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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大局初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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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礼部的人在……”周扬的话停在一半。
我与方惟连忙分开。
方惟示意周扬继续。
周扬清了清嗓子,接着道:“礼部的人想知道近期的战况,他们要拟订议和方案。”
“如实相告便好了。”
“那夏将军的死,就这样算了?”
“从朝廷的角度只能如此,朝廷自会善待他的后人的。”
周扬有些欲言又止,看得出他心里并不服气。我也明白,军中的人跟随夏将军半生戎马,没那么容易放得下。
我道:“这次忽日烈从盛京带来三万精兵,说是要与北戎的云州守军汇合后就地扎营。”
“三万?他们是来议和的吗?”周扬反问。
我道:“他们朝廷内还有些矛盾没有解决,三万人也是来解决矛盾的,至于忽日烈心中所想,我认为,应当还算可靠。”
方惟道:“无妨,张将军那边还有三万士兵驻守羌洞关,随时可增援。提醒杨裴胜,让他注意北戎士兵的动向。”他又转向我:“不是不相信忽日烈,时至今日,我不想再出现任何差池。他可还有说什么?”
“他希望将军善待战俘。”
方惟皱了皱眉头,道:“忽日辉,会交给他处置的。”
周扬领命告退,方惟也要我陪他回休息的营帐。
我们走出这间军帐,见帐外士兵们燃起了熊熊火焰,火光热烈,照亮了整片天空,他们想对今日之胜利庆祝一番,不少人已经在振臂高呼。我四处张望,却没找到小白的身影,他曾说他不喜欢热闹,此时应当已经去休息了。
方惟牵我的手十分用力,他另一只手护住腰间,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他走起路来显得有些吃力。
走过庆祝的火堆,营地深处是士兵休息的地方。有些营帐没有亮光,也有些营帐中,军医正忙忙碌碌,尽力救治着负伤的士兵。
方惟道:“江湖恩怨,尚可血债血偿。国仇家恨,却需以大局为重。”
我听得出他语气当中的不满。他同大多数士兵一样,只是无可奈何的接受着议和这个结局。
我想起小白说过的话,道:“我们但求无愧于心吧。”
他点点头:“也是。”
回到他休息的营帐,我又扶他躺下,他拉着我的手,想让我再陪他一会。
他枕在我的腿上,平静地说着他这几个月的故事。当日我不辞而别,他也有所预料,但他本想等我伤好便来寻我的。谁知两国的战争爆发,大周连连败退,他便不能视若无睹。而他对那位‘先帝’,则有些爱恨交织。
当时自忽日烈离开洛都之后,皇帝着手调查了江锋卖国一事,其中证据或真或假,但江锋终是迅速的落于皇帝的控制之中。人们总说江锋手下能人甚多,其实皇帝才更是如此。江锋于公于私做过的事,皇帝几乎都知晓一些,当初对平威镖局出手,皇帝说不定也不是完全不知。只是皇帝事后想起来,应当是有些后怕的。
“为君者,当培养忠君侍君之人,也当培养宵小阴狠之徒。忠君侍君之人恐缺变通,宵小阴狠之徒可除奸邪。生而为人,便有其用。水至清则无鱼,为君之道,便在于平衡两者关系。”
我想,这与北戎所说的力比神与鹰的关系,有些不谋而合。
“江锋怎么疯了?”
“皇帝抄了他的家,关了他的子孙,却不杀他,只让他亲眼见证自己所得来的一切,如何一点点再消失回去。连皇后母子,也被皇帝圈禁,不知现在萧岑当权,下场如何。可当年除陈翎,退北戎,江锋也是有功于皇帝的。”
“也罢,皇帝九泉之下,自会有他的解释。你呢,今后准备怎么办?”
方惟笑了笑,他睁开眼看着我:“自然是与清儿一起,清儿去哪,我去哪里。”
“我是问,你如何应对萧岑。”
“这个,恐怕只能死遁了。”
“由李显将消息带回去?”
“李显也好,齐泰也罢,都随他们。”他轻轻动了一下身体:“清儿,数月以来,再没有哪天,我能如此平静,身边有你真好。”
“我也是。方惟,有你真好。”我轻轻靠在书架上,心里确实难得平静。
方惟很快便入睡了,他实在太累了。我也好不到哪去,迷迷糊糊的也睡着了,帐外的喧嚣实在与我们无关。
醒来时已是清晨,自然的微光照亮帐内的景象,那几支快要燃尽的蜡烛已显得有些多余。
方惟仍睡着,我轻轻的将他的头放了下来,才终于动了动双腿。他的睡脸很安详,甚至有种孩童的无邪,我轻轻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我离开这里,找到了小白休息的地方。
他却不在。我只找到了一封他留给我的信,信中写道:
清妹,你与方惟终于放下心结,我为你高兴。过往种种,虽有遗憾,终究还是感念上苍留下了我与你这条命。而现今,既然我还活着,也该去寻找我的道路了,厮杀半生,我也曾念想何为对错,也许今后,我会尽力弥补杀孽,从头开始。
很遗憾我不是你心中的那个人,但若有来世,我还想试试,能否走进你的心里。今生,我便以我所有的真心祝福你们。你们成亲或是生子之时,我也会来道贺。
今日辞别,来日还有再见之时。
小白走了。
我收好信,靠着门发了半晌的呆。小白还在这个世界上努力的活着,真好。可从今以后,我们却天各一方了。
后来方惟踏着朝霞找到了我,我才回过神来。
我将小白的事情告诉他,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抱住了我。
“白少侠既已走了,我们也当离开了。”他轻声说。
方惟一直咳嗽,仿佛快把心肺都呕出来,他演的很逼真,险些都将我骗倒了。再后来,我注意到礼部的官员也在军营之中,似乎在观察着方惟的一举一动,我只得掺着他又回到他的营帐。
他进帐后便将案上的汤药倒了,他对我说:“我本来想过,要从战俘里找一个人替我去死。因为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流着周人的鲜血。”
他坐下来,接着说道:“可是终究下不了手,毕竟现在杀他不是为了大周,只是假公济私。”
“那你打算如何?”
“这些汤药我是不能喝了,礼部那一行人里面,说不定就有刺客。现今议和在即,他们动手只怕也在这一两天。不过,我也不是当时那个未经世事的公子哥了,他们现在杀我不会太容易。”
“你刚才说,我们也要离开了?”
“不错,我身受重伤,现在又军情稳定,我也应当回安阳调养调养身体。”
方惟的意思是,如果不知道别人什么时候来杀你,不如就创造一个被杀的机会。
想我数次刺杀别人,如今,还是第一次感受被刺杀的感觉。
我正发着愣,杨裴胜便进帐,禀告道:“北戎派来使前来议事,请求我军释放北戎主将忽日辉。来使还相告,北戎愿退三十里扎营,以云州为议和地点。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方惟眼里放出亮光,道:“来使现在何处?”
“在议事帐。”
“走,过去会会他。”
方惟撑起身体,在杨裴胜的搀扶下去了议事帐。
我走在他们身后,总感觉空气之中有些一触即发的紧张。
齐泰站在帐外,却表情轻松。
他见了我,便问:“谢姑娘,你们考虑得如何?”
他的眼神不怀好意,我不禁问道:“想对方惟出手的,不会就是你吧,否则,我可想不到礼部那几个读书人,怎么跟外面联系。”
齐泰却笑道:“陛下想杀人,只是须臾间的事,不需要大张旗鼓。”
这时我见到有人将重伤不治的士兵从我身边抬过,士兵身体上蒙着白布,我看不见他的样子,只看到他的手掉落在担架外面,满是血污。
营地外面已有人生好了火堆,抬人的小兵到了那里,将担架放在地上,便合力将那尸体抛入了火堆之中。
他们对着火堆鞠了三个躬,为战友送别。
每日军中仍有不少士兵不治而亡,为了避免瘟疫,军医会及时处理他们都尸体,若是军士中有同乡,则会将他们都骨灰带回家乡。而运气差的,便直接散落骨灰在大周北疆,永远的戍国卫家了。
我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眼中仿佛出现这些人在战场杀敌的景象。
忽日辉被带了过来。我一眼就认出他来,他长得同忽日烈有六七分相似,眼神却狠辣得多,他穿一身盔甲,项间挂着一串菩提珠,他没有蓄胡子,虽然披散着头发,却仍显得气度不凡。
他的眼神仍是那样桀骜不驯的。
营帐里有大周诸臣与北戎使者进行初步交涉,我不知道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和谈的结局无外乎是两方化干戈为玉帛,达成一些新的关税或贸易的协定,再休养生息。
期间我听到了忽日辉的怒吼,他似乎在高喊:“我们那么多人,白死了么?忽日烈永远是这样胆小怕事!”
再后来,他被北戎的军士押了出来,我见到他项间的菩提珠来回晃动,不禁想起那个灵动的少女。
他喊道:“回去也是杀我,不如让我死在战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