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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我这里会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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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看似平静、一切如常的白天过去了。余茵在配合着小花演完那场“无事发生”的戏码后,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小花的反应太完美了,完美得不真实,像一层精心涂抹的脂粉,遮盖了底下所有的青紫和裂痕。
她几次想单独发消息给小花,问问她还好吗,手指却悬在发送键上,迟迟按不下去。她怕自己的关心会打破那层脆弱的平静,怕会再次看到小花竖起尖刺,或者……再次陷入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夜晚如期而至。余茵独自待在安静的公寓里,白天的喧嚣褪去,昨晚的记忆便愈发清晰地浮现出来——小花苍白的脸,破碎的哭声,以及那个用力到骨头发疼的拥抱。一种莫名的心慌攫住了她,毫无缘由,却强烈得让她坐立难安。
她点开小花的微信朋友圈,依旧是那条横线。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拨通了小花的电话。
铃声在耳边响了很久,就在余茵以为又会无人接听时,电话被接起了。
“喂?大哥?”小花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轻快,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在笑,“怎么啦?这么晚打电话。”
这声音听起来和白天在群里时一模一样,阳光,自然,仿佛真的已经从昨晚的阴霾中走了出来。
可余茵的心却沉了下去。太正常了,正常得反常。她了解小花,她不是那种能如此迅速、如此彻底地将激烈情绪消化干净的人。
“没什么,”余茵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就是……想问问你,在做什么?”
“我?刚洗完澡,准备看会儿视频就睡了。”小花的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闲聊的惬意,“今天好累啊,感觉沾枕头就能睡着。”
余茵沉默了一下。她听不出任何破绽。也许……真的是她想多了?也许小花只是选择了一种更成熟的方式来处理冲突?
就在她准备道晚安挂断电话时,电话那头隐约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像是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很轻,几乎被小花那边背景视频的声音掩盖。
但余茵听到了。她的心脏猛地一缩。
“小花?”她的声音瞬间绷紧。
“啊?怎么了大哥?”小花的声音依旧维持着那份轻松,但余茵敏锐地捕捉到,那轻松底下,有一丝极力掩饰的紧绷。
“你那边什么声音?”余茵追问,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压迫感。
“没什么声音啊,”小花立刻否认,语速快了些,“可能是视频里的声音吧?或者我不小心碰到什么了。大哥你也太敏感了吧?”
欲盖弥彰。
余茵几乎能肯定,一定有什么不对。那份强烈的不安感再次涌上,比之前更甚。
“小花,”她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把视频关掉,跟我说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背景视频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死寂,和小花明显变得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我……我真的没事。”小花的声音低了下去,那份伪装出来的轻快终于维持不住,透出了一丝虚弱和……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开门。”余茵猛地站起身,抓起外套和钥匙就往门口冲,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我现在过去。”
“不要!”小花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明显的惊慌,“你别来!我……我已经睡了!”
“尚小花!”余茵几乎是低吼出她的名字,人已经冲出了楼道,夜晚的冷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焦灼和某种可怕的预感,“告诉我实话!你到底在干什么?!”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压抑的、细微的呼吸声传来。
余茵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窖。她不敢去想那个最坏的可能,但直觉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脖颈。
“是不是……”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微微发颤,“是不是又……伤到自己了?”
这句话问出口,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力压抑、却最终还是泄露出来的呜咽。
然后,是长久的、令人心碎的沉默。
这沉默,就是答案。
余茵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了。她站在寒冷的夜色里,握着手机的手指冰冷僵硬,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原来,那场“若无其事”的平静之下,是更深的惊涛骇浪。她的小花,在独自面对那些她无法消化的痛苦和压力时,选择了最让她心痛的方式。
她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再要求开门。她只是对着电话,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掩饰的痛楚和深深的无力感,轻声说:
“把药箱拿出来,处理好。”
“我……就在这里。我不挂电话。”
电话没有挂断。
余茵站在寒冷的夜色里,耳边是小花极力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还有窸窸窣窣的、像是在翻找东西的细微响动。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想象着小花独自在房间里,忍着疼痛处理伤口的模样,心脏像是被反复碾过,疼得麻木。
她不敢出声催促,不敢问“严重吗”,甚至不敢呼吸太重,怕惊扰了电话那头脆弱到极致的人。她只是紧紧握着手机,仿佛这是此刻唯一能连接她们的东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夜晚的冷风穿透外套,她却感觉不到,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耳边那细微的声响和压抑的哭声上。
过了很久,久到余茵的腿都有些僵硬,电话那头的声响才渐渐平息。抽泣声变成了疲惫的、深长的呼吸。
“……好了。”小花的声音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精疲力尽后的虚脱。
余茵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一点,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无力感和心疼。她张了张嘴,想说“为什么要这样”,想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想说“让我陪着你”……可所有的话到了嘴边,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最终,她只是用一种极尽温柔的、几乎不像她自己的声音,轻轻问:
“疼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传来小花带着哭腔的、闷闷的声音:
“嗯……”
这一声“嗯”,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余茵所有强装镇定的外壳。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对不起……”余茵的声音哽咽了,这三个字包含了太多——为昨晚的误会,为过去的疏忽,更为此刻无法在她身边的无能为力。“对不起,小花……是我不好。”
她不该让那些过去的残留伤害到她,不该在看到她情绪不对时还选择离开,更不该……让她独自一人面对那些吞噬她的黑暗。
“不关你的事……”小花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是我自己……控制不住。难受的时候……好像只有那样,才能感觉……还活着。”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余茵的心脏。她想起小花之前那些关于“活到三十岁就好”、“心脏跳得快”的玩笑,原来那从来都不是玩笑,那是求救的信号,而她,却迟钝地没有完全接住。
“别这么说……”余茵的声音带着恳求,她靠在冰凉的墙壁上,仰起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小花,你听我说……活着……活着才能吃到好吃的,才能看到好看的电影,才能……才能继续叫我‘大哥’。”
她试图用那些微小的、具体的东西去锚定她。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小花才带着浓浓的倦意,低声说:
“大哥……我累了,想睡了。”
“好,你睡。”余茵立刻应道,“我不挂电话,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你安心睡。”
她听到那边传来窸窸窣窣躺下的声音,然后是逐渐变得平稳、绵长的呼吸声。小花大概是心力交瘁,真的睡着了。
余茵却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站在寒冷的夜里,听着电话里传来的、代表着小花还安然存在的呼吸声。这微弱的声波,成了此刻支撑她全部世界的支点。
她知道,问题远没有解决。小花的自我伤害行为像一记警钟,敲碎了她所有的侥幸和犹豫。她不能再仅仅停留在“大哥”的位置上,不能再用沉默和怯懦去等待。
她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更坚定地走向她,必须让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她的痛苦有人分担,她的生命,值得被更好地对待。
这个寒冷的夜晚,因为一通没有挂断的电话,和电话那头传来的、安稳的睡眠呼吸,而显得格外漫长,也格外沉重。它撕开了所有平静的假象,将最血淋淋的问题摆在了余茵面前,逼迫着她,必须去面对,必须去改变。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余茵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已经不一样了。
那天之后,余茵请了一天假。她没有再去公司,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群里活跃。她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绝对安静、不受打扰的空间,来整理自己的思绪,以及……准备一场至关重要的对话。
她给小花发了一条私信,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今天下班,我去找你。我们谈谈,好吗?」
没有波浪线,没有表情包,只有简洁的文字,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分量。
小花大概是在午休时看到了消息,过了很久,才回了一个字:「好。」
一整个白天,余茵都在准备。她不是准备演讲稿,而是在心里反复推敲,该如何避开会让小花退缩的雷区,又能最大限度地表达自己的心意和担忧。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也不能再含糊其辞。
晚上,余茵再次站在小花公寓的门口。这一次,她没有急躁地拍门,只是平静地敲了三下。
门很快开了。小花站在门后,穿着家居服,脸色有些苍白,眼神躲闪,带着明显的不安和戒备,左手手腕上缠着一圈不甚明显的白色纱布。
余茵的心刺痛了一下,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温和地说:“不请我进去吗?”
小花侧身让她进来。
客厅里依旧整洁,但气氛却格外凝滞。两人在沙发上坐下,隔着一段距离。
“手……还疼吗?”余茵先开了口,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
小花下意识地把手往后缩了缩,摇了摇头。
余茵深吸一口气,决定单刀直入,不再绕任何圈子。
“小花,看着我。”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力量。
小花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抬起眼,对上了余茵的视线。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明亮,只剩下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首先,关于那个人,”余茵直视着她的眼睛,语气清晰而肯定,“我再说最后一次。她叫阿阮,是在一个叫‘挤眼’的APP上认识的,在我认识你之前。我们有过一些……不算健康的依赖关系,但早就结束了。昨天,我已经彻底删除并拉黑了她。她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也永远不会再是任何。”
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过去不是,现在不是,未来更不可能是。”
小花听着,嘴唇抿得紧紧的,没有反驳,但眼神里的戒备似乎松动了一点点。
“其次,”余茵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更深沉的情绪,“也是最重要的。我想告诉你,你对我而言,非常重要。”
她看到小花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不是‘兄弟’的那种重要,也不是普通朋友的重要。”余茵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个最直白的定义,“是独一无二的,是我会因为你的开心而开心,因为你的难过而更加难过,因为你的……伤害自己,而感到……这里,”她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很疼,非常疼的那种重要。”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努力维持着平稳:“我看到你失眠会担心,听到你说心脏不舒服会害怕,看到你手上的伤……我这里,”她又指了指心口,“就像被刀割一样。我没办法假装看不到,也没办法……再只是作为一个‘大哥’在旁边看着。”
她向前倾了倾身体,目光恳切而真诚:“小花,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你明白你的价值。你聪明,努力,善良,你值得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值得被好好爱护,值得拥有一个很长、很好的未来。而不是……而不是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证明存在,或者……只想活到三十岁。”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异常艰难。
“我希望你能好好的。”余茵看着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疼惜和坚定,“比希望我自己好,还要希望你好。所以,可不可以……试着多依赖我一点?在你觉得难受、撑不下去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或者发个消息?让我知道,让我陪着你,好不好?别再一个人……做那种傻事了。”
她没有说“我喜欢你”,没有说“我们在一起吧”。但她所有的语言,所有的眼神,所有的担忧和恳求,都指向一个明确无误的核心——你是我生命里极其重要、无法替代、让我牵肠挂肚的人。
小花一直安静地听着,眼泪无声地滑落。她没有擦,只是任由它们流淌。余茵的话,像温润的水,一点点渗透进她干涸而龟裂的心田。那些被理解、被珍视、被如此强烈地在乎着的感觉,冲刷着昨晚的委屈和长久以来的自我怀疑。
她看到余茵泛红的眼眶,看到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攥紧的拳头,看到她眼神里那份近乎卑微的恳求。这一切,都比任何华丽的誓言更让她心动,也更让她心疼。
她低下头,用没受伤的手背胡乱抹了把眼泪,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不再是崩溃的呜咽,而是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柔软:
“嗯……我知道了,大哥。”
这一声“大哥”,不再带有疏离的屏障,反而像是某种亲昵的、带着依赖的确认。
余茵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她知道,最危险的风暴暂时过去了。她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但她成功地拆除了那颗名为“不信任”的炸弹,并将自己的心意,以一种对方能够接受的方式,稳稳地传递了过去。
她拿起茶几上的纸巾,递到小花面前。
“擦擦脸,丑死了。”语气是熟悉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纵容的嫌弃。
小花接过纸巾,破涕为笑,带着鼻音嗔怪:“你才丑!”
那一刻,萦绕在两人之间沉重而冰冷的气氛,终于开始冰雪消融。一种更加紧密、更加暧昧,也更加温暖的气流,在她们之间缓缓流淌起来。
她们没有确定关系,但某种比“兄弟”更亲密、比恋人更小心翼翼的连接,已经牢固地建立起来。余茵用她的坦诚和坚定不移的在乎,为她们之间,重新定义了一种充满安全感的新型暧昧。而小花,在她的守护下,似乎也找到了一丝敢于脆弱、也敢于继续向前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