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
-
调解室没有钟，任侠百无聊赖地数墙上的砖，数到第三十一块，门开了。
“走吧。”唐纬之打开调解室的门，说。
任侠还有点不敢相信，和唐纬之到另一间调解室接了火锅，走出了警局的大门。
等坐到唐纬之的副驾上，揉了两下火锅的头，任侠才反应过来：“真对不住，哥，又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唐纬之的回复依旧简洁，“还有什么东西要回去拿的？”
“暂时就那两个袋子，别的没了。”
“嗯，袋子在后备箱里。”唐纬之点了下头，按了转向灯。
汽车刚转过一个弯，任侠的手机就响了，他接起电话，钱哥声嘶力竭的声音扑面而来：“祖宗！你怎么又上热搜了！”
热搜已经爬到第一，顶着一个暗红的“爆”字：
震惊！江城一网红因感情纠纷当街打人！
以前钱哥爱跟人吹，说任侠算是平台的顶流网红，现在任侠算是明白了“顶流”两个字的威力。
他随手划了一下，底下的评论翻不到底，有的唏嘘不已，说太美的承诺果然是因为太年轻，自己再也不相信爱情了；有的说网红出轨扯头花那点破事的热度居然压过了某时事新闻？真是将军孤坟无人问，戏子家事天下知，世风日下道德沦丧！还有的言之凿凿说他们俩明明就是合约恋爱，全是在镜头前装的，现在是因为分赃不均打起来的，保真，我三姑妈的表弟的小舅子见过某位的女朋友。
任侠看着网友们全方位无死角的点评着这段持续五年的失败感情，自己都有点恍惚了，他和黄博帆到底是不是合约恋爱来着？
唐纬之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先别看了。”
“嗯。”任侠的喉咙突然又有点梗，他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伸手按了按耳机，继续听钱哥的魔音灌耳。
唐纬之的视线顺着滑下去，他手指笔直修长，指甲剪得很齐，就那么按在耳机上，掌根则抵着嘴唇。他说了句什么，微微张开的唇瓣是浅淡的粉色，能看见洁白整齐的牙齿。
唐纬之突然移开了视线。
“祖宗，你在听我说话吗？”钱哥说，“现在处理得怎么样了，要不要我过去？你是公众人物，可不能出现在蓝底白字的警方通告上。”
“嗯，在听，”任侠说，“已经处理了，调解，对方不追究，我也不追究，放心吧。”
“那就好，”钱哥松了口气，“不过我这边呢……可能还有个不太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钱哥的语气难得有些迟疑。
“直接说吧，封几天？”
“那我就直接说了，”钱哥听上去松了一口气，“平台这边说你这事影响很恶劣，封号两个月，期间不能做任何直播，你也知道，封号接触之后应该还会有一段时间的限流期。”
“没事，我知道，谢了哥。”
当时他就对这事可能的后果有心理准备，封号两个月，还好，不算太差。
“还有，”钱哥说，“这波流量来得特别奇怪，一般来说，这种负面舆情不容易上热搜的，我怀疑背后有人在推。”
“谁？”
恋爱博主这个赛道很窄，任侠胜在起号非常早，视频的构思也独特，做到头部博主后，很少会遇到这种情况，就算把他拉下去了，后面的人也接不住他的流量，还不如大家共赢。
“不好说，再看吧，”钱哥说，“你做好心理准备。”
任侠嗯了一声，两人又聊了几句，挂了电话。
“怎么了？”汽车在马路上平稳地疾驰，唐纬之似乎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平台封号两个月，”任侠语气轻松，向后陷进带着点凉意的真皮座椅里，说，“暂时成无业游民了。”
唐纬之连三大直播平台都分不清楚，更遑论运营机制，不过也听得出封号不是什么好事，闻言正想安慰他两句，就听见任侠轻声说：“不过也算件好事。”
“哦？”唐纬之有些好奇。
“我和平台签了约的，每个月至少要播四十五个小时，我现在哪有精力保证直播时长？播的话肯定一堆凑热闹的，公屏乱得要死；不播的话平台要罚钱，”任侠说，“现在刚好，直接封号换我休息两个月，省心了。”
“还有啊，现在封号状态谁也动不了，他也拿不走我的账号了，早知道我提前就揍他一顿，也不至于现在为个微博账号这么麻烦。”
唐纬之听得有点想笑，勾起了嘴角。
“没事的，反正我这两个月大概也没心情直播和做视频，刚好给我两个月时间休息一下，想想接下来要做什么，”任侠目光盯着中控台上黄铜摆件反射出的光斑，轻声说，“哥，你得恭喜我啊。”
“恭喜。”唐纬之看了他一眼，放慢了车速。
但接下来一路，任侠都没再说什么，也没再看手机，只是抱着火锅，盯着中控台上的某一点发呆，唐纬之也没再说话。
直到车辆驶进小区门口，任侠才跟被惊醒了似的：“对了哥，今天还没谢谢你。”
“不用。”唐纬之说。
“用的用的，”任侠突然笑了，“一直都是口头道谢，跟空头支票似的，哥，等我银行卡的事情搞定了，我请你吃饭吧。”
“好啊。”唐纬之也笑了下，“我等你请我吃饭。”
“必须的，你今天太专业了，不愧是法律工作者，很有气场，”任侠望了眼窗外，“其实我高中那时候也想学法律来着。”
“是吗？”唐纬之握着方向盘，目光仍直视前方，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后来为什么没去学？”
“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吧。”
车在地库停稳，到了。
唐纬之没有追问他的回答，两人上了电梯，又各自回了房。
成年人之间，不追问是一种美德，任侠十分感激。
火锅今天的运动量已经超标，一进客房的门就自己缩进狗窝睡了，任侠打开笔记本电脑，对着屏保发呆。
当初他确实是想学法的，后来又是为什么没去呢？
他的高三几乎是由一团愤怒与混乱构成的，至于其他的部分已经全部都忘掉了。任侠的成绩很好，但不是传统的那种好学生，老爸一直因此非常愤怒，认为应该像给小树修剪枝桠一样让他改掉身上的那些毛病，但他不改。
他从小喜欢画画，想学艺术，但老爸不让，理由是那都对社会不产生价值，你还小，不懂道理，也不了解社会对运行规则。
于是他开始了解法学——所谓社会运行的基础规则。最开始他只是觉得学法很酷，能口若悬河地驳倒对面，去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哲学和法学著作也只是为了反驳老爸的那些大道理，说得老爸哑口无言的感觉很爽，直到后来，他慢慢真的喜欢了。
高中的很多活动他其实都能逃就逃，觉得幼稚，但当时学校搞了个放飞梦想的活动，一人发一个气球，要求每个人写下自己的理想院校，再统一放飞，他很认真地在上面写了P大法学院，一笔一划。混在人群里看着五颜六色的气球们冲向无边无际的天空的时候，他心底突然升起了一股渺远的期待。
后来——
他出柜，和父母大吵一架，被赶出家门，老爸放话让他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他也就真没有回来，直接跟黄博帆去了江城，开始做父母以前不允许他做的事，并在复读的那一年，选择了读艺术。
抛开他最后没去美院报道这一点来讲，他的复读经历应该是挺成功的，值得被学校挂在光荣榜大讲特讲那种，任侠想到这里，笑了笑。
父母一直坚定不移地认为他选择了一条歧途。
是又如何？这是他自己走出来的路。
电话突然又响了。
“喂？”任侠看了眼手机，他发呆的时间不短。
“你和前男友到底谈完了没有，现在是什么情况？”钱哥说，“现在有个自称是他的号，说要发证据，开直播，我怎么看着是要锤你的意思？”
任侠呼出一口气，慢慢在电脑前坐直。
他点开钱哥发来的截图，扫了两眼。
“是他的号，他以前有个号来着，不过好久不更了。”
黄博帆毕竟在读研，高校内氛围保守，任侠的账号大爆后，他就没在视频里露过脸，顶多逢年过节露一下手和声音，那个账号也几乎弃用了，只偶尔在任侠的评论区发言，被粉丝们戏称“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男友”。
粉丝们都想保护任侠的三次元生活，很少把早年的视频与照片发到粉圈之外，这次要不是闹出了出轨疑云，也不会这么满城风雨。
“看起来来者不善，”钱哥提醒，“能不能给点钱换他闭嘴，签个协议？”
钱哥手下签了一百多个网红，在这方面是熟练工，大部分网红出来得早，没读过什么书，生活混乱，他今年已经处理过不下十起的出轨、撕X和N角恋了。相对而言，任侠一直是比较省心的，除了偶尔和平台管理员杠上，私生活非常简单，感情也稳定。
钱哥介绍：“你可能没听过这个协议，但平台处理这个是熟练工，我把模板合同发你看下……”
“不。”任侠说。
“你不要冲动，”钱哥苦口婆心，“都是成年人了，大部分问题都是钱的问题，能有什么矛盾过不去的呢？你以后还想继续当博主，不想退圈，是吧？那就没必要非得鱼死网破，给点钱打发了，换日后长久的清净，是值得的……”
任侠笑了：“我倒想给，他没给我机会啊。现在银行里的钱都被他转走了。”
“啊？不光账户？还有银行卡？”钱哥懵了，“我说没说过保护财产安全，别开共同账户，别把账号密码绑定手机号随便给外人？你是一句没听啊！都当耳旁风了！”
说了，但他当年确实没听。钱哥劝了，见他不为所动，还感叹了两人感情真好，初恋就是不一样。
谁都没长前后眼，哪能想到现在。
“我X，”钱哥骂了一句，“这是奔着要毁了你去的啊。”
任侠大概扫了眼黄博帆发的东西，就按了熄屏，无非是语焉不详的暗示，字里行间都弥漫着什么，但偏偏不敢明写出来，当今网友有很多都吃这一套，很快，那条博文就有了几百条评论。
“先不管。”任侠说。
“我知道，先冷处理，目前看到的人还不太多，我们回应反而给他流量了，”钱哥说，“但他要继续纠缠怎么办？你这个账号流量这么大，蹭到千分之一都够赚翻了，我看他不会放弃的。”
“他一直都是素人，不知道流量不是这么好蹭的，”任侠说，“那是把双刃剑。”
流量到底是什么呢？有人关注你，有人夸你，就一定有人骂你，并且那些骂你的言论比夸你的要激烈千倍万倍，会一直占据你的视线，让你心脏砰砰跳，深夜睡不着。
偏偏一个大博主是无法回应海啸般的流量的，甚至也无法控制这股海啸的走向，是夸是骂，是贬是褒，全凭网友，那是最无法控制的力量。
而黄博帆天生就不是做博主的性格，他脾气温和而从众，甚至可以说耳根软，没什么自己的主见，所以在博主事业刚有起色的时候就提出自己不想出镜，并且没在大部分同学与师长面前出柜，提起对象这个话题时也只是笑笑不说话，与此同时，他也下不了狠心要求任侠彻底删除早年他出镜的视频，因为那意味着钱和流量。
做恋人的时候任侠不介意，他自己个性就很强，主意很大，配个性格温润的对象刚好互补，但做博主就不行了，黄博帆操控不了这股流量，只能被裹挟进去。
“你应该还能联系到他吧？”任侠说，“帮我劝他一句，流量是把双刃剑，他如果以后还想做素人，就不要主动曝光自己。这是我最后的忠告。”
“我找人帮你传话，听不听就在他了，”钱哥叹了口气，“行吧，你先休息，后续有事我再联系你。”
“知道。”任侠挂了电话。
已经是成年人了，他不容许自己沉溺在负面情绪中太久，他今天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任侠点开某蓝色绘画平台的登陆界面，迟疑片刻，凭回忆敲下了账号和密码。
他最开始做博主的时候其实很随意，用的是和三次元同学们互关的号，也仅仅只是画一些温馨日常向的小漫画。但他有一段时间搞同人非常入迷，上头到在短短两个月内画了一堆图，其中也包括大量少儿不宜的人体艺术内容。这些内容和原本的账号调性不相符，当然也不适合让三次元认识的人看到，他就申了个小号，专门搞同人。
不过后来大号越来越火，重心也慢慢从漫画变成视频，再变成直播，他也就很久没有登陆过这个小号了。
现在大号暂时被封，换个阵地试试也不错。
屏幕上，正在加载中的圆圈转了很久。
不是吧？又没信号了？任侠下意识看了一眼右下角的信号显示，Wi-Fi满格。
又过了一会儿，界面才彻底加载出来。
不出意外，信息提示框塞着一堆鲜红的小点，任侠顺便扫了一眼小点右上方缀着的数字，个十百千万……
任侠：？
不是，这给我干哪儿来了？我当年有这么火吗？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