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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倒计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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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
楚天歌惊醒的第一眼,就见眼窝黑透的诸葛大夫。
诸葛白没死。
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兰陵他……到底是没舍得“兄长”的这张脸。
楚天歌长出一口气,抬手想要触碰自己的脸,只是他的这口气还没落到底,肺腑之中便是一股嗖嗖的寒气直冲天灵。
冲得他立时便咳嗽起来,拼命攥着胸口大敞的衣襟,咳得简直像个破风箱。
最后吐出一口血。
掌心一点粘稠发黑的嫣红,湿漉漉的。
楚天歌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他还在看,身旁不停打瞌睡的诸葛白就忙不迭扑了上来,一把握住他腕侧的心脉,面色凝重地把了好一会儿,终于慎之又慎地从手边摆了不知多久的针卷里掏出一根,捻起针尾就往楚天歌虎口扎。
楚天歌登时被扎得一个激灵。
他回过神来,正要开口,谁成想诸葛白压低了声音就对他道:“你不要命了?!”
楚天歌默默闭嘴。
“你年前出征的时候,我就再三交代你了,你就剩一年了,折腾得更狠些便是不足半载,你呢?”
诸葛大夫暴躁地薅着自己的头发,他还有很多医嘱憋在肚子里无人能倾诉,毕竟那位少帝也不是个会听劝的性子,而唯一被那位少帝允许自行出入此地的侍卫,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半年?三个月我都怕你撑不了了!”
楚天歌自知理亏,没敢吭声。
倒是诸葛大夫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这张病弱桃花面,刚刚涌上心头的怒火登时消散得一干二净,无奈道:“罢了罢了,我再给你加些药引子,到你真支持不住再上些猛药便是。”
只是听见诸葛白提及用药,楚天歌终于想起了自己身体的不对。
他直接朝着诸葛白便问了一声:“你给我的易容丹……”
诸葛白一听便知是怎么回事,他当场就把针往重了一按,疼得楚天歌失声。
“你是不是吃了我给你的秘药?”
楚天歌:“啊?”
诸葛白自觉地从自己的药箱里取出了一瓶药,递到楚天歌手中:“幸好你这次并没有在短时间内同服,要不然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这是你要是再有不测,可治邪阳侵体的解药,清心寡欲丹,一次三粒,一日服用两回。”
话音未落,被强行按在这儿操劳了几天几夜没合眼的诸葛大夫终于起身,随手捡起自己的药箱,就踉踉跄跄地走向了房门。
只是在即将踏出房门的前一刻,诸葛白忽然回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压低了嗓音对楚天歌说:“等你那个好弟弟将我家人救出来,我诸葛氏就会再度归隐,待到天下太平时才会出山。”
顿了顿,诸葛大夫忽然看向房门外湛蓝的春日天空,长叹一口气:“你的病能用得上的方子,我都已教给了侯府内的大夫,如有万一……即便是我,也是无法。”
“各自……珍重。”
说完,诸葛白就跑了。
徒留楚天歌怔愣原地,迟疑了好一会儿,终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只是诸葛大夫毫无医德可言,跑得太快,就连针都忘了替他拔。
楚天歌抬手的瞬间,那根针勾到了衣袖,登时疼得他差点落泪。
簌簌的泪珠沿着脸颊滚落,但也只落下一滴漏网之鱼。
他乱七八糟地扯开衣袖想擦掉自己脸上软弱的痕迹。
可是,相识十余年的老朋友忽然要避世了,无论是谁都难免会有些伤感,更何况老朋友话里话外都透出一个意思——诸葛氏并不看好南楚。
乱世啊……
陌兰陵上完朝回来,就听说了自己的这位嫂嫂醒了。
他不后悔自己随手给了嫂嫂一刀,毕竟上辈子他的这位好嫂嫂可是给了他百八十刀,几乎将他千刀万剐。
也亏得他能在最后认出扮作道士容貌尽毁的嫂嫂,要不然还得死得不明不白的,做个糊涂鬼。
当然,其实陌兰陵上辈子就报复了他的这位“好”嫂嫂,只是他煞气重杀性难驯,旁人害他一分,他就要千百倍地从旁人身上加讨回来。
即便是兄长,生前也常常按着他抄经习文修身养性。
但如果上辈子的嫂嫂,只是听信了旁人所言,是他暗中下手逼死兄长的呢?
陌兰陵忽然勾唇,冷笑了一下。
那也是这人毫无主见道听途说的缘故,活该!
只是在回房进门的瞬间,一眼就见到眼眶红红的嫂子,陌兰陵的脚步便是一顿。
嫂嫂一身伤热得发烫地被他从马车上抱下来,就直奔了他的卧房。
是以,嫂嫂此时此刻仅着单薄衣衫,卧的是他的床。
陌兰陵的喉结近乎本能地滚了滚。
他想,这样是不是会对兄长的名誉有损,兄长在泉下若是得知了此事……陌兰陵的心就是一紧。
他也无法分辨自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想对不起兄长。
都是……都是……
他是不是上辈子发疯时磕多了“仙丹”脑子都不对了?
陌兰陵不知道。
但卧榻上的楚天歌察觉了弟弟的靠近,他招手便是一句:“陵儿,你过来。”
虽说他大约已经狠狠地治了治这个混账东西,可该说的话,当时太过匆忙,楚天歌都没说明白。
万一这个混账东西哪天又起疑心,他怕是招架不住。
不过……反正他也就只剩那么几个月了。
人说死后阴曹地府奈何黄泉,楚天歌却打小就不信。
这世上要是当真有全知全能的判官索命,便自然人人恭检温良,更不该有朝廷刑法,去审好坏善恶是非。
可是楚天歌这么喊了,兰陵也还是在门口站定,没有半分要进来的意思。
“叔嫂不可无故入房。”
兰陵背书背得理直气壮。
理直气壮到楚天歌都不敢置信地瞧了自己的这个逆弟一眼,心说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不记得你对你嫂嫂做过什么了?!
但楚天歌一抬眸,就正正对上了兰陵丝毫不加掩饰望着自己的视线,那是一双看似清澈见底实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异瞳,就像普照天下的满月。
明明什么都瞧见了,却偏偏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楚天歌:“你……”
恰逢此时,太平急匆匆地从前厅翻进了这间紧紧挨着小楼的僻静小院。
他很急。
连面都没露,就朝着兰陵大喊:“陛下!陛下!侯府外有位持有先帝遗诏的谢先生求见!”
在听见“先帝遗诏”这四个字的同时,楚天歌与陌兰陵都是莫名其妙不约而同地眉头一皱。
紧接着两人便对上了视线。
楚天歌:“……”
逆弟,你在怀疑什么?
陌兰陵:“……”
若是他前世的那位好吏部尚书来了,倒是要好生招待。
只不过……前世似乎这位谢迁谢尚书,手中并没有拿出那么一份“先帝遗诏”。
陌兰陵转身就走,临走前还特意叮嘱了太平——
“你往后便好好陪在夫人身边,不要离开寸步。”
这就是要软禁的意思了。
太平乖乖点了点头。
但兰陵前脚出门,楚天歌后脚就从太平怀中掏出了自己亲笔的“先帝遗诏”,就施施然地出了房门。
因着连年灾荒楚天歌“生前”又向来节俭,这侯府内也只有寥寥的几名杂役仆妇,寻常多是御林卫之流来往,此时换了兰陵登基倒是更添几分萧条景象。
也难怪诸葛氏不敢将宝压在兰陵的身上。
楚天歌长叹一口气就追着兰陵的步子往前厅中去了。
他不能任由这个逆弟招揽谢迁,谢迁可是那话本里提及的“祸国七奸邪”里“上三邪”只进不出人称貔貅的朱门风流白衣卿相,最擅间接搜刮民脂民膏。
“咳咳咳……”
跟着楚天歌往前厅一步三喘慢悠悠走的太平默默回头。
只见远远的那道回廊深处,少帝静静地站在朱漆大柱之后,身旁一名衣衫雪白上有金丝银线富贵牡丹若隐若现的少年郎身披厚重狐裘又打着桃花折扇。
“陛下着人引草民来此,总不能是为了与草民炫耀陛下的这位嫂嫂,究竟是何等的貌美吧?”
陌兰陵终于从楚天歌的身上收回视线,淡淡瞥向自己的这位前世重臣酷吏。
“谢迁,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谢迁微微一笑就要拿乔。
但是——
“若你帮我查明此事,我可免你谢氏一族通敌叛国的死罪。”
谢迁:“……”
他的扇子都差点掉了。
哪有人上来就要诛人九族的?!
谢迁强行支撑着镇定:“陛下说笑了,我陈留谢氏虽说如今是在北胡的铁蹄之下苟且偷生,可从始至终对前朝正统都是一片丹心日月可鉴……”
兰陵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谢迁撑不下去了。
他收起扇子:“……陛下不会是要微臣查这位‘燕夫人’吧?”
兰陵:“嗯。”
谢迁:“臣是蒙先帝邀约慕名前来大楚投奔的才子……”
兰陵:“所以,朕的兄长成了先帝。”
谢迁:“……”
一上来就让外人知道这么刺激的事实,这个家伙不会真想诛谢氏九族吧?
只是下一刻,兰陵就冷漠地伸手指路:“沿着这条回廊从后门出去,你再从前门进来——”
“记住,你在灵堂是第一次见朕。”
他对这种总是能骗得兄长笑脸相迎的才子的什么的东西,向来没有什么好脸色。
上辈子不知道便罢,这辈子既然知道了……
听命离去的谢迁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
谢迁:“……”
不妙。
十分甚至有九分的不妙。