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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漫天星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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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归将雪至轻轻放在榻上，去屏风后取了鞋履。他撩动衣袍，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为雪至脱了鞋履，又细细地为他穿上另一双。
雪至直愣愣地凝视着初归，他现在心跳很快，但思绪却很慢，慢到听不到周围声音，看不到身周事物，只能看到眼前这个俊美至极又柔情醇蜜的男子，只能感觉到他手掌的纹络，心口的温度。
他想要再慢一些，这样他就可以把这个男人装进心里，藏在脑海中，细细看，慢慢品，一寸一缕，一点一滴，直至融入魂体中，化在血肉里，食髓知味，刻骨铭心。
想着想着，雪至心中却忽地生出一丝悲戚，七世福气才修来这样一个人，有些佳人好物，不属于自己的时候，只求远远看着，敬着，念着。一旦握在手里，却又恐惧，拿起来怕碎了，放下又舍不得，想对他好，想把一切都给他，可是拥有他的时候，却又不知所措，觉得自己不够好，不值得他为自己倾心。
奈何情爱大抵如此，得不到的时候，唯有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得到之后，唯愿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失去之后，唯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初归……”
听到雪至喊他，初归款款抬头，眼眸中浸着光，暖沁心海。
“阿至，怎么了？”
“没什么，突然想起，初归曾说，想一直喊我的名字，我也想，想喊你的名字，想一直有你的回应，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初归嘴角噙着笑，单手揽过雪至，覆上他唇瓣。两人只简单地贴着，单纯地拥着，仿若彩蝶宁静地停栖在花蕊上，待蝶飞身，仍然会沾染蜜粉，此后，蹁跹之处，花香弥漫。
“阿至，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初归抵着雪至眉心，周遭金雾漫绕。雪至睁开眼睛时，已经随着初归站在句芒树上，树枝遒劲似苍龙臂爪，韧厚坚拔。
句芒树花开两季，叶缀一季，枝孤一季，四季荏苒，树体消散，只留一截枯枝，待千年之后，枝纹显翠，便又可栽下，享四季繁花。此时正值花季，花开复瓣，鲜红如火，幽香漫漫，用最艳丽的颜色惊艳天地，无所掩饰地尽展芳姿。
上空是一片墨色海幕，下方的渡邪屿已无废墟残滞，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犹如平镜的钴蓝色湖面，仿佛水滴画卷，向四周延伸。
“初归，你把渡邪屿废……”废墟二字雪至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毕竟渡邪屿是因他才变成石渣的，他抿了下薄唇，嘟哝道:“……移走了？”
初归站在他身边，单手搂着他腰，笑道:“嗯，移走了，如果不移走，怎么能把这些繁星送给阿至呢……”
话音刚落，初归拂袖一挥，整个湖面泛起层层縠皱，颇具生动轻盈之态。紧接着，湖中点点星光如锦鲤般穿梭，待湖面涟漪静谧，整个银汉霍然嵌入湖中，随即，湖中星光徐徐升空，上方的南斗海面霎时化作一片银河浩淼。湖海瑕接，眼光所及之处，皆是星河迢迢，星澜壮阔无垠。
雪至呆愣须臾，伸手欲触碰一点如雪般清亮的星光，手臂微微抬起的瞬间，就被初归从身后环住。
初归拥着他，贴在他耳边，细语问:“阿至喜欢吗？”
初归没有温热的呼吸，但是雪至还是像被温湿的气息灼到，双耳和面颊都变得绯红，心跳也促然。
许久，雪至才道:“喜欢……不过，在我眼里，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星空……”
初归没有说话，他只是眉眼含着笑意，吻了下雪至颈侧，与雪至一起，共存在这片星辰大海中。
第二天清晨，雪至和初归来到容垣国城，都城中皆是素静的白色，白色灯笼，白色帛锦，连天空都是肃穆的灰白色，明明是季夏，却透着萧索寒意。
因战乱饥馑，城中集着不少乞丐难民，他们跪俯在客栈或着官员府衙前，或绝望地怔望上空，或卑微地祈求施舍，但国都将亡，普通百姓大多食不果腹，更无力兼济他们，至于那些高官，只想着保身，自是无心救济灾民。
初归见雪至愣愣地望着这些难民，眼中隐着惜惘和悲凉。他走到雪至身后，一只手揽着他，另一只手捂住他眼睛。
雪至呆懵地忽闪着睫帘，扑簌着初归手心。等初归把手放下，雪至已经随着他来到了宫城。
“阿至，若是伤心，还是不要看了。”
雪至一滞，旋即淡然一笑:“我们走吧。”
雪至说完，牵起初归的手，只往前走了一步，蓦然抬眸，瞳仁放大，陡然凛立。初归觉察到雪至手心忽地盗汗，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城央中，一座金色高塔笔直凌立，每一层的塔檐从高耸的塔屋脊往外平展，被斗拱撑起，如苍穹般遮天盖地，厚重庄严。塔顶上还有九个飞檐镀金小塔，携着至高无上的魄力，环抱而立，九九归一。
许是岁月不饶，塔身上添了些许斑驳，千年转瞬之间，国都变更，唯这座高塔不变。塔窗仿若一只只蒙尘的眼睛，无悲无喜，看不清流年光景，唯有战乱之际，藤蔓匍匐缠绕，如青泪般自塔窗垂下，留给世人最后一抹虔诚。
雪至凝望着这座高塔，仿佛回到千年之前，那个蓝衣男子站在塔顶，看着漫天荡飏的雪花，嘴角勾勒出一抹释然笑意，他的心中兀自装着那四句话，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恕无杳人世，渡如初己身。
渡人渡己，恕人恕己……然后呢？然后东方沐白，黎明将至，天亮了……
一抹微薄红晕自眼角洇染至眼尾，雪至微微低头，他喉咙如鲠凝噎，疼得厉害，良久，才抬起头，侧脸注视着初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初归，这座金塔是千年前千栩国人修建的，当时的千栩国国君还想指望它通天彻地，连通神明呢，没想到过了千年，它居然又立在了容垣国城中……初归，我们去塔顶，正好可以看看容垣国城中的情况……”
他尽量让声音平稳温和，但初归仍然听得出他声音中的咸涩。他们掠身落在塔顶，初归没有说话，握紧雪至的手，随他站在塔顶，任风鼓动衣袍，静看远山长河，烟火村落。
熹微清风本是难得的净爽，但拂过雪至耳畔时，沙沙风声却如冰刀砭骨，这把彻骨尖刀无情地将心膛刺破，那些尘封的前尘旧梦化作一泓激流，只一瞬间便撕裂心伤，骤然决堤。
“酌儿……我的酌儿……别哭……”
“将军……对不起……”
“什么护国将军！呸！卖国求荣！”
“就是他逼国君打开城门！是他放桑宁国兵进来的！”
“听说他和桑宁国君早就认识，他一直都在骗我们！他就是个骗子！”
“无情无义！”
……
嘈骂声，哭声，嘶吼声仿佛洪水猛兽，拉扯着雪至，狠狠地撕咬着他的血肉，将那些还未得以愈合的伤疤又霍然撕裂地更大，汩汩血液淌出，仿若火山岩浆，灼烧着魂体，冲荡着神识。
“阿至……我在这里……”
初归见雪至浑身颤抖，把他揽在怀里，没有太多的甜言蜜语，只有这一句……我在这里……
千年之前，也是在这座高塔上，他亲眼看着自己最爱的人挥剑至喉，像一朵被残阳吻落的霜花，随着片片雪花自塔顶坠下，那一世，他第一次抱着自己爱的人，也是最后一次，他抚摸着爱人的脸庞，贴吻着他的霜色薄唇，他恨自己，恨自己灵体冰冷，连最后的温暖都给不了怀里的人，只是无力地一遍遍说着……我在这里……
雪至蓦然清醒，缓缓抬臂搂住初归:“初归……我如果说……我怕高……你信吗？”
用指尖想想，初归都不会相信他怕高，一个连忘川河，无尽海，都敢随意跳下的鬼，怎么可能恐高？！可是，他并不想初归知道自己的那些前尘往事，至少，他还不知道怎么说，他想把所有快乐的事情都讲给初归听，那些不好的事情，或许总有一天，会化成烟雾，被风吹散，被光消融。
初归知道雪至在为自己的害怕找借口，但还是柔声道:“阿至，别怕，我在这里。我有办法进陵墓，我们先去国宫。”
容垣国君已故三日，今日入皇陵。皇陵中除了镇邪驱煞的宝物，还有一些遇鬼灵便活过来的镇墓兽，普通鬼灵连皇陵大门都无法靠近，雪至和初归虽不算普通鬼灵，但若是硬闯，既耗时又耗力，实在不是明举。
雪至和初归来到安置亡体的殿堂，守灵的人跪俯在殿内，低头轻声啜泣，还算庄严肃穆，但是，再看灵台之上，环绕了一群女鬼，有的在无聊的数自己的三千青丝，有的坐在步阶上磨自己的指甲，有的聚在一起谈论护肤秘诀……
供桌前还倚靠着四名阴差，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于他们而言，就差几盘瓜子花生。
阴差见到雪至，先是一惊。雪至一直都是星月素衣，突然穿了一身红衣，仿若红梅映雪，浮动暗香，不论是谁，都会被其疏影撩动。
随即，四个阴差立马站直身子，摆出一副不苟言笑认真工作的模样，行礼道:“雪至大人安好。”
雪至微微颔首回礼，扫了眼那些女鬼，好奇问:“她们不去地界吗？”
“大人，不是我们不带她们回地界，只是……”四个阴差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说道:“只是这容垣国君一直躲在棺椁中，他不出来，这些亡魂死都不去地界。”
“躲在棺椁中？他为什么要躲？”
“大人也看到了，这些女的全是他后宫妃宠，他死了没事，还得拉着她们殉葬，如果我是她们，肯定做鬼也不放过他。”
雪至泯然，随即就听到棺椁中大喊:“本王不出去！死都不出去！”
帝王官吏棺椁中都有驱煞的宝物符咒，除了本尊的亡魂或者带有其阴物的鬼灵，其他鬼灵难以接近。容垣国君死后，让一众宠妃殉葬，本想着能与她们再续前缘，却没想到被一群女鬼逼的躲在棺材中，实在无颜做鬼。
初归讪然一笑，走上前去:“我有办法把他从里面弄出来，不过，你们谁身上有阴物，可以借我用一次？”
进陵墓最好的办法就是躲在棺椁中，只要寻得一副棺椁中的阴物，就可以进入棺中。
众女鬼听罢，欢喜地把自己的手镯，头饰，手绢拿出来递给初归。
“阴物不是你们随身带的这些，是指沾了你们阴气的陪葬品，有吗？”
须臾，一个女鬼犹犹豫豫地拿出一对红色玛瑙耳坠，走到初归面前道:“这是里面那死鬼赐给我的，我生前没舍得戴，死后见它在我棺椁中，就顺手取了，他生前骗我说，死后只愿有我作陪，我呸！我就是傻，才会相信他……大人若是需要，就拿着吧，只要您能把那死鬼逮出来，给我们这些姐妹出气，我们便感激不尽。”
“多谢。”
初归接过耳坠，笑着拍了拍棺椁，反手一掬，就把容垣国君给揪了出来，并在他的脖颈，两手腕，脚腕上戴了五个金圈。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