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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毁心堕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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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涉寺主持行世以祭台为阵眼,不惜以自己余寿为代价,汇聚极盛阴气,招万千阴魂,刹那间,临玄国千鬼横行,恶鬼霸占人身,或驱使人傀作恶,或使其自相残杀。
祭台上方忽现一方黑雾缭绕的涡旋,云诡波谲。雪至被行世用咒法锢在祭台央心,写有行云生辰八字的咒符在他周遭若隐若现。
他听到城中传来的哀啸声,悄然划破手指在手心画了个佛印,接着,淡弱蓝光乍现片刻后,佛印转瞬消融在手心。
“禁魂阵法不是殿下能阻的,殿下莫要白费力气。”
行世闭眸结跏,搭膝的双手倏然变成了瘦瘪枯槁,他睁开眼眸乜了眼四周的惊惶殄沌,稍稍一滞,须臾,面色兀自冷然,闭眸驱咒。
雪至画过佛印的手心缓缓捏紧,蹙眉道:“我不是想毁阵,我只是……”
“小殿下!!”
自雪至来到不涉寺,四大皆空想尽办法护他周全,用佛印传信便是百法之一。然而,弥似四人收到传信后,驱散拦路野鬼,顶着佛印匆遽赶来,看到祭台上犹如雕塑的临玄国君和犹如枯木的主持行世,顿时讶然。
他们微微一怔,还未来得及究其因果,忽然间,国城中被困禁的众孤魂皆数纳入祭台上空的漩涡,随即,簌簌青色荧星自黑洞中沁出,在半空中凝聚成一个人样轮廓。
行世见到此象,几近涣散的眼中好似淌落荧光,他挣扎着站起来,整个人犹如风酿的干尸,呛出口的声音也被撕裂在风中,只听得苍哑的两个字,师兄。
随着声音消溺,行世也化成一抔尘沙,随风卷散入半空的青影,青影转瞬化成一具黑色影雾。
“大师!想办法毁了我身边的咒符!”
四大皆空听到雪至喊声,才恍然回神,忙不迭地冲上祭台。这时,雪至身周盘旋的咒符也如燃烬的纸帛般倏地消散。
弥空懵然:“这……殿下,咒法好像消失了……”
雪至打量着围城阵法,思忖片刻后,忽地凝眉,惶然道:“离魂……是离魂!大师,快用佛印将黑影驱散!”
话音刚止,国城中的人们突然如木偶般呆滞在原地,紧接着,万千点点青光自人身浸出,悉数纳入半空的黑色人影中,人影雾气随之越来越浓烈。
弥似看着转瞬聚合的黑影,愕然道:“殿下,这黑影无形,根本无法驱散!”
“无形……”雪至低语喃喃,须臾,忽地想到一法,急忙道,“大师,我有办法,等黑影聚在祭台中央,你们就抓住机会毁了黑影。”
雪至说完,在祭台央心处画了两个十字,然后速地点过眉心,随即,生魂瞬然离体。
行世至死都没有想到,他用命驱动的咒法根本没有招魂引魄,起死回生的能力,不过就是以万千阴魂之力,锁凡人生魂。人无生魂,便不往不生。
雪至不惜用自身生魂为器皿,先将凡人魂体引至身周,之后引黑影将其吞噬,只要在他魂体消散之前,弥似他们施以咒法,便可毁了黑影和阵法。
雪至生魂站在祭台央心十字上,随后,双指合十,目光炯炯地盯着黑影。他并没有破阵的阴力,但却有招引生魂的办法。
可是,他刚欲驱动咒法,心中蓦地勾勒出一个人影。他短促空望着这一倩影,任回忆如岩浆般淌过心间,将回忆的阀门融化,一瞬间,惧怕感陡然而来,他怕自己会永远忘了他。
他彷徨片刻,无声默念法咒,青色点星聚在他周遭的瞬间,那具黑影也被引来。
就在黑影与雪至生魂相隔咫尺时,七艾寻忽地冲入隔界,将他推出祭台央心。与此同时,七艾寻用灵力锢住黑影,然后伸出手,丝缕金光牵引在他掌心,交织在雪至魂体身边。
这时,弥似四人已经将佛印击向黑影,他们看不到魂灵的世界,自然不知道雪至用何法将黑影引向祭台中央。
“阿至,回去吧……”
雪至耳边远荡着这一句话,生魂蓦地回到本体。他呆滞在原地,茫然无措地望着空洞洞的祭台央心。
禁魂阵法已如飞尘褪尽,那些青色光点随着纷然轻雪重新融入凡人体内,可是,临玄国终是没有迎来冬至辰光。
弥答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佛祖护佑……不知小殿下是用什么咒法将黑影困住的?……小殿下?”
“殿下,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弥似他们见雪至失神般愣住,担忧问。
雪至抬手捂住胸口,眼眸似用朱砂勾勒,他摇了摇头,怆然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痛……明明不记得……”
“殿下哪里疼?!”
雪至喃喃:“他不在了吗?……他不在了……他不在了……”
他悲戚空望,任雪霏落在眉间、心间,继而在他眼前点缀出一个清晰的背影。
雪至望着这个背影,许久,展颜轻笑,他抬起手,一口血蓦地从喉咙中呛出。
随即,四周的景象乍然崩塌,他也随着零落的废墟遁入无尽的深渊……
“雪至,雪至……”
雪至睁开眼睛,无际的黑暗禁裹着他,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是四面回荡的声音却兀自熟稔。
“雪至,生世轮回,你终是为了人世弃了他,你曾许诺与他,若你归来,不为救世,只为寻他,可是,他因你而活,却又为你而死,你不恨吗?你应该恨自己,恨这个人世,是你毁了他,是这个人世让你毁了他,你该恨的,雪至,你该恨的!”
雪至挥手驱赶着黑暗,悲吼着:“不是的……不是!他……他还在的,他答应过我,要带我回家,他会等我的……”
“他不会回来的,雪至,看看这个人世,这就是你要守护的苍生,为了活着,他们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他们毁了你,而你害了他。”
空灵的声音依旧回荡在周围,煽动着他尘封的记忆,这些记忆如狂风骤雨般落在他心中,压得他喘不过气,却又找不到沁出的出口。
他的眼前是一个诡谲的洞穴,里面关着被贪灵沙赤抓来的生魂。第五世,他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叫魂人,他想救这些生魂,而他们却为了生而不得的金银细软,任凭沙赤摆布,以他生魂双眼为赌注,满足了所谓的贪念。即使生魂归体,他的眼眸也如蒙了一层薄纱,他看不清这个人世,更看不透人心。
雪至恍然回神,周围的景象又赫然变成了百年前的霄国祭典。他站在人群中,随众人仰望高台之上,看着那个万人叩拜的霄国大祭司,何等尊贵,又何等孤凉。
随即,天云骤变。霄国百姓突然无故灵体溃散,见不得阳光,而且灵体彻底消散之后,必定亡故。一时间,霄国人心惶惶,所有的人都将其视作天地浩劫,跪求大祭司破除劫难,安护霄国。
雪至随着记忆中的自己走在无人的街巷上,旁边倏忽蹿出一人,那人跪在他脚下,因魂灵之力虚弱,身上的皮肉在阳光下忽地溃烂露骨。
记忆中的雪至速然俯身,将其带到阴影下。那人一个劲地磕头,求雪至救他,血渍混着他的泪珠滚落在地上,一滴滴敲在雪至心中。
他犹豫片刻,托起那人的脸,旋即划破自己的掌心,将自己的血液滴在那人唇间。
他无意间找到了救霄国人们的办法,可是这一方法却是他承担不起的。霄国安然无澜之时,人们奉他为尊,一旦祸乱,满目疮痍便可肆虐人心,人们害怕,继而颟顸。
他救的那人告诉了其他人活命的办法,人们跪在他面前,让他用命救他们,甚至有人不顾围拦,死死地咬住他的手腕,贪婪的想要活命的神药。
雪至看着记忆中自己淌血的臂腕,当时的他就像麻木的冰塑,似是知道就算兀自站在明亮的光下,但阴暗早已在整个霄国蔓延开来。
后来,死得人越来越多,人们再也等不起这种施舍。不知何来传言,说霄国的大祭司就是造成魂劫的邪物,众人从开始对他的仰望,到后来把他拖入深渊,他们忘了他也是人,他们想活命,便索性用一人换他们的命。
他被绑在石柱下,他们用利刃划伤他,让他的血缓缓流干,让他本来温存的心渐渐变得冰凉,他也恨过,他恨不得用他大祭司的力量毁了整个霄国,拉着所有的人堕入地狱。
可是,总会有让他不忍的人。一个老人跪在他脚下,面朝他人,用嘶哑的声音祈求众人放过他。他已在万人心中为恶,却仍有记得他善的人,而他为了这一人,甘愿身为鬼,而心为人。
许是第六世死得太痛,雪至第六世坠入地界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想利用冰火令轮回转世的事。
然而,他时常会梦到一个人影,他想去找他,他看不清,却忘不掉。他知道自己有欠下的人,遗忘的债,无论能不能偿还,也无论能不能寻到,既然忘不掉,那就好好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