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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清灵归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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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城内百姓而言，若难民中无自己亲友，便只求独善其身，任千栩国君如何处置城外难民，他们也只是怨而不言。而千栩国君唯恐引起城中民愤，便顶着护城的爱民之举，推至桑宁国兵攻入城下，在桑宁国兵以难民要挟降国之前，以护国为由反击，到时，刀剑无眼，谁又会在乎那些难民的性命。
只要桑宁国兵攻不下璃城，在城民心中，千栩国君就还是个大义明君，而那些难民无论死于谁手，都只是战争的牺牲品而已。
羡酌不屑与这些护城官兵纠缠，好在作为护国将军，其身边还有不少亲兵。
他眉目如霜，对路明道:“带兵守住城门，护城兵中，有胆敢伤民者，军法处置！”
路明听罢，带兵把护城官兵围困住，并替换了城楼上的士兵。护城将领知道自己惹不起这位护国将军，若是国君怪罪，也只能怪羡酌滥用私权，便识趣地带兵退到一旁。
羡酌站在城楼上，俯瞰那些难民，他想打开城门，让他们进城，可是之后呢，桑宁国兵攻城，城中食粮紧缺，百姓依旧如水上浮萍，无根可依。
城门外，朔风萧索，寒鸦嘶讴，敌军将至。
城外百姓中有人认出了羡酌，仿若在沼泽中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惊呼跪俯道:“是……是将军！将军！求您救救我们，打开城门吧！”
其他人见状，纷纷跟着跪拜，像祈求神明一样，跪求羡酌施舍出路。
羡酌面无波澜，良久，声音清平道:“路明，用锁链助我下去。”
路明一凛:“将军！你……你想……”
他想赌一次，用自己的命做一次赌注，他想为所有的千栩国民谋一个出路，他想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
远山静然，万木犹如消瘦的老者，肃然默立。天穹寂寥无声，仿若一位稳心听经的过客，偶尔几声风动，几处枝干摇晃，若似老者念诵的嘶哑哽咽。
羡酌站在城门前，他的面前是带着鬼面的桑宁国兵，身后是活在鬼域的千栩国民。
桑宁国将领没有料到千栩国护国将军会独自站在城门前，不畏生死地等着他们，不禁怔凛，对士卒道:“去禀报君主。”
不久，士卒归来，在桑宁国领兵将领身边说了什么，那将领似是一惊，随后派了一个士兵，来到羡酌身边，道:“君主想请羡将军一叙。”
羡酌泯然一笑，随士兵去见桑宁国君。
城楼上，路明带兵挽弓架弩，机警地盯着羡酌和那些鬼面敌军，看到羡酌随桑宁士兵离开，路明的手指都快把城墙戳个窟窿，恨不得追上去。
高崖边，一男子金甲护身，负手而立，听得身后徐徐走来的脚步声，缓缓道:“太阳总会坠下，凡人阻不了无边的黑暗，却也挡不住无尽的黎明，羡将军，你觉得呢？”
羡酌走到他身边与他并立，道:“选在这么个地方，就不怕我和你同归于尽吗？”
“我不怕，因为……上善若水。”
羡酌微微垂眸:“你之前问我，可以放弃的理由，其实……无他，救人救己而已……如果千栩国降，你会放过所有百姓吗？”
“我如果说，只要千栩国君降国，我便保证不伤一民，你信吗？”
羡酌浅然一笑，转身离开:“我信，不过，我信的不是桑宁国君，而是……永宁……”
桑宁国君蓦地转身，对着他喊道:“将军，你如何让千栩国君降国？”
“两日后，在此期间，还望国君怜悯众生，勿伤那些难民！”羡酌停下脚步，回应道，接着，把手里草编的鸟扔给身后人:“我不是孩子，这个，还你了！”
羡酌回到城门前，所有难民以及城楼上的那些国兵皆讶然望着他。而他自如灵动的苍鹰，无畏无惧，眉宇间清澈洒脱。
“桑宁国君应允，休战两日，两日后，自会安顿大家，这段时间，我会派人用挂笼送些吃食，都不要抢，也不要慌，等两日。”
战争面前，对于百姓只要能保命即可。听到羡酌这样说，所有难民虽心有疑虑，但心中也稍安静默。
羡酌安抚好难民，回到城内。千栩国君已经知道他私自带兵替换护城兵将的事，但是国难当头，千栩国君也不敢降罪于他，只派人传令，让他先待在将军府，好好养伤，还颇表爱臣之心的给他送了些补品。
羡酌听得君令，默然向羡府走去。雪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他知道他的悲哀，清楚他的恐惧，可是他还要站直身子，为所有人求得一片光明，他不敢回头，因为没有归途，身后路太黑，他拨不开这层浓雾，也没有人带他走出这片黑暗。
路明跟在他身后，忍不住担忧问道:“将军，桑宁国不会无故休战两日，您……您答应了什么？”
羡酌转身，糊弄道:“没答应什么，我就是说我投降了，他们看我降的真诚又可怜，就给我放了两日假。”
路明:“……”
“别多想了，这两日辛苦你带兵守好城门，还有护好百姓，我旧伤未愈，先偷会儿懒。”
羡酌说完，拍了拍路明的肩膀，兀自向前走去。
“将军，君主不会和降的，我们与桑宁国……必有死战！”
羡酌没有回头，只抬头望了望天:“要变天了，马上就会有一场急雪……哦，对了，别忘了给那些难民送些御寒衣褥。”
羡酌拖沓着身子，疲惫地回到羡府，如失魂的傀儡，径直往前走去，进了清秋阁。门掩上的瞬间，他蹲靠在门上，把脸埋在掌心中，双肩颤动，轻声抽泣。
他木愣地靠在门上，待了一会儿，走到寝居，铺陈纸笔，写下两行字:
好将一点红炉雪，散作人间照夜灯。
这是他阿爹在世时，最喜欢的一句诗，红炉点雪，照夜沉沉……
晚昏时候，外面飘起了细雪。他让家仆准备些许祭祀的吃食和纸币，带着去了羡家祖墓，怀中还抱着那株蓝雪花。
雪至随他去了祖陵，陪他跪在墓碑前。
羡酌烧了些纸帛，喃喃道:“阿爹阿娘……阿姐……我想你们了……”
在来的路上，他本有好多话想对他们说，可是面对这些冰硬的石碑，他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只剩下晚风瑟瑟，娑叶落鸣。
“阿娘，我答应过的，要为你种蓝雪花，你在的时候，我一直都没能把它养活，现在它开了，你却不在了……对了，我还给阿姐种了一株……”羡酌怀里抱着那盆蓝雪花，看了看羡玥碑前的那株已经枯萎的蓝雪花:“……明年，它会再开的，等以后，这里，就会有遍野的蓝雪花，每年中元节，它们都会开放着……代我……等你们回家……”
羡酌拿出一壶酒，给羡铭斟了一杯，放在他碑前，自己仰头灌了一口，咳嗽两声道:“阿爹，你说过，羡家组训，要……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恕无杳人世，渡如初己身……要……渡人渡己，恕人恕己……”
羡酌又灌了几口酒，悲戚道:“可是……我想渡人……谁……愿渡我……”
雪至不由地伸手去触他的肩膀，待抚了空，才知道只是幻影罢了。
羡酌把一壶酒喝了大半，眼神迷离地仰面躺在墓前，雪落在他酡红的脸上，轻薄无相，却能融入心魄，兀自冰冷。
“好冷啊……不是说酒能暖身吗……都是骗人的……我好冷啊……”
忽然，他身旁花盆中的蓝雪花飘洒着点点金蓝光，仿若流萤萦绕他周身，在他上方凝成了一片雪羽。
羡酌恍惚地抬起手，笑了笑:“真好看……我应该是醉了……我好想不清醒的醉一次……”
雪至抬头望着那片雪羽，蓦地想起和初归在隅谷看雪的那日，也是同样的一片无暇雪羽。他记起初归在战场上，为了他杀人，因为反噬，差点毁了灵体，于是情不由己地抚摸着那朵蓝雪花，眼中嵌着疼惜。
羡酌不知在墓前躺了多久，直到窸窸窣窣地碎音把他唤醒。他睁开眼眸，盯着在他身旁提壶豪饮的人。
那人不知是跪着还是坐着，衣衫褴褛，头发凝结散乱，脸上沟壑纵横，见羡酌醒来，先是一惊，旋即凝褶笑道:“吆喝！是个活人，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羡酌茫然问:“你是谁？”
“我是鬼！怕了吧！哈……”
那老鬼只笑了一声，就听到羡酌面如冰塑，嘟哝道:“鬼？……我也想做鬼……”
他敛了笑容，抬手在羡酌眼前晃了晃，头一次见到不怕鬼的人，啧啧感叹道:“哎吆，小伙子，年纪轻轻就活够了？让我猜猜是因为什么，嗯……妻儿跟别人跑了！……不像，长这么好看，你不被别人拐跑就是你妻儿烧高香了……那就是，被贬了！……也不像，穿这么好，不像没钱没官的……喂，年轻人，你到底为啥活的不耐烦了？”
“做人好，还是做鬼好？”
老鬼砸吧了一口酒，缓缓道:“自古，人想做神，神想做人，鬼想做人，你说，是做人好，还是做神做鬼好？”
羡酌垂眸忽闪着睫帘，轻声问:“为什么要做人？……做人有什么好的？”
老鬼一愣，看了看羡酌，放下酒壶，整了整破烂的衣襟，一本正经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做人，我只知道，若想成神，需先做人，若想成鬼，需先做人，至于做人有什么好的……管他呢，谁知道呢，反正，活一天就有一天的好……年轻人，你知道吗？人界有一种花，朝生暮死，第二日又都是新的花，所以啊，这做人就和做花一样，管他明天是晴天还是霹雳，活好今天就好，这样的话，就算你明天做鬼，至少做了一次人，也无憾了，你觉得呢？”
羡酌坐起来，打量着他，才发现他没有腿:“……你真是鬼吗？”
“当然！……不过，你不怕鬼这件事，确实比人遇鬼还可怕。”
“如果人死后能化鬼，那以后，我是不是可以见到我想见的人？”羡酌说着，凝望着墓碑。
老鬼往身后看了看:“这人死后，大多都投胎了，年轻人，想开点，谁不是孤身来，又孤身去，除了自己，不会有人一直陪着你的，别那么贪心了，自己活得像人，活得问心无愧，才不算白活。”
老鬼直起身，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道:“不和你聊了，我要在天亮之前，找个舒服的地方待着，这酒不错，我带走了。”
话毕，老鬼用手把身体支起来，脑袋朝下，颇滑稽地用手走了几步，转头对羡酌道:“这世上的人，都习惯了用脚走路，从来不问自己的心究竟想往哪儿走，用脚走得快，却未必走得远，也不能寻到自己想要的，倒不如由心去走，让心去寻，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水云间。”
老鬼用手继续向前走着，沧哑的声音穿梭在林间:“这个人世就如同一场变化莫测的梦境，世人孤身向着云隐露深处走去，世间人情，红尘幻象，谁又能求得一片清灵归途……年轻人，愿你走遍世间路，回头仍有路清灵……”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