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4、天心夜幕 ...
-
走遍世间路,归途路清灵……
这句话萦绕在羡酌耳畔,他跪在祖墓前,对自己的亲人磕了三个头,便匆遽回到羡府。
他集唤羡府所有的侍仆,分给他们一些银两和食粮,让他们离开羡府,去谋生路。
深夜的时候,羡酌把那株蓝雪花移栽到院中,他自知已经没有机会再照料这株蓝雪花,只能把它托付给天地。随后他走进祠堂,双手叠叩。
“羡家自是忠义之士,而我,却要去做一个不忠不义的乱臣贼子,自此之后,怕是要给羡家蒙愧,国降后,我自会……以死告慰羡家阴灵……”
第二日,他换上一身将军行装,召集了一队精兵。这些精兵大多是跟随他征战多年的士卒,对他也一直赤胆忠心。
“我要去做的事情,不仅可能会丢掉性命,而且,必将遭世人唾骂,各位都是陪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我自愧没有带你们享受过片刻安宁,担不起你们口中的那声将军,最后一战,不为帝都,只为百姓,不想无辜遭受骂名,家有亲眷需要照顾的,都站出来。”
士兵缄默不语,每个人心中都已敞明,千栩国必亡,国君昏庸暴戾,与一众鼠蝇臣子祸国殃民,无论羡酌想做什么,总比等死强。许久,众士卒同声道:“誓死孝忠将军!”
“羡酌在此,替所有百姓,谢过各位!”
羡酌本打算晚上入国宫,日落后,忽然,有士兵慌张送来一道密令,他打开后,一目十行地扫过,脸色蓦地变得阴沉,交代了一些事情后,孤身去了国宫。
一众王侯将相聚在殿内,千栩国君的脸,阴沉如幽冥深海,见羡酌款款走来,手缩在衣袖中,握着拳,微微打颤。
羡酌没有行礼,双眸沏着星芒,盯着坐在高榻上的千栩国君。
千栩国君没有料到羡酌未召即至,滞了片刻后,命身边的人传令。随后,一人手脚缚着锁链,被带到了殿内,国臣皆是唏嘘不已。
“羡将军,此人你可认得?”千栩国君沉声问。
羡酌眼睛余光划过路明,回应道:“认得,本是命他来宫中取件东西,不了想,扰了君主,望君主恕罪。”
“取样东西?”千栩国君讥嘲一笑,忽地怒目圆睁:“你可知,他要取的是本君的命!”
见国君发怒,大臣们纷纷跪下,不敢言语。
随即,有侍从连滚带爬地冲入大殿,惶恐喊道:“不好了!君……君主!不好了!有……有人逼宫!”
听到“逼宫”二字,众臣子犹如热锅里的青豆,裂炸作响。千栩国君目眦欲裂,怔忪站起,指着羡酌,惊吼道:“是……是你!把……把他抓起来!”
话音未落,士兵倏地来到殿内,将所有的官臣围困在殿中,千栩国君一看已无兵力可以调遣,如枯槁草木瘫坐在高榻上。
羡酌面如止水,蓦地伸手握向剑柄,众大臣见状纷纷躲藏。他走到路明身边,将隐在剑柄中的银丝插进锁链,锁链随即脆鸣落地。
羡酌把银丝插回剑柄,不徐不急道:“望君主再下召最后一令,降国令。”
一些还算忠国的老臣听罢,闭眸叹息,心道,乱臣贼子,国之不幸啊!……殊不知,就算没有“叛国”将军羡酌,这国也是护不住的。
千栩国君被逼着,一边掩嘴咳嗽,一边撰写降国令,颇有墨尽油枯之相。
整个宫殿静的只剩下短弱的惋惜声和笔帛摩挲的声音。突然,一老臣忽地从众官中冲出,持刀刺向羡酌。
羡酌还未来得及闪躲,就听到刀入骨肉的声音,所有人如惊弓之鸟,赫然色变。
怀王拿着短刀踉跄后退,路明随即跪在羡酌面前,双手撑地。
羡酌如木塑般呆立在原地,他直直地盯着前方,眼眸殷红如血。
他惶然俯身扶住路明,慌促道:“我带你去治伤,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路明浅浅一笑,摇了摇头,气若游丝地道了句:“将军……对不起……”
羡酌闭眸,他不敢看面前的人,他觉得许是自己呼吸和心跳太过急促,所以才感觉不到眼前人的心跳和呼吸,他这样想着,竟然笑了,笑得肆意无惮,却让其他人听得胆战心寒。
雪至站在璃城城楼上,他没有随羡酌去宫中,他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这种感觉,犹如一个被判了死刑的罪犯,已经知道自己会被如何处死,即无畏地期待,又无休地恐惧。
细雪霏霏,草色怀古,万物朴素。
天空还未沐白。羡酌来到城门前,手持国君令,无波无澜道:“开城门。”
城楼上的士兵目目相觑,却也没有违令,城门前的士兵奉命打开城门,那些难民惊喜地走进城内,他们还不知道千栩国已亡,只天真的以为千栩国君有护国安民的办法。
羡酌走出城门,面对桑宁国兵,几乎耗尽全部的心力,手持国令,道:“千栩国……降!”
所有的千栩国兵和百姓皆是一惊,良久,士兵才放下手中的兵器,人群中传来朦胧的抽噎声。
桑宁国君守诺没有为难百姓和降兵,只将千栩国君和一些顽抗的官臣禁箍,允许一些老臣告老还乡,却唯独没说如何处置护国将军羡酌。
人群中传的一些闲言,纷纷揣测羡酌,有嘈骂声,唾弃声,也有无奈喟叹。
羡酌在一片嘈杂声中,孤身走向千栩国所谓的通天塔。
他站在塔顶,把身上的铠甲卸去,单薄月白色衣在霜风中栩栩飘动,那种淡淡的蓝,清凝哀婉。他看着嵌着一丝忧伤的天青薄雾,感到从未有过的风轻云淡,仿若又回到了天真无邪的孩提时候,心中兀自释然。
苍穹如梦般淼然,用洁白的雪花洗涤世间。
雪至站在塔底,仰望塔顶。叛国弑君,祸国殃民,所有的罪恶穿透幻实,全都压在他身上,他周遭残存的一丝光明和温暖也被焚噬无痕。
他看着那时的自己,嘴角噙着笑,亦悲亦喜,挥剑至喉,随片片雪花跌落凡尘。这时,黎明已至,冬至暖阳将出,慰藉世人。
霍然间,丝丝缕缕的金光缭绕羡酌,初归倏然抱着他,贴着他的霜色唇瓣,裹挟着他消失在半空。
周围城景骤然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如银色玉龙的雪山,在天幕霞光辉映下,仿若披着红纱,飞舞脩然。
山峦下却是青雾缭绕,碧水翡林。竹楼前是一片蓝雪花,兀自清艳无比。
雪至站在一片蓝雪花丛中,看着初归守在羡酌身边,突然,两条蓝色藤蔓在羡酌身旁凝结,随即,一团白色雾体自羡酌体内萦绕入蓝色藤蔓中。
蓝色藤蔓交结处,一道蓝光乍然激射,雪至来不及躲闪,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南向国中有个小城,名裕城,单听这名字,总觉得这小城是个富裕的大城,而实际不过就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渔城,之前有个商贾给修城匾时,本来是刻“渔城”,但因口音问题,石匠给刻成了“裕城”。
后人觉得这个字富贵,便一直留用,但裕城百年来却没有人是什么富商或官吏。
直到梅阴巷赖家,从外城带回一个十岁少年,城里的一些老人都说这孩子长得贵气,以后不是状元就是富贾,肯定是个享福的命,又过了四年,那些老人见到这少年,更是啧啧称赞,直说单看这模样,就是天神下凡,十里八村都没有这么俊朗的小伙子。
这少年本是赖家女儿与人私奔后生下的孩子,没人知道这孩子的亲爹是谁,当时少年的娘亲临死前,给自己大哥写了一封家书,赖家人才勉为其难地接回这孩子。
后来看这孩子的长相和才能都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便猜测其生父可能是个达官贵人,说不定以后能凭着这少年出人头地,于是,这些年,倒是没有亏待过他。
然而这少年从小体弱多病,隔三差五地头痛脑热,倒不像是个长命的。
不过,雪至也不指望自己长命,毕竟借着冰火令修了百年才化相轮回,还没有抹去上辈子的记忆,自知做人不易,能多活一天就赚得一天。
“雪至!雪至……”
雪至正执笔练字,听到门口犹如狼嚎的咆哮声,便知是他这辈子白给也不愿要的表哥赖举。雪至看都没看这位举大爷,兀自挥毫洒墨的写了一个琳琅“初”字。
“雪至!你是脑袋发热把耳朵烫聋了吗?我喊你呢,怎么不吱声?!”
赖举把手压在宣纸上,怒气冲冲地盯着雪至。雪至不徐不急地放下笔,毫不为意道:“如果是让我帮你临帖,老规矩。”
“你给我等着……”赖举百万个嫌弃地从身上掏出一截红色布缎,一巴掌拍在桌案上,要不是为了少挨夫子的骂,他也不会跟个姑娘一样,偷偷摸摸地去买红绸,更不会屈尊降贵地让雪至为他临帖。
雪至边把红缎收好,边悠然道:“今天晚会儿帮你写好,明早给你。”
“真不知道你是什么癖好,每次都要红布……”赖举不耐烦地嘟哝道,旋即似是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蓦地瞪大眼睛,苦咧开嘴:“……你不会是用来……穿?!”
雪至淡然回敬道:“红色辟邪。”
“你就够邪门的,还辟邪,不招鬼就不错了,对喽,今年中元的连桥节,你还是不许去,听到没有?”
“嗯。”雪至应了一声,兀自挽袖游笔。他才不在意什么连桥节,每年中元,他习惯做一些红色布囊,写几个十字放在里面,送给一些孩童,用以安魂固灵。
他之所以只送给孩童,不是因为孩子容易失魂,而是送一些女子或男子,会给自己招惹一些桃花酿,实在是招架不住。
每年中元,送完布囊后,雪至会回到寝居,将桌案上的一朵蓝雪花放在一个竹筒中,封口放好。
十七年间,每到中元这日,桌案上总会莫名出现一朵蓝雪花,雪至虽然不知道是谁送给他的,或者是不小心随风飘落的,但他看着这一朵蓝雪花,还是会展颜一笑,道一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