,沈穆绝不可能答应。但现下已经此事许给沈迦澜,她也好奇沈迦澜会如何处理,便不打算插手。
玉都没有秘密,只要发生过的事,风一吹就会散落千万户人家。
今早外头就在传,嘉宁郡主记挂着慕小姐,还做了慕小姐的陶塑随身携带,更是深夜前往诏狱送吃送穿。
乔临曦谑道:“明明是我先开始寻家君的,反倒让迦澜抢了先,早一步找到心上人了。”
若没有她寻家君一事,慕侍中不可能将慕蘅接回玉都来。
只能说世事无常。
沈迦澜坐到一边,整理了桌上的牌,看起来很正经。“将军放心,我的心上人很快要问斩了,到时我还陪您做孤家寡人。”
乔临曦被她说笑,“既还未问斩,就有转圜之地,再说,你母亲都答应了慕蘅一条命,真能撇手不管吗?”
沈迦澜昨晚见了慕侍中,那等人品使她叹为观止:“这倒是让我困惑,慕侍中为人实在……一言难尽,母亲是如何欠她人情的?”
沈穆将牡丹花拨弄到最饱满的模样,叹气说:“说来话长了。”
乔临曦刚输了她一把牌,此时不揭短更待何时,于是道:“先帝时候,咱们安王出使西越,途经琉县,遇上雪崩,差点没活下来。慕侍中熟悉地形,采完药准备回去,正好遇上,这才找来县衙的人,将使团救下来。”
沈迦澜差不多猜出真相。
使臣的马车有标识,慕侍中以小博大,也算成功。
沈穆说:“我看过她的文章,写的不大好,但好歹救命之恩,所以封王之后也提拔了她。”
乔临曦笑道:“她想让安王去求圣上赦免她,没想到安王许诺她女儿一条生路,还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
慕侍中接慕蘅回来的目的,外人都看得出。
应该是慕蘅刚到玉都那日,将军府就接到一封拜帖,慕侍中说要携女同来。
乔临曦没答帖。
沈穆问道:“那位慕小姐在狱中可还好?”
沈迦澜回道:“不大好,病草萋萋,可怜的很。”
沈穆道:“能猜到,这姑娘造化低,此番真是无妄之灾。”
沈迦澜道:“吃穿我都补上了,之后……再看吧。”
聊到这里,隔壁小厅上了一桌肴馔,下人来请,乔临曦便邀她们过去。
隐春坞里有鲜花酿的酒,喝着香醇,沈迦澜多要了几坛,说要带回家用作年节,乔临曦这里酒多的是,也不吝啬,命主管分出几坛,直接送去安王府。
一顿饭吃完,沈迦澜又跟着去了花房,里面暖如春夏之交时节,几盆素心寒兰摆在窗台下面,叶片弯垂,绿色的花瓣洁净幽香,很是雅致。
难怪每年过冬,乔临曦都像是冬眠一样居在此处,沈迦澜也觉得这隐春坞是个极妙的地方。
赏完了花,沈穆和沈迦澜告辞。
乔临曦让人将牡丹插瓶送上车,走前依依不舍:“千万放在暖阁中,别让着了凉。”
沈穆一口答应,回府后将插瓶丢给沈迦澜,去自己的寝院大睡一觉。
沈迦澜去暖阁的小榻上歇了会儿,陈妈妈来时,她已经起身。
陈妈妈进屋来,“郡主,将军府送来的酒我存放好了。”
沈迦澜道:“我知晓了。陈妈妈,你随我去趟宋府吧。”
经过前一次的事,陈妈妈对宋府都有点避之不及了,她愣了愣:“郡主去宋府做什么?”
沈迦澜拢了拢半垂的发髻,一面叫冬香进来帮她梳头盘发,一面对陈妈妈说:“我找韵然说些事情。”
陈妈妈又问:“可要带什么礼?”
沈迦澜看她一眼,说:“妈妈随意装几样就好。”
陈妈妈很快去办了。
这种常日走访,用不着大件的礼,她去府库称了两袋茶,取了四匹料子。
陈箐过来入账时,看她在此,便问:“这是送到哪里?”
陈妈妈说:“给宋府的。”
陈箐写了单子存好,走时说道:“娘,我晚些有话说,你回来了就去主管房中寻我。”
陈妈妈答应。
沈迦澜挽好发髻,换了绛红披风,带陈妈妈和流萤一同上了马车。
车内,她不发一言,神情瞧着不好。
流萤也不说话。
陈妈妈坐立难安,好几次要开口问,但是忍住。
沈穆在家时,她还是别和郡主说太多,免得叫人拿住把柄。
到了宋府,门房速速通知了宋韵然。
宋韵然在后屋急得团团转,担心沈迦澜又来借钱。
宋帆还在抄那篇《忠德文》,被她走来走去扰的心烦,劝道:“你有何可担忧?郡主又不是什么打秋风的人,应该另有事情,你别怠慢。”
宋韵然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安抚自己好几遍,昨晚已经给了一百两,她就不信沈迦澜忍心再借。
她去了客堂,下人早摆上茶点。
沈迦澜略喝一点茶,见她来,神色微沉,两人对坐下来,不等宋韵然开口,她直接问:“昨日在奇珍楼的事,你有对外人说吗?”
宋韵然提到嗓子眼的心慢慢放下,认真回忆一遍:“不曾说。出何事了?”
沈迦澜沉声:“今日我去大将军王那里,连乔将军都知道这事了,不知是谁传出去的。”
宋韵然着急自证清白:“我昨日回来,连母亲都不提起这事的,宋二到现在还在院里睡着,定也不曾说。不过昨日我们叫来的人里有个张小姐,她认出陶塑是慕小姐了,会不会是她传出去的?”
沈迦澜看起来颓靡,“大约是了。”
宋韵然试探着问:“那昨夜诏狱之事……”
沈迦澜道:“乔将军也知道,恐怕外头知道的人不少了。”
宋韵然是真没往外说,但府中毕竟人多眼杂,她不敢保证消息不是从宋府传出去的。
“这可如何是好?安王没有责怪吧?”
沈迦澜说:“母亲让我自己处理好。”
她很是难办的模样:“我自己倒是无妨,名声对我而言本就无所谓,只是慕小姐……她在狱中已经足够艰难,我这里闹出此事,还不知她会怎么想,狱中会不会有人刁难她。”
宋韵然见她忧心,安抚道:“既已打点过,狱首那边自会照应的,郡主不必烦忧。可慕小姐毕竟是……郡主这样痴心,待之后可要如何放下?”
沈迦澜怔着不作声。
宋韵然惊呆了,她没想到沈迦澜已经情深至此。
陈妈妈在一旁听的更是惊心动魄。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郡主竟然恋上一个罪臣之女?
这可如何了得……
事发之后,首先担心的还是慕蘅的处境,这绝不是一朝一夕之情。
陈妈妈心都快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