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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阿阮? ...

  •   在认识小花、荣,组建“小众欢喜”之前,余茵的世界是更为封闭和单调的。政策咨询师的工作需要高度的理性和逻辑,下班后,她习惯于将自己缩回那个安静的小公寓,像一台需要冷却的机器。现实社交的耗能与风险让她望而却步,但内心深处,属于人类的情感需求,尤其是那些无法对身边人言说的、关于性向的迷茫和隐秘渴望,总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那个出口,就是“挤眼”APP。一个相对小众,但在特定圈子里心照不宣的社交平台。她在那里,认识了一位自称“阿阮”的姐姐。
      阿阮的声音是标准的御姐音,低沉,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沙哑和慵懒,像深夜电台的主播,能轻易抚平焦躁,也足以撩动心弦。余茵被这个声音深深吸引。在匿名的网络背后,她可以卸下一部分现实中的拘谨和防备,与阿阮聊音乐,聊电影,聊工作中遇到的奇葩事,偶尔,也会触及一些更私人的、模糊的情感地带。
      她们有过几次语音通话,每次都能聊上一两个小时。阿阮很懂得引导话题,言语间时而温柔关切,时而带着些许成熟的挑逗。那种隔着网络、安全距离下的暧昧,像一杯度数不高的甜酒,微醺而不会真正醉倒,恰到好处地慰藉了余茵那时孤独而干涸的情感世界。她贪恋那种被成熟女性声音包裹的感觉,那是一种在现实中无法获取的、带着特定指向性的理解和温度。
      然而,这一切,在小花出现后,悄然改变了。
      小花的声音是清亮的,带着天然的甜糯和活力,像初夏清晨带着露珠的阳光。她不是隔着网络的虚拟符号,而是活生生的、会笑会闹、会撒娇会依赖、会让她心跳失序、会让她忍不住想要在现实中靠近和守护的人。
      不知不觉间,余茵点开“挤眼”APP的频率越来越低。与阿阮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了几个月前。最后一次对话,是阿阮问她:「最近很忙?好像很少看到你。」
      余茵斟酌了一下,回复:「嗯,工作上有些事。」她没有提及小花,那是一个她想要紧紧护住、不愿与任何人分享的秘密花园。
      她并没有彻底删除阿阮或者明确断绝联系。那只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疏远。阿阮似乎也察觉到了,没有再频繁打扰。那段网络上的暧昧,像退潮的海水,缓缓从余茵的生活中隐去,只留下一些过往聊天记录的残骸,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如今,余茵所有的情感波动、所有的隐秘心事,几乎都系于小花一人身上。网络那头成熟御姐的声音带来的慰藉,早已被现实中“七弟”一个带着波浪线的“大哥~”轻易取代。那种隔着屏幕的、安全的暧昧,终究敌不过想要真实触碰、想要陪伴在侧、想要治愈她所有伤痛的强烈渴望。
      只是,偶尔在深夜,当因为小花失眠的消息而感到无力时,余茵会恍惚想起那个低沉的声音,想起那段可以肆意倾诉而不用担心后果的时光。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恍惚。现实中小花具体而微的喜怒哀乐,早已占据了她的全部心神的。阿阮成了过去式,一个模糊的背景音,而小花,是她当下唯一想要聚焦、却又在现实面前怯懦止步的,清晰而疼痛的焦点。这种在现实与网络、勇敢与怯懦之间的拉扯,让余茵对小花的那份感情,更添了几分复杂难言的滋味。
      日子在“小众欢喜”群每日的插科打诨、余茵和小花之间日益升温的暧昧,以及那份对小花身心状态的隐忧中,如水般流过。余茵感觉自己像走在一条细细的钢丝上,一端是即将满溢而出的爱恋,另一端是深不见底的、关于现实和未来的恐惧。
      她依旧会在深夜反复阅读小花发来的每一条消息,尤其是那些抱怨失眠、心脏不适,或是带着消极意味的“玩笑”。每一个字都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心上。她开始搜索关于改善睡眠、缓解焦虑的资料,甚至悄悄咨询了学医的朋友,将那些看似有用的建议,用不经意的方式转达给小花,比如「听说睡前喝点温牛奶有点用」、「别喝太多咖啡了」。她不敢做得太明显,怕给小花增加额外的压力,也怕暴露自己过于沉重的关心。
      而那个名为“阿阮”的账号,依旧静静地躺在她的好友列表里,像一座沉默的纪念碑,标记着她过去那段匿名的、安全的情感寄托。有时,当她因为小花的某句“想活到三十岁”而心烦意乱,却又无法对人言说时,指尖会无意识地滑过那个头像。但也仅仅是滑过。她知道,那里已经没有她想要的答案了。她所有的情绪,无论是甜是苦,都早已被那个叫尚小花的真实存在所填满,再无暇也无力分给虚拟世界。
      与此同时,小花似乎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而坚定地回应着、试探着。她“考古”来的黑历史成了她时不时拿出来调侃余茵的“把柄”,带着亲昵的威胁。她在群里发消息的时间越来越晚,内容却越来越依赖,有时甚至只是一句没头没脑的「大哥~累了」,后面跟着一个求抱抱的表情。余茵总会回复,有时是一个简单的「摸摸头」,有时是「早点休息」。
      这种小心翼翼的靠近,在一天晚上达到了一个新的临界点。
      那晚,小花又在凌晨两点多发来了消息,不是文字,而是一段短短的语音。余茵第二天早上才听到。
      点开,是小花带着浓重睡意、鼻音软糯的声音,背景很安静,仿佛能听到她清浅的呼吸:
      “大哥……我睡不着……”
      “好像……有点想你……”
      声音很轻,带着梦呓般的模糊,却像一道惊雷,在余茵寂静的清晨炸响。她反复播放着那段只有几秒钟的语音,心脏狂跳,血液奔涌,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和尖锐心疼的浪潮,瞬间将她吞没。
      她想立刻打电话过去,想立刻冲到她的身边,想告诉她“我也想你”,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告诉她“别怕,我在”。
      可是,现实冰冷的触感很快蔓延上来。那层薄薄的窗户纸,似乎只差这临门一脚。但她想起了小花的原生家庭,想起了她对“贤妻良母”标签的抗拒,想起了她可能尚未完全清晰的性向认知,想起了自己那份根植于成长经历的、对依赖后又失去的恐惧。
      所有的冲动,最终只化作屏幕上几句克制的回应:
      「又失眠了?」
      「我在这。」
      「试着数羊,或者听点轻音乐。」
      她把自己汹涌的情感死死摁住,关在理智的牢笼里。她像一只守护着珍贵宝藏的龙,既渴望靠近,又害怕自己的火焰会灼伤那株看似坚韧实则脆弱的花朵。
      她不知道的是,屏幕那头的小花,在发出那条语音后,就将发烫的脸埋进了枕头里,既期待又害怕着她的回应。在看到那几句一如既往的、沉稳甚至显得有些平淡的回复时,心里涌上一股淡淡的失落,但随即又被那句“我在这”所带来的安稳感所包裹。
      她们之间,仿佛陷入了一场无声的博弈。一个因为太在乎而不敢靠近,一个因为不确定而怯于明言。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甜蜜与酸涩,只等待一个契机,或者一次无法承受的失去,来打破这令人心焦的僵局。
      余茵放下手机,走到窗边,清晨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原地踏步了。无论是为了治愈小花,还是为了安放自己这颗无处可去的心,她都必须要做出选择。是继续这样沉默地守护,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不会主动伸出的手,还是……鼓起毕生的勇气,去承担那百分之五十可能性的坠落?
      她看着窗外逐渐苏醒的城市,眼神里充满了挣扎与迷茫。那份在网络上可以轻易获得的、安全的暧昧,早已被她抛在脑后。如今摆在她面前的,是一场真实无比、赌上全部真心的豪赌。而赌注,是她从未敢轻易交出去的、完整的自己。
      在后来一个普通的周末午后,阳光很好。小花难得不用加班,约了余茵来她家。余茵到的时候,小花正盘腿坐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电脑处理一点收尾工作。
      “大哥你先自己坐会儿,我马上就好!”小花头也不抬地喊道,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余茵应了一声,很自然地走到沙发边坐下,顺手将自己的手机放在了茶几上,然后拿起旁边一本小花看了一半的杂志随意翻看。手机屏幕因为她刚才的操作还亮着,停留在微信的聊天界面。
      小花处理完工作,合上电脑,长长舒了口气。她笑着转向余茵,刚想说什么,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茶几上余茵的手机屏幕。
      只一眼,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屏幕上,是一个她没有备注的微信头像,对话列表的最新一条消息,来自那个陌生头像,内容是:
      「最近都不怎么理我了,是找到现实中的小女友了吗?」
      发送时间,是昨天深夜。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小花的心脏。她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四肢冰凉。
      现实中的……小女友?
      所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在她为了“大哥”失眠、心动、患得患失的时候,余茵一直在和另一个人保持着联系?一种近乎暧昧的、可以如此直接询问“是不是找到别人”的关系?
      余茵察觉到小花的异常,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机,心里猛地一沉。她立刻伸手拿起手机,锁屏,动作快得几乎有些慌乱。她张了张嘴,想解释,想说那是很久以前在“挤眼”上认识的阿阮,已经很久不联系了,昨天那条消息她甚至都没有回复。
      可是,怎么解释?告诉小花,在自己喜欢上她之前,曾经在一个同性社交软件上和另一个女人有过一段不清不楚的暧昧?这听起来只会更糟,更像是一种不堪的印证。
      “……一个……以前的朋友。”余茵的声音干涩,她自己都觉得这个解释苍白无力。
      小花没有说话。她只是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刚才还洋溢着轻松温暖的客厅,此刻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发麻,连带着呼吸都变得困难。
      原来,那些只对她一个人的温柔,那些沉稳的回应,那些看似独特的纵容,可能……并不是唯一的。原来,“大哥”的世界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还有着别的、可以如此亲密对话的人。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沙发上的一个抱枕。
      “我……我去倒杯水。”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厨房。
      余茵僵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已经黑屏的手机,指节泛白。她看着小花仓皇逃离的背影,心里涌上巨大的恐慌和懊悔。她为什么不早点把阿阮删掉?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就跟小花解释清楚?
      她听到厨房里传来水流声,还有极力压抑着的、细微的抽气声。她的心像是被那声音凌迟。她的小花,那个看似开朗却内心敏感脆弱的小花,是不是又在偷偷难过了?是不是又想到了那些不被重视、被规划的人生,进而觉得她余茵的靠近,也并非那么独一无二和坚定?
      余茵走到厨房门口,看到小花背对着她,肩膀微微耸动,正用手背飞快地擦了一下眼睛。
      “小花……”余茵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艰涩。
      “我没事。”小花打断她,声音闷闷的,带着明显的鼻音,却强装镇定,“就是……眼睛有点不舒服。”
      她转过身,没有看余茵,径直从她身边走过,重新坐回沙发上,拿起那本杂志,胡乱地翻着,指尖却在微微发抖。
      接下来的时间,变成了一种无声的煎熬。之前那种自然亲昵的氛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和距离感。小花不再主动说话,对余茵的询问也只是简短地回应“嗯”、“哦”。她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封闭的壳。
      余茵几次想开口,都被小花那明显的抗拒姿态堵了回去。她知道,有些信任一旦出现裂痕,修补起来需要加倍的努力和勇气。
      最终,余茵在小花低气压的笼罩下,坐立难安地提前离开了。
      门关上的那一刻,小花强撑的坚强瞬间崩塌。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她不是生气,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失望和受伤。她以为自己在余茵那里是特殊的,是那个可以让她放下戒备、展露脆弱的人。可那条暧昧不明的消息,像一盆冷水,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她点开手机,看着置顶的那个“大哥”的对话框,手指悬空,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
      而余茵站在楼下,寒风扑面,却感觉不到冷。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搞砸了。她可能,要失去她的小花了。那个她小心翼翼靠近、想要捧在手心里治愈的人,因为她的疏忽和过去的残留,被她亲手推开了。
      她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几乎已经被遗忘的阿阮的头像,没有任何犹豫,按下了删除键。然后,她看着小花的对话框,输入又删除,反复多次,最终只发出了一句:
      「对不起。」
      「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她知道,语言的解释在亲眼所见的“证据”面前,是多么苍白。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场她自以为掌控着节奏的“狩猎”,其实主动权从来都不完全在她手里。她可以因为怯懦而止步不前,但小花,也会因为受伤而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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