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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北平硝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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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是见过的,这事要从上周说起了。
那日少侠照例给六位先人上了香,与父亲在书房对弈,忽闻外头巨响不断,雷鸣一般。
白猫立即皱了眉,道:“虹儿,你去看看。”
还未等虹猫起身,小彬便跌跌撞撞跑来了,惊慌喊道:“大沽口码头开来几搜日本军舰!正在炮轰人群呢!要是被炮轰到就没命了,师父师兄,我们快去租界里躲躲吧!”
“什么?”白猫气急,拍桌而起。
“爹,我去看看。”虹猫在白猫背上顺着气。
白猫早年枪伤落了病根,年纪一大,身子骨远没有以前硬朗,这种跑腿操心的活儿虹猫习惯性就替爹去做了。
小彬听了更是着急,死死拉着虹猫:“还去看什么呀!已经死了好几个国.民军了,大炮可没长眼!”
“小彬你过来。”虹猫特意走出屋外,让小彬也跟了过来。
虹猫小声斥责了句,“别乱说话,就算我爹不罚,有心之人听了去,有你好受。”
“那......那师兄你得小心点啊,你听这声儿多吓人。”小彬指了指天空,哆哆嗦嗦道。
小彬年龄比虹猫还要小些,本就生得胆小,听着这渗人的炮声,更是脊背发凉。
他又陪着虹猫往外走了几步,就再也不肯迈步了,缩在柱子后,目送虹猫出了武馆。
大沽口码头附近地民居早已哄乱一片,不知情得百姓们听声儿,第一反应就是逃!
这些年内忧外患,硝烟战火百姓们没少见,对于枪.炮.声极为敏感。没人顾得上想这一刻又是谁跟谁在打、因为什么打。
他们只想保命。
男人们牵着孩子挽着老母,往租界方向挤,白衫少年逆着人流往上去。
往前一步又被挤退两步,等虹猫靠近大沽口时,码头躺了一排穿着国.民军.服饰的守军,也都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各个血肉模糊。
彼时守军坚决还击,已经将那方日本军舰暂时逐出了大沽口。
炮火声终于偃旗息鼓,慌乱地人群也停下往回看,趴在父亲背上的小孩伸着软软小手指:“爹,大船走了!”
“让一让,请让一让。”
一队穿着白大褂的护士从后方赶来,手脚麻利,就地给轻伤者处理上药,重伤者被抬上担架上了救护车。
“搭把手,谁来搭把手!”一名护士突然喊道。
她怀中伤员的手臂剜进一长条被炸碎的铁皮,伤员咬牙忍着,却还是浑身疼得抽搐。
“我来,需要做什么?”人群中走出一个女子,手中端着相机“咔嚓”拍了一张。
“我按住他,你帮我把铁皮拔出来!”
“好。”
女子忙取下胸前相机,麻利递给身后围观的人,交代道:“有劳,帮我拿一下。”
虹猫刚一接过,女子便飞快到了伤员身边。
虹猫见这女子竟然不惧怕血腥,拿起镊子夹住了铁片,动作从容不迫。
待护士点头,她凝神一个抽手,浸染猩红的铁片便从血肉中抽离——
伤员猛得痛叫一嗓子,斑驳鲜血尽数喷洒在女子的身上、脸上,血珠子逆着光,洒出一个壮烈的弧度。
女子的坚毅侧脸就这样被刻画在少年手中的照相机里。
按说别人的东西是不能随便动的,虹猫看愣了神,说不清是惊讶还是敬佩,亦或其他。他鬼使神差端起相机,将眼前不俗的女子印在了画里。
“谢了。”女子上前,向他抱拳道。
虹少侠这才回了神,匆忙归还了照相机。
他掏出随身帕子递给女子,彬彬有礼:“若不嫌弃,用这个擦一下吧。”
虹猫认真盯了盯女子脸上的血污,又匆匆别开了眼。
女子也不虚让,轻浅一笑,接了过去:“多谢,我姓蓝,天津晨报的记者。请留个姓名吧,改日洗干净了好归还。”
“......长虹武馆,虹猫。”
第二日一早,‘日本军舰掩护奉军军舰炮击大沽口国民军’的事件,便登了全国各地报刊头条。然而......这只是一个贪婪的开始......
接下来的几日,各地报纸都不断更新着事态动向——
日方变本加厉,联合八国向执政府提出‘撤除天津大沽口国防设施’的无理要求!
三月十七,白猫收到了一封来自北平的信,是一位许久没有联系的先生寄来的。
那人信上寥寥数字交代得简洁,却字字有赴死之志,末了处他字迹匆忙,虹猫把信接过来看,看清落款是“守常”二字。
信中先生准备率领群众,做最后的游行抗议,誓死也要政府拒绝这些洋人的荒唐要求。
白猫沉沉叹气,道:“守常先生曾于你六叔有恩,你且去一趟北平,暗中护他性命,报了这恩情算罢。”
“他们欺人太甚,先生为民伸张,虹儿定当竭力。”
虹猫坐在夜班的火车上,车厢里有不少大学生,清一水都穿着好看得校服,甚至有女生倚在男生怀中睡。
大学生们受过开放教育,他们思想前卫,已经懂得享受恋爱自由地时代。
但虹少侠自小生在武馆,长在男人堆里,哪曾见过这般亲昵场面?
他面热地别过头,望向窗外。
指路灯火匆匆掠过,朦胧睡意袭来,少年没来由的就想起那日有女孩双瞳剪水,笑问他姓名。
三月十八,北平,杀戮是少年始料未及的......
老一辈眼里,这代年轻人骄傲而优秀。他们正当年少意气风发,各个都有激愤壮志,浑身是胆,并不惧死。
令人胆寒的当然不是血溅仇敌之刃,而是枉死国人之手——
血气方刚的儿郎们,当然要泄愤反抗,挥舞着旗招木棍,冲得头破血流!
他们本可以是才情满腹前途可期,这一瞬,却本能以最原始的肉搏,来掩护师长。
“快!快撤退!”一袭灰青长衫的先生奋力挥着手中旗帜,边掩护疏散着身后学生。
城墙卫队的枪.口瞄准了他,虹猫混迹人流中,猛地拉过李先生,以旗代剑,且战且退。
枪林弹雨下李先生也挂了伤,更有哀嚎遍地满眼残垣。
“小心!”一支竹杖替他挡住了身后卫队的伏击。
不知道从哪钻出来一个轻盈飞絮般的倩影,女子胸前挂着照相机,身法灵动。她与虹猫背对背起来,一起为先生打起掩护。
女子侧目扬眉,道:“少侠身手不错。”
“是你?你怎么也来了北平,当心!”
“报社取材,没想到撞上了这等大新闻。”
说来二人这是第一次联手,女子手里拿得竹杖,使得却是剑法?
一招一式都与虹猫十分默契,这让虹猫意外惊喜。
很快就有接引人来接走了先生,学生伤者们也都被疏散,躲避起来。
天.安.门前恢复了宁静,卫队们开始处理地上尸体,说是处理,不过把值钱玩意搜干净罢了。
虹猫与蓝兔隐在一颗老树后,刚经历了一番心惊胆战,二人也是疲累不堪,气喘吁吁。
蓝兔倚着树干,翻看着照相机里面的相片,喘息着:“如此罪行,我得即刻返回天津将照片送到,争取后日一早就能曝光见报。”
“......我奉家父之命,要亲眼见着李先生无性命之忧才能离开。我不能陪你一起,你自己要当心啊。”虹猫急急开了口。
话刚说出去,惊觉用词失礼,实在欠妥,欠妥!
少年悻悻低了头。
身旁姑娘忽然“噗嗤”一笑,相机递到他眼前,问:“这张是你拍的吧?”
正是那张披着日光的侧颜,斑驳血迹,惊心动魄。
“抱歉,是在下失礼......”
“拍得真好看。”女子莞尔,眉眼弯到了心坎儿。
......
武馆外的轿车使劲鸣了几声笛,蓝兔斜了一眼,眼底浮过一丝厌恶。
这老司机是前清当差吃过皇粮的,平日优越地很,只听叔父一人的话,蓝兔也不指望他真能下车道歉。
她从绣花手提包里拿出一张票据,示意胖子校尉过来拿,道:“拿着字据,去蓝氏盐场换大洋,去吧。”
胖子瞄了两眼校尉,又瞅了两眼票子,贼眉鼠眼揣进了口袋。
朱校尉则打量着蓝兔,眼前丫头的身份自然也不用说,放眼整个天津卫的名媛小姐里头,论才情论样貌,蓝家姑娘总是排在前几的。
朱校尉本以为,大帅府中的四位姨太太各个都是天仙儿一样的人物,而此时他眼前站着的姑娘,竟比天仙儿还惹眼。
胖子用胳膊肘捣了捣他,问道:“大哥,走不走?”
朱校尉心念一动,意味不明笑道:“走,你带着弟兄们去下一家,我回趟大帅府。”
“蓝姑娘不必......”
“少侠不用客气,我这是上门赔罪来了!今日蓝家的司机鲁莽,冲撞了少侠和那位小师傅。”怕虹猫难堪,蓝兔抢了话。
随后笑意盈盈,向白猫鞠躬道:“我自小也习剑,只是天津的武馆本就不多了,大半还都是习拳为主。今日见长虹剑法气势如虹,前辈可愿意让我常来切磋学习?”
虹少侠听到这话,眼里掩不住欣喜。
到底是亲生的,白猫斜了儿子一眼,噙着笑问虹猫:“找你切磋的,虹儿愿意吗?”
“自然......愿意的。”虹少侠憋红了耳根子。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向严肃温厚的父亲,竟然也会拿人打趣!
白猫还想再问清来人是师从何处、练得哪一派的剑法,武馆外的轿车又在鸣笛催促。
蓝兔只好抱歉的抱拳:“前辈,少侠,今日就先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