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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窝边草 ...

  •   阙家将,在会稽一带相当出名。

      因为这家人自几朝之前,就一直扎根在江南抗海寇的第一线。

      到了阙平安这一代,前朝治下西北中原的名将世家都陨落得差不多了,阙家将便成了江南独一流的鼎盛将门。

      只不过,这都是快二十年前,楚天歌他爹那辈儿的事了。

      阙家将战场长枪策马挑敌,阙家女将在水面上下百战百胜……但到了阙平安这根独苗身上,水战他不会水还晕船,策马上战场他能让家仆驾辆马车送他去,兵书倒背如流结果上了战场还到处问午饭去哪吃口粮找谁领干饼子他吃不惯能不能煮锅热汤泡泡他也不挑菜汤就行。

      楚天歌:“……”

      他默默看着身旁跟着自己亦步亦趋简直比只小鸡仔更小鸡仔的阙平安。

      虽说这小子如今也才十七,还是个孩子,只是靠着祖荫做了个老家本地的参将。

      可楚天歌十七的时候,都已凭本事在一干伯叔的围剿压迫之下成了临安城里的新贵,养活一家继母弟弟,身边还招揽了一群明里暗里的幕僚心腹,更别提攒下了几分不输侯府的家业。

      兰陵十七时更是习得一身武艺,随他上了战场,一战便斩了北胡铁浮屠的扛旗先锋。

      就连太平十七岁时也是养马做饭样样都能,丝毫不需要家里人担心饿了不会找吃的渴了不会喝水。

      阙平安注意到了楚天歌的视线,犹豫了一下,才从自己的怀里掏出那包得鼓鼓囊囊的小点心包袱,挑挑拣拣取出一个自己比较不爱吃豆沙寿桃馅儿的,递到楚天歌的面前。

      “那、那个,你也想吃吗?”

      楚天歌:“……”

      天杀的兰陵!竟然让大病初愈的他陪个比太平还傻子的白痴小将押运粮草!

      但哪怕心底将逆弟骂了一千遍一万遍,楚天歌明面儿上也还是一副八风不动的冷静模样。

      他只是深沉地拒绝了阙参将的好意,然后——

      “我们先去瞧瞧粮草。”

      ……

      楚天歌确定以及肯定,这位阙参将是不会知道粮草当前的具体情况,未来一路的天色,押运队伍每日的消耗,北胡南下如今的战局战况等等关键要事的。

      不过,这位小参将至少有一个换了任何一名参将来都比拟不得的好处——他听话。

      听话到话本里的大楚走到亡国的那一天,其他任何出身门路的将领都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唯独阙平安一人,还是用了精致漂亮琳琅满目的江南早膳,话别自家夫人,再上了徽京的城门楼,继续指挥守城。

      那一战,史称“铁玄武”。

      无数文人墨客为之惊叹,就连北胡余孽被殷枭迎进城后,看见仅有一万人的城门卫名册,再看看天牢里剩下的十一二囚徒,也不由得对阙平安其人肃然起敬。

      只不过那时候的阙平安早就被殷枭抓起来砍头放血,上锅清蒸后沾酱吃了。

      这段内容在话本里倒是有详细描写。

      估计是为了能让看客充分共情话本大结局里没有足够篇幅写明白的红烧兰陵。

      楚天歌长叹一口气。

      他也快想红烧兰陵那个逆弟了。

      竟然敢将押运粮草这么重要的事,交给自己一个有伤在身的病弱“男妃”和一个从来都没有真正上过一回战场的小参将。

      真是一个敢信一个敢上。

      万一到时候天有不测风云,让十万大军都陪着兰陵统统喝西北风……哦,不,楚天歌冷不丁扶额,他脑海里的那话本写了,兰陵出门征战时因为后方不稳,所以经常遇见缺衣少食的情况。

      而为了从根本上解决这种情况,那个混账东西发明了“临时征召”和“两脚干粮”。

      光看见这两字眼,楚天歌就觉自己的眼前一黑。

      大楚是正统,可不仅仅是因为大楚乃是前朝册封的侯府称帝,更是因为无论是在楚天歌的父王手上,还是楚天歌的手上,执行的都是更为文明的税法和治理之策。

      即便是在楚天歌昏庸的伯叔手上,整片江南治下的民众生活水平也远超北胡治下。不过胡族的治下,除了权贵就是部落奴隶,倒也很难衡量究竟哪方的“人均”生活得好些。

      但这都顶不住兰陵定下的“临时征召”和“两脚干粮”,一个无差别明抢,另一个初期也许是“壮士饥餐胡虏肉”,但后期必然会丧心病狂到“战友就是我粮仓”。

      楚天歌:“……”

      他真的很难想象,在自己手上军纪严明的楚军,在落到兰陵手上以后,竟然能那么快地就沦落成这样。

      ……

      幸好兰陵在具体负责监管粮草的人选上没出什么幺蛾子。

      都是楚天歌熟悉的老粮草主簿了。

      但他看看自己面前厚厚的足足记载有五十万石粮草的簿子,又看看旁边晃着两条腿认认真真小口小口吃漂亮点心还有人上碗热茶免得噎着的阙小将军。

      “夺少?!”

      年纪最大的主簿当即上前行礼道:“禀督军,是五十万石粮草,其中蜀秫十万,粟米二十……”

      楚天歌:“……”

      是真有五十万石粮草?!

      兰陵那个混账东西究竟是从哪儿抢来的这么多粮草?!

      去岁不是江南大旱,哪儿哪儿都在哭穷吗?!

      有一瞬间,楚天歌甚至忍不住后悔,也许自己对哪些世家还是太过仁慈了,要早像兰陵这么丧心病狂地将他们一网打尽,也许……

      不,不能乱想!

      要没他的仁慈,那些世家老臣族长哪儿敢来楚国做官?

      早跟至今都还停留在北胡境内,以坞堡为根据,各自为政,按年岁进贡胡族自成小朝廷的世家一般了。

      唉。

      也是个麻烦。

      楚天歌一边想,一边伸手,从阙参将的小包袱里掏出一块莲花流黄馅儿的点心,把它当成兰陵,恶狠狠咬了一大口泄愤。

      旁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点心被抢的阙平安:“……呜。”

      这可是他从家里带来的,当年南逃来的老徽京御厨亲手做的,要不是他这回要出征,外祖母还不许他一次吃那么一包袱。

      吃一块少一块啊!

      我的点心!

      本来还想多抢两块泄愤的楚天歌:“……”

      他看看小将军这个要哭不哭的样子,又想起了自家那个逆弟兰陵。

      倒不是兰陵会似他这般,而是兰陵总是会背着他欺负底下那些随父兄出来历练的世家小将,每每都是欺负成这般样子,再由父兄领着来向他告状。

      楚天歌:“……”

      兰陵应当与我不是亲兄弟,对吧?

      但这落到嘴里的点心酥饼登时就不香了。

      楚天歌听完老主簿的汇报,再问了问营中会观天象的主簿,确定此去押送粮草至江城,应当不会再遇风雪。

      他便放下一颗心,拍干净手里的渣滓,随手一把提溜起抱着点心忧伤的阙小将军,就道:“吃这什劳子点心有什么意思?随你督军哥哥去!带你搞些荤的开胃!”

      也不知这阙小将军是不是家传的就有些矮,显得他都十七的人了,还连兰陵十五那会儿的身材都不如,一被欺负,瞧着就犹为可怜。

      楚天歌也是动了恻隐之心,阙家既然教不好这么个将帅之才,那就让他来教!

      所以,他连人带包袱拎着就要去打前锋。

      他卧床养伤躺了这些时日,也得松松筋骨,顺道打些野食补补身子。

      如今背靠春江,他们倒是无需担心粮草殿后之事,楚天歌当年一下山就跟一群悍山匪结拜,结拜之后那群悍山匪便成了他的弟兄,后来待他登基更是原地招安成了御林卫。只不过与太平所掌的御林卫不同,这些悍山匪都被楚天歌安插进了各地的参将麾下,以助在江南全面剿匪平乱,恢复百姓的耕作商贸生活。

      别说春江以南,就连春江以北的山匪见了楚家的旗帜也得绕着边走,更何况是带了五十万石粮草还有阙家军押送的粮车。

      在北胡之外,也就只有天灾能略微威胁这支队伍三分。

      ……

      粮车全体得令开拔后三个时辰。

      楚天歌不敢置信地看着趴在马头上瑟瑟发抖的阙小将军,他甚至还拿弓搔了搔自己的后脑勺:“你是说,你连射箭都不会?”

      阙小将军咬着嘴拼命点头。

      楚天歌:“……那、那用刀呢?”

      楚天歌:“等等,你们阙家善使的好像是……鸳鸯长枪?”

      但楚天歌说着说着,就见阙小将军从怀中掏出一个四四方方前头圆孔的古怪物件,他竭力保持自己的身体在快速行进的马背上不出现颠簸,朝楚天歌解释到:“我、我擅使这、这个兵器。”

      楚天歌:?

      他并非没有见过此物,前朝神火营流散南逃的匠人就有相当大一部分,落到了他的麾下。

      可是火器的稳定性始终都是问题,限制了它朝上层将领中普及。

      毕竟,谁也不想要个不管使得好不好,都会将自己的脸或者手给炸花炸烂的危险玩意儿。

      阙小将军抿了抿唇,他似乎有话要对楚天歌说,只是话到嘴边,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咬咬牙又将那些话都吞回了肚子。

      “燕督军,您指一物,我为您打来。”

      楚天歌一指就是百步开外的一只探头硕鼠。

      阙小将军眯起眼睛使出吃奶的劲儿,也只能瞧清那里约莫大概或许是有一活物:“……督军,有、有没有近一些的?”

      楚天歌也不明白:“近了不是用弓箭就能射?”

      不过他看着阙小将军一副又要被他反问哭了的表情,干脆又指了一处近些的雪化得快的窝窝。

      “轰!”

      只见楚天歌一指,阙小将军手中的火器就是一炸。

      可惜,准头好像还是不大行,就是楚天歌愣了愣,策马抢先一步越过自己指的那处,直直赶到被炸焦的草窝。

      足有三巴掌见方的地方被炸得片甲不留。

      的确是个好东西。

      甚至都快与神火营里顶尖的匠人手工打磨几个月才打磨出一把的天雷神火都差不多了。

      楚天歌就这么对着草窝出神,直到阙小将军追到他的跟前,他才抬头朝人开口:“你若是能大量产得此物供应朝廷,我必封……我必上奏陛下,为你请封五军都督。”

      阙小将军倒是没听出楚天歌话语里的口误,但他还是忍不住笑了笑。

      这两人背地里颠鸾倒凤做了夫妻,怎么竟连见了此物反应都一样……

      然后他便努力板起脸道:“督军言重了,奈何此物乃是我族中姐妹从海寇手中缴获,那些海寇大字不识一个,即便我等如何严加审讯也无从得知制法,想来还是要同前朝那般下洋寻得源头,方可探得一二门路。”

      楚天歌顿时就不说话了。

      朝廷连年跟北胡对垒,穷得叮当响。

      果然还是要等兰陵先一统天下。

      但有了大量的此物,说不得兰陵一统天下还能少死些楚国兵卒百姓。

      楚天歌这边才想到兰陵,就听前方的探子策马达达而来,马背前后各捆了一人,未到近前就训练有素的飞身下马。

      “燕督军!前方村落不知为何空荡荡的!这里抓到两个鬼鬼祟祟的人,自称是我楚国百姓,瞧着却不像是长居此地的!”

      被捆在马上的一人当即大呼冤枉。

      “大人!大人明鉴哇!草民确系楚国百姓!只是……只是……”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身旁的老儿就拼了命地坤着胳膊肘子,想要将他的嘴捂住,免得他说出后面的话来。

      楚天歌直接示意探子将那开口之人放下。

      那人倒也不曾被老儿阻止,一被放下马,就是跪地嚎啕大哭:“天杀的胡人啊!他们竟然来抢了我们全村过冬的粮食!”

      楚天歌的面色一变。

      北胡的流兵竟然已深入到了此地?!

      但下一刻,他就听那老儿嘶吼到:“二牛你个呆咕隆冬的!那群抢咱们的可是还冒了咱们大楚的旗号!万一这些人也是冒的旗号呢?!”

      楚天歌:“……”

      他从来都没有哪一刻,像这一刻一样,觉得可怕的并不是北胡随机肆意南下恶意烧杀抢掠的铁浮屠。

      最可怕的应该是兰陵那个他根本猜不到会在什么地方什么节骨眼儿上,给他狠狠捅破天的混账东西。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哪有在家门口薅——

      楚天歌忽然握紧拳头咬牙低骂了一声。

      他忘了,兰陵这个混账东西确实是吃惯了窝边草的。

      ……他就是那棵被吃的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窝边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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